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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墨园的安静被一串脚步声划破。
宁三公子宁北韬跪在房门外,他一动不动,仍保持着宁夫人离去时候跪着的姿势,仿佛一座石雕。
院中没有掌灯,只有淡淡的月光照耀,月光下,他神色难辨。
采月上前来,在他面前跪下,禀道,“公子,七公子来了。”
宁北韬眼皮淡淡地掀起。
采月见他有所反应,把这句话听了下去,这才继续禀道,“七公子说想见您,还说要带沐风轩的人回去……”
“不见……”
采月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回禀七公子。”
采月离开后不久,一阵声音响了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了,紧接着便听人道,“三哥避而不见,我只好自己进来了。”
话音刚落,一片白色身影落在了院中。
第43章
三公子救命
宁北飏有些意外,他这位三哥是个冷冰沉默的人,府里不少下人都怕他,没想到会撞到他被罚,怔了一下才道,“夫人罚三哥了?”
宁北韬缓缓站了起来,仿佛刚刚不是受罚,只是弯腰捡了一个东西一般,站起来后依旧身姿挺拔,他声音淡淡,“七弟所来为何?”
宁北飏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他嘴角动了动,凝着他,“三哥真的不知吗?”
宁北韬的薄唇扬起讥讽的角度,眼底一片冰冷,“七弟管教不好沐风轩的人,为兄替你管教,不好吗?”
果然是他让叶舒去的春风楼。
“不必……”宁北飏声音冷了下去,“叶舒若是冲撞了三哥,我替她向三哥道歉,但她是我沐风轩的人,就不必三哥费心了。”
宁北韬脸上讥讽更甚,“你为了一个丫鬟向我道歉?”
宁北飏神色微变,就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一般,但也只有一瞬,他神色如常地道,“她是沐风轩的人,她得罪了三哥,自然是我来道歉。”
宁北韬眼眸微眯,神色平静地说出一句让人头皮发麻的话,“这次便算了,若再有下次,我不保证她能活着从连墨园走出去。”
这时候,正好采月追进来了。
宁北韬吩咐道,“去将那丫鬟带来。”
采月迟疑了一下,但看着氛围似乎还算平静,没有要打起来的征兆,她很快应道,“是……”
叶舒觉得自己可能发烧了。
白日一场大雨给她淋了个透心凉,而在连墨园里又不能换衣服,也没有人在意她浑身湿透了,就这么被关到小黑屋到了天黑。
她的身上是湿热的。
她甚至感觉到嘴里有酶的味道了。
脑子里却在迷迷糊糊地想着,宁家三公子,传说中的「冷面阎王」,原来他就是她要找的人……
门口响起了开锁声,她立刻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太猛,脑袋一阵眩晕,差点儿倒下去。
采月在门口,看着女子脸上不正常的颜色,心中毫无同情,只冷声道,“公子有请。”
叶舒立刻来了精神,笑了一下,“请姐姐带路。”
宁北飏看着走过来的叶舒,一眼便看到了她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以及过于苍白的嘴唇。
练武之人视力比常人更好,即便院中没有灯光,只有淡淡月色,他还是看到了她原本湖绿的衣服现在是墨绿的……
宁北韬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复而淡淡地收回目光,他可没错过他的七弟刚刚瞳孔收紧的变化,他嘴角微扬,眸子更冷了。
叶舒远远地看到了两道颀长的身影,在银色月光下,两个偏偏公子站在一起,这幅场景竟美得像是一幅画,让人难以错开目光。
她不禁想,不管这两位宁公子脾气是如何的不好,但在颜值方面还真是无懈可击,宁家的基因是真好啊!
呃……她后知后觉地想着,宁北飏来了?
他来做什么?
不是两不相欠了么?
采月皱眉提醒,“公子在等你。”
叶舒迎着宁北飏的视线,虽然月光下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神色不太好看。他那么聪明,一定已经猜到了今日她是去帮三公子拿画的吧?
或许他已经把她判为叛徒了,脸色怎么会好看呢?
这么晚了,他还专门过来,这是气得不得了了吧?该不会是专门来给她颜色瞧的吧……
宁北飏看着她不动了,冷声道,“过来!”
