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在冥冥之中,真的一切自有天意么?
“姑娘!”
“嗯?”叶舒回神,只见小丫鬟语气急促地叫她,说道,“公子还没让你起来呢!”
这是在提醒她得继续跪着。
叶舒呵呵笑着,心中却想着,她得留下来,想办法接近宁三公子,亲眼确认那个胎记。
要怎么才能留下来呢?
叶舒正要跪,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连墨园的安静,仿佛不少人往这边来了。
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对叶舒面前的丫鬟说道,“姐姐,请通禀公子一声,夫人来了!”
小丫鬟顿时变色,仿佛发生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夫、夫人来了?”说完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她胡乱地点了一个头,“我这就禀告公子!”还未说完,便拎着裙摆跑进了房间。
被忽略一旁的叶舒,“……”
第41章
仇人般的母子
夫人就是宁三公子的生身母亲——侯府夫人了吧?怎么她过来,大家似乎很着急呢?
叶舒的疑问刚刚浮起来,便见一位贵夫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这边走过来了。
贵夫人梳着高髻,身着紫衣,气势十足,只是她眉眼深沉,法令纹略显深重,看着与春风楼的风老板气质相似,只是风老板更偏妩媚,而她更显狠厉。
她与一般妇人亦不同,别的妇人身边簇拥的都是丫鬟小厮,而她的身边跟着一个侠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后面才跟着几个丫鬟。
一行人走路带风,看着很不简单。
叶舒心中闪过「一个狠厉的中年女人」这个念头时,她便知趣地往旁边一让,如普通侍女一般站在房门口。
这时候,已换了一身月色常服的宁北韬走出来了。
采月跟在他的身后,为自家公子撑着伞,在看到宁夫人后,她的眼中闪过恐惧,飞快地垂下了自己的眸子。
面对自己的母亲,宁北韬冰山般的气息并没有丝毫变化,他走上前去,隔着一丈的距离,站定,行礼道,“见过母亲。”
这样的气氛和语气,哪儿像是亲母子啊,倒像是后娘与继子。不过,让叶舒更惊讶的是,定北侯夫人的反应。
宁夫人看着宁北韬的目光极冷,仿佛眼前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仇人一般,她冷声问,“听说你昨日和宁北飏打了一架?”
她没让他起身,宁北韬便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回道,“是……”
宁夫人的声音更冷了,“打平了?”
宁北韬继续回,“是……”
叶舒原本听到宁夫人的问题,吓得颤了一颤。
毕竟三公子和七公子打架那事儿跟她也脱不了干系,若是追究下去,恐怕自己没有好果子吃!不料宁夫人关注点在于……这场战斗的输赢?
有点儿迷……
“砰!”
一阵猛烈的气浪和着雨丝袭来,让叶舒一时睁不开眼。
等气浪稍歇的时候,只见采月狼狈地仰倒在地,雨伞碎裂开,散落一旁,而宁三公子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却已经滑开了半丈的距离。
宁夫人气势汹汹地收回衣袖,嘴角抽了抽,脸上狠厉毕现,“废物!连那个小野种都敌不过,要你何用?!”
尽管连墨园的下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了,但面对盛怒之下的宁夫人,所有人还是吓得颤颤巍巍,都跪在地上。
采月因为距离宁北韬过近,刚刚宁夫人那一掌,她也受了内伤,此时嘴角都溢血了,但她并不敢擦,只是爬起来,规规矩矩地跪好。
这气氛太吓人了,小命要紧,叶舒不禁也跪了下去。
宁北韬垂着头,神色难辨,“儿知错……”
宁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毫无怜惜,只冷笑,“知错?错的人是我,早知你如此无用,当初真不该生下你!”
“是……”
不知是不是心疼三公子,宁夫人身边的男人开了口,说道,“夫人还约了镇国将军夫人出城打猎,再不走,恐误了时辰。”
宁夫人喜欢晚间狩猎,这不是什么秘密了。
她听到男人的话,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许,似乎打猎这件事相较于面对儿子,都更加让她感兴趣。
她淡漠地看着跪地的身影,讥讽道,“我看你也没有别的用处了,也就是跪的端正,既然这样,你就一直跪着吧,直到明日太阳升起来。”
宁北韬答地平静,“是……”
宁夫人没再说什么,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叶舒震惊极了,外面看起来光芒万丈的侯府嫡子,下人们眼中的「冷面阎王」,竟然有个视他如仇人一般的母亲。
这……
难道宁夫人在故意磨砺三公子?
