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北飏丹凤眼微沉,没有说话。
秀姨只怕他还想不清楚,狠狠心说道,“方才在侯爷面前,若不是公子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她现在可能已经没命了,这女子能为了三公子这般舍生忘死,可见已认定了三公子,公子何不放下呢?放下她,亦是放过自己啊!”
宁北飏收回了视线,丹凤眼平平静静的,俊逸的容颜沉静如水,他说道,“秀姨多虑了,一个丫鬟而已,我从未放在心上过。”
秀姨并不相信,但也不好逼迫主子,便没有在这个不太愉快的话题上继续下去了,她沉吟着道,“公子打算何时回江宁?”
宁北飏转身,将所有思绪从祠堂中抽离回来了,蹙眉问道,“秀姨这次似乎很着急让我去江宁,这是为何?”
秀姨解释,“外面都说,侯府要选世子了……公子此时留在广陵,恐怕会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倒不如先避开。”
宁北飏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侯府的亭台楼阁,虽然从小在广陵待的时间并不久,但这里一切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突然冷冷一笑,“我有何可惧,为何要避?”
秀姨大惊失色,“公子难道要争世子之位吗?”
宁北飏的视线落在湖面上,几只飞鸟从湖面掠过,点了点水后,沿着翠绿色的柳岸飞远了,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秀姨默默吐出一口气,但无法完全放下心来,她不禁跪下,说道,“请恕奴婢大胆进言——”
宁北飏的母亲去世早,而秀姨打小就服侍在他母亲身边,他心里早将她当做了半个亲人了,他连忙去扶她,“秀姨快起来。”
秀姨却推开他的手,并不起身,她陷入了回忆里,说道,“小姐在世时,侯爷对小姐极好,就是比如今受宠的柳姨娘来也有过之无不及,但小姐毕竟只是侧室,这些宠爱已远超她的身份了,小姐活着的时候常有不安,经常规劝侯爷,善待夫人,可惜侯爷并不听劝……”
“嫡庶有别,小姐不想让公子越俎代庖,所以她去世前吩咐,让公子在南阳山习武,轻易不回广陵……”
“秀姨先起来吧,你说的……我明白。”
秀姨看入他的眼中,“侯爷心思难测,宁夫人不是良善之辈,公子留在广陵,实在难以让人心安啊!”
宁北飏叹息一声,谪仙般的面容上隐含心结,说道,“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了结,待这件事后,我便与秀姨一起回江宁。”
“公子——”
“秀姨放心,没几日了。”
——
这次被罚跪,丫鬟盯得紧,她微微一动,丫鬟便咳嗽两声,仿佛在说:有人盯着呢,别想整什么幺蛾子。
她只得规规矩矩地跪好。
这一跪便到了日头西沉,眼见着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咕咕咕——”
看守的丫鬟都换了几班了,她这都跪了好几个小时了吧,膝盖难受的要命不说,肚子还饿得很。
唉……
以前跟着宁七公子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倒霉了,现在看来,除了偶尔两次惊险刺激的情况,那段日子真是舒服啊!
自从跟了三公子,她这是第二次跪了,上次还被罚关了十日的小黑屋,作为一个现代人的自尊自爱,已经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渣都不剩了……
不行不行,等夜色再深一点儿,丫鬟们懈怠的时候,她得让膝盖休息一下,不然膝盖真的会废掉的。
月上中天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丫鬟们到底熬不住,坐在院门口闭着眼睛打盹儿了。
叶舒一屁股坐下来,暂时解放了麻痹的膝盖。
她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一袋糕点来。
今日白天宁北筱带她们逛街买了一大堆,回府的时候偶然撞见这个事儿,当时手中所有的东西都扔在花厅了,幸好怀中装了一个。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打算祭一祭自己的五脏庙。
不过一抬头便看到了里头黯然的身影,大半天没有吃东西,他应该也饿了吧?
第70章
你有资格吗
本着一个懂事丫鬟的自觉,有好吃的自然先为主子奉上,她没怎么犹豫,见门口的丫鬟睡得挺沉,她悄无声息地摸进了祠堂中。
她进去的时候,被吓得够呛,香烛照耀着上百个牌位,惊悚极了,看着好像拍鬼片的场景啊……
还好有个阳气十足的活人。
叶舒小心地靠近了宁北韬,祠堂中没有掌灯,只有两支香烛发出些许光芒,照得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他微垂着眼帘,神情不辨。
她将装着糕点的纸包递过去,说道,“公子,您吃点儿——”话未说完,便被人狠狠抓住了手腕。
这种要把人捏碎的力道,叶舒经历过一次,她大惊,手中的糕点都抖掉了。
她疼地低呼一声,又不禁心疼地看着满地的糕点,但只是一瞬,便被冰冷的目光逼回了视线。
宁北韬看着她,眼神凌厉,气息阴鸷,俊朗的五官此刻看起来像是刀刻的一般,冷硬无比,好像能吃人。
叶舒突然觉得自己错了,三公子大概不会对她送点心的举动产生感激心理,而会认为她是在破坏规矩。
“公、公子……”叶舒勉强笑了笑,说道,“这是今日九小姐在一品斋买的糕点,九小姐说,您最喜欢这种糕点,奴婢想您可能饿了,所以便拿来让公子果腹……”说到这里,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叶舒另一手捂住肚子,尴尬极了。
宁北韬鼻翼抽了抽,神色更冷了一分,突然甩开了她的手,低喝道,“滚!”