这语气,果然是生气了……叶舒一阵窒息,不由得想起了那次在山洞里被他点穴时的难受痛苦,脚下更是如生了根,无法动弹。
她不动,宁北飏却向她走来了。
叶舒见他大步而来,衣袂生风,吓得够呛,脑袋晕地犯糊涂,拔腿就往后跑,仿佛只要能跑出他的视线,自己就会得救一般。
这一跑,却没注意到脚下的石阶,眼看就要撞上去了,突然被一个大力拽了回来。
叶舒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月色在他脸上留下暗影,少了几分平时的洒脱和傲然,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可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抿紧的唇。
他的手凉悠悠的,感觉很舒服,可她不会忘记这个人平时有洁癖,不喜欢被人碰。
“多谢公子!”叶舒立马挣开他的手,站开了几步。
宁北飏缓缓收起手心,双手负背,显然刚刚握过她的那只手比另一只手热了不少,他没好气道,“回去了!”
叶舒有些懵。
什么意思?
回沐风轩吗?可她已经把银票都还他了,不欠他了啊!而且三公子才是她要找的人,她才不要离开连墨园。
她不禁去看宁三公子。
而宁北韬只是冷冷地看着这边,他的神色完全掩藏在月影下,让人完全猜不出他的想法。从他一动不动的身影看出,他不准备掺和这件事。
在她想入非非之际,一只冰凉的手掌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这次握得很紧,让她疼地倒吸一口凉气。
“宁北飏!”叶舒不悦地喊道。
“你叫我什么?”
叶舒烧的头晕,但还残留了几分理智,换了个称呼,“七公子,您放手,我这是手腕,又不是木头,您握地我好疼!”
七公子……
连称呼都换了!
宁北飏冷哼一声,非但没有减轻力道,反而加重了力道,语气凉悠悠地道,“一不小心你就得罪了三哥,若是不抓紧你,还不知道你会闯出什么祸来!”
说着,不由分说便拽着她往外走。
叶舒不肯依,用力去掰他的手,试图脱离他的魔爪,可是那只手跟个铁爪似的,让她所有努力都变成徒劳。
“你、你松手!我已经把银子都还给你了,我不欠你了!”
“本金是还了,利息呢?”他咬着牙道。
叶舒瞪着他,他什么时候还说过利息的事情了?难道就因为他公子的身份,就可以红口白牙,张嘴就来吗?
“你、你无赖!”
宁北飏神色很不好,对那边的宁北韬道,“三哥,打扰了。”说毕拖着叶舒便往外走。
叶舒一急,头脑发昏地求救,“三公子,救命啊!”
这一声后,在场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采月眉毛拧得很紧,这女子疯魔了吗?竟然向公子求助!就算她不了解公子的为人,她也该掂一掂自己的分量。
宁北韬目光极淡。
宁北飏还算定力好的,换做旁人,恐怕要气吐血了,但他的神色更难看了。
叶舒这声呼救并没有实际效用,而且还被宁北飏那厮报复性地拉了一把,差点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对着那光洁的手腕,使劲咬了下去。
第44章
我从没有放在心上过
宁北飏没料到她会突然咬他,这一下绝不轻,他下意识便撤了手。
叶舒恢复自由,立马跑向另一边的宁北韬,躲在他身后,“三公子,我不要去沐风轩,您收留我吧,我、奴婢、奴婢愿意为您鞍前马后。”
宁北韬侧头,目光触及到女子慌张的面容,神色微微一变。
月色下,宁北飏右手手腕内侧处有一排的牙齿印,痕迹秀气,但伤势绝不轻,隐隐可见血迹斑驳。
他无事般收起了手,看着叶舒,目光渐渐凝住。
夜风静静吹拂,白日大雨留下的水渍还未散去,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细雨。
过了一会儿,宁北飏语气平缓地道,“你生病了,头脑不清,我不与你计较,书兰和飞烟还在沐风轩里等你,你要让她们担心吗?”