似乎也就是这个理由合理一些……
主子受罚,丫鬟小厮们更是低低伏地,一动也不敢动。
采月捂了捂胸口,将一阵气血翻涌压下去后,她的视线投到了公子身上,刚刚夫人的那一掌,用了十成的内力,连她都被波及到了,公子一定是受内伤了。
夫人罚公子,自然是不能用药的,她亦不敢提出为公子调息。
可别的做不了,好歹让身上好受一点儿吧,刚刚下过一场雨,公子的膝盖处衣裳全都湿了,这样跪一晚上,膝盖哪能受得了。
采月跪行到三公子旁边,请求道,“公子,奴婢去为您拿一副软垫来吧?”
宁北韬的声音很淡,“退下……”
“公子——”采月跟着宁北韬的时间久,对他的关心可能要比宁夫人还要多一些,她不禁还想劝,“这样膝盖——”
宁北韬转头看她。
这淡淡的一眼,便堵住了采月所有想说的话。
她虽跟公子时间很久,却也不敢说了解公子,在她心中,若论恐惧排行榜,夫人排了第一,那么公子必然排第二了。
采月慌忙垂下眸子,“奴婢听命。”
说毕,也吩咐其他丫鬟小厮都退下去,她看到旁边的叶舒时,颇为诧异,略迟疑了一下,小声对她道,“你也退下。”
叶舒自然不争,跟着退下了。
在她离开之前,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淅淅沥沥的雨幕下,月白身影端跪在那里,长身如玉,墨发如绸,仿佛他不是在受罚,而是只是静坐一般,瞧着竟有些不真切了。
——
广陵城中人群熙熙,不便动手,宁北飏追着马车出了城,再也没了顾忌,他飞身到马车顶上,抽出随身的玉笛向下插去!
他的玉笛材质不是普通玉石,而是质地极其坚硬的金刚玉,既可以做乐器,同时也是有利的武器。
玉笛带着强势的力道插下去,顿时让马车四分五裂。
三名黑衣人冲出来,齐齐朝宁北飏袭去。
先前伪装成「员外」的男人看到这一幕,眼睛瞪得老圆,“盗人宝物在先,以多欺寡在后!爷最看不惯这种事了!小兄弟,我来帮你!”
说完,朝手下吩咐道,“上!收拾这些不知好歹的!”
宁北飏并不热衷于打打杀杀,此时有了帮手,他便得了闲,从一个黑衣人手中抢过锦盒后,飞身脱离了战圈。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却故意不看他,连他手中的画似乎也不怎么感兴趣了,专心致志地看着打斗的几人。
黑衣人已处于弱势,宁北飏对隔着他一段距离的男人道了谢,男人只随意地应了一句,宁北飏没有多问什么,他的视线落到了锦盒上。
他打开了锦盒。
第42章
两不相欠
“怎么会是空的?”男人一跳老高,他刚刚紧追而来,路上贼人不可能机会使手段吧,怎么会是空的?!
宁北飏目光微凝,看向了城内的方向。
男人反应了过来,“这是被掉包了?”
宁北飏「嗯」了一声。
方才,画作落在了叶舒的手中时,男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没像此刻这样气急败坏,这会儿他脸色阴一阵阳一阵,“好些奸猾之徒!”说毕,便风风火火地要回城了。
宁北飏定定地看着他,说道,“对方早有预谋,痕迹必定抹干净了。”
“呃……”好像有道理。
很快,男人的下属已经将黑衣人拿下了,男人一脚踹过去,“说!把画儿藏哪儿去了?!”