宁北韬转头看她,目光透着冰冷的审视。
叶舒不是不识抬举的人,见宁北飏好好说话了,她难免有些动容,正要回答,便迎上了三公子的视线,这样冰冷的视线就像是毒蛇将人紧紧缠绕,让人无法透过气,叶舒一惊,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所找之人,将来注定会走上顶峰的人,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她不由自主地向他跪下,“叶舒别无所长,愿凭三公子差遣,只要让奴婢留在连墨园。”
宁北韬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另一边的宁北飏。
而宁北飏的视线落在叶舒身上。
叶舒的面前是月色衣摆,她转过头,便看到了那抹白色身影,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觉得此时的宁北飏,看起来有些落寞。
对于宁七公子,她心里是歉疚的,说起来,她留在他身边这么久,除了在山洞里那次,他误以为她轻薄了他,对她点穴施刑了,其他时候,他并没有真正地伤害到她。
其实,他人不错呢。
可是,她更知道,连墨园和沐风轩不和,她又来自沐风轩,如果自己现在还与沐风轩关系暧昧不清,连墨园一定不会接纳她。
这大概是上天跟她开的一个玩笑吧。
她只能对不起宁北飏了。
叶舒看着白色身影,让自己狠下心来,开口时声音淡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叶舒一向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七公子看错我了,飞烟和书兰也都看错我了。”
宁北韬俯身,捏着她的下巴,叶舒迫不得已对上了他的视线,只见他道,“爱慕虚荣?你有这个本事吗?”
他的力气很大,比宁北飏刚才的力道还要大许多,她感觉骨头都要碎了,不适地皱眉,却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说道,“奴婢会证明给三公子看的。”
宁北韬大概是没有见过如此胆大的女子,又或是嘲笑她的自寻死路一般,冷嗤一声,嫌恶地松开了手。
叶舒被甩开,狼狈地扑在地上,正好朝着宁北飏的方向。
细雨落下,让一切都朦胧起来,宁七公子的身影也模糊了起来,她揉着吃痛的下颚,便听到宁北飏说,“我说过,玉坠会替你找回来的。”
叶舒想留在连墨园不仅仅是因为玉坠,也是因为宁三公子这个人,她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不想再牵连宁北飏。
“我说过了,公子错看我了,一个不值钱的玉坠而已,我从没有放在心上过。”
宁北韬冷冷一笑,视线从叶舒身上落在了宁北飏身上,神情意味不明,却是问采月,“连墨园可还有空缺?”
采月很想回一句「没有」,但她深知,公子既然开口问了,就是打算要留下叶舒了,她抿着唇,忖度地道,“有一个浣洗衣物的空缺。”
宁北韬淡淡道,“就安排给她吧。”
叶舒一喜,立刻道,“多谢三公子收留!”
宁北飏在心中为叶舒的行为找了无数个理由,可此刻看到她真心喜悦的神情,那些理由全都垮塌了。
他只留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
宁北飏出连墨园的时候,云荻在门口等他。
“公子……”云荻见他出来了,立刻跟上去,愤然道,“那个叶舒就是个贪慕虚荣之徒,您何必为她费心,就由她去吧。”
宁北飏脚步一顿,转头看着他。
云荻不知为何被公子这一眼看得凉悠悠的,他一顿,说不出话来了。
宁北飏却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云荻愣住了。
他还从未见过公子这个样子,好像是伤心了……
看着自家公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愤然看着连墨园的方向,不禁骂道,“野猪没有心!”
没有心的某人,这会儿并不好过。
一间黑屋子中。
“刺……刺青?不用这么麻烦了吧?”叶舒此刻看着采月,和她身后捧着不明用具的两个丫鬟,吓得声音都发抖了。
采月看也未看她一眼,将一根银针放在火上烤,声音冷淡,“这是连墨园的规矩,但凡是跨进了连墨园,必须刺上蓝色鸢尾,这辈子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
“我只是一个洗衣服的丫鬟,这个,就不用了吧……”
“你说呢?”采月冷笑一声。
“我、我、我——”叶舒「我」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我生病了,发着烧呢,要、要么改天吧?”
“除非你现在死了,这鸢尾也就不必刺了。”采月握着银针,朝两个小厮眼神示意,两个小厮当即上前来,一左一右按着叶舒,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叶舒还在做垂死挣扎,“那个,我、我还生病着呢,抵抗力很弱,这、这刺青是要破皮的,万一处理不好,很容易破伤风,万一把我弄死了怎么办?”
采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能看出眼前之人这是怕死了,她勾起一抹冷然的笑,说道,“这是一道鬼门关,有所伤亡,在所难免,你若真死了,公子亦不会怪我的。”
要不要这么狠啊!叶舒要哭了,“我不要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