然而,结果不如人意。
这三个贼人只是广陵周边的流寇,听说这幅画很值钱,便动了歪心思。至于谁透露给他们这幅画的消息,这三个糊涂的贼已经想不起来了。
宁北飏看着城内的方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觉握紧了拳头。
男人自告奋勇,要把这些贼送官,宁北飏只是淡淡颔首。
宁北飏和那个男人分开后,没有直接回城,而是去了位于城外的其母的陵墓。
李氏作为定北侯的侧室,没有资格葬入家族陵墓,但因为定北侯对宁北飏的格外偏爱,爱屋及乌,便另选了一处风水宝地,为她修建了单独的陵墓。
陵墓背山靠水,位置极佳,周边培育着各色花种,尤其是特殊品种的四季金丝菊,就像那副画上画的那样。
菊花始终围绕着她。
只不过,由于这些年定北侯从来没来祭拜过,再加上七公子又时常不在广陵,因此底下人对于差事便有些懈怠起来了。
菊花长势越来越野,已经没有时常打理着的精细。
宁北飏并未因此责怪下人,他反倒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才好,他想,相比于精雕细琢的美,他的母亲应该会更喜欢无拘无束的肆意。
守陵人见是七公子来了,瞌睡一下子跑了,立刻恭敬地让他进去了。
宁北飏带了一壶酒。
秋露白,这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酒。
他饮了一口,复而在墓前倒了一些酒,浓郁的酒气飘散开来,他将酒壶放在了墓前,动手用衣袖擦了擦墓碑上的泥渍。
直到「宁氏李漫之墓」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这才罢手,在墓前的石阶上跪坐下来。
此刻大雨已经停了,只有几丝细雨还在飘着,空气中是雨后特有的气味,可他的视线长久地落在天边的乌云上。
“母亲,您难道就不曾有过哪怕是一丝的恨意么?”
“孩儿恐不如母亲豁达,终有一日——”他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不是一个好话题,没有说下去了。
沉默良久,他唇角带着一丝笑意,转而道,“孩儿遇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听她为您作的诗,似乎比我还要懂您。”
回应他的只有安静的空气。
他摇了摇头,取出玉笛,吹出了最熟悉的旋律,那首他母亲最喜欢的《忆江南》。
只是,今日到底没有那么专注,吹着吹着脑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与这首曲子相似的《水调歌头》的曲调。
宁北飏回到侯府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侯府门口站了许久,守门的侍卫们不明所以,还以为七公子是盯他们的班呢,个个都昂首挺胸站的笔直。
宁北飏叹息一声,走了进去。
云荻守在沐风轩门口,他上次被罚后,便被公子安排读书写字,说是要宁心静气,他只能乖乖接受了。
只是不能随公子出去看热闹,天天面对苦闷的书本,他心里难受的很。
因此没事了就在院门口守着,就等着公子早点儿消气,让他不用再面对老夫子了。
云荻见到白色身影走来,顿时一喜,“公子,您——”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公子怎么看起来有些狼狈……
飞烟闻讯很快赶出来了,看到公子的模样亦吃了一惊,她不禁道,“公子,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宁北飏只应了一声「嗯」。
更衣后,飞烟瞧他精神不太好的模样,便问,“公子要歇下么?”
宁北飏迟疑了下,摇了摇头,“我去书房。”
书房中……
宁北飏翻着往常最喜欢的地质类书籍,可神思有些飘忽了,他的视线不禁落在了门口。
没一会儿,有人过来了。
他立刻收回视线,将书翻了一页。
飞烟将一杯茶放过来,体贴地说道,“时间有些晚了,奴婢怕公子晚上睡不好,不敢泡浓茶,这茶很淡,公子试试看呢。”
宁北飏端起了茶杯,却没有立刻饮,像是随意问起一般,“怎么是你来送茶?”
飞烟解释道,“今日没见着叶舒,奴婢就先过来伺候了。”
宁北飏皱眉,“她没回来?”
飞烟不明公子为何反应有些大,她愣愣地点了点头,“今日一早便没有瞧见叶舒,奴婢以为,是您派事情给她了……”
宁北飏将手中的书往桌案上一放,不小的动静让书中的几页纸飘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一张纸,和几张银票。
飞烟「咦」了一声,书房里怎么会有银票呢?她捡了起来,将信笺放到了宁北飏的面前,她转而去清点银票。
宁北飏的视线落在了那丑陋得非常有特色的字迹上,他看了好几次,才完整地辨认出上面的内容。
“一千两银票奉上,我和公子再不相欠,叶舒。”
飞烟将一叠银票递了过去,“公子,这些银票正好是一千两。”
宁北飏突然站了起来。
飞烟愣了一下,只见公子神色变了,好似是有些阴郁,她皱了皱眉,那信笺上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么?
“公子,这么晚了,您去哪儿啊?”飞烟看着大步离开的白色身影,不禁追了上去。
“不必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