叶舒揉了揉吃痛的手腕,又心疼地看了看满地的糕点,恋恋不舍地退出了祠堂。
院中,两个看守的丫鬟呼吸均匀,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叶舒回到自己跪着的位置,盘腿坐了下来。
后悔!
后悔极了!
她干嘛要去自讨没趣啊!
幸好,她还藏了两块糕点。
她从怀中摸出两块糕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叶舒自以为声音小,却不知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将她嚼糕点的动静都听了去。
宁北韬眉心蹙了蹙,不禁往散落在地上的糕点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定了定心,将杂音排除在外。
天色渐亮,丫鬟们又换班了。
新来丫鬟们一双双眼睛炯炯有神,叶舒便不好再有小动作了,只得规矩地跪好。
昨晚丫鬟们睡了,她坐了一会儿,到了后半夜实在困得不得了,便躺在地上睡了一会儿。
第一次感受幕天席地的感觉,感觉并不美妙,夏日空气潮湿,地板又硬。
她睡得难受极了,只不过实在太困了,纵然条件艰苦她也睡着了。
当然她不会知道,她均匀的呼吸声也落入了某人的耳中。
很快便到了中午,她都顾不上热烘烘的太阳,只觉膝盖难受得要命。
然而里头的三公子一动不动,仿如雕塑,她都怀疑他的身体是不是铁打的,这样跪了一天一夜,好像一点儿也不难受。
这时候,一个丫鬟越过叶舒进了祠堂中。
只见那丫鬟停在了宁北韬身旁,躬身说道,“三公子,已经一天一夜了,您可以回去了。”
叶舒差点儿高兴地跳起来:终于结束了!
宁北韬站了起来,起身的时候身形不稳,摇晃了一下,丫鬟眼明手快地去扶他,然而他一片衣摆都没让对方沾到,便自己站稳了。
叶舒心道:原来不是不难受啊,只是很能忍。
宁北韬木着脸从祠堂里走出来,他走路并无异常,但是明显比平时速度慢了一些,叶舒犹豫了一瞬,决定去上前扶他。
然而刚刚一动,膝盖就麻地要命,一下跌坐在地上,难以动弹。
宁北韬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俊容不带一丝情绪,冷眼睨着她,宛如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般,对凡夫俗子投去淡漠的眼神。
叶舒想起了昨晚糕点的事情,顿时心虚,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谁让你这么做的?”他冷声问。
“啊?”叶舒迷糊。
「帝王」的神情还是那般高深莫测,他的眸子如同寒玉,看得叶舒通体生寒,只听他冷声质问,“陪我受罚,你有资格吗?”
叶舒神色变了变。
若不是昨天给他作证,她也不会被连累受罚。她跪了一晚上,她还难受委屈呢,他就不能说句人话吗?
迎着高贵冷艳的三公子嫌弃鄙视的目光,她努力忍下了骂人的冲动,大度地想着,都是老天不公,让他命运多舛。
因此变成了这种不近人情的性格,她一个心理强大的现代人,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为了自己的目标,她少不了热脸去贴他冷屁股了。
这么一想,她立刻转变为一只舔狗,站了起来,坚定地说道,“总有一天,奴婢会有资格的!”
刚说完,膝盖一麻,颤颤巍巍地站不好,整个人向身边的三公子倒了过去。
叶舒心里一惊,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遇到,上一次情急之下,她可以故意崴了脚,倒向另一边,可现在跪了几个时辰,腿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心想三公子不会狠心推开她,再折断她的手腕吧?
哪知这一倒,竟毫无障碍,华丽丽地扑到了地上。
脸着地,疼得她龇牙咧嘴。
而三公子避开了一步,一双冷眸正打量着她。
叶舒呵呵笑了笑,“我、我没事。”
宁北韬收回目光,一派的淡漠冰冷,再没有看她一眼,大步往外走去。
叶舒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跟上去,“公子,您等等奴婢。”
罚跪的事情结束了,但这件事的余波超乎叶舒的想象。
宁北韬刚回到连墨园,宁北筱便来了,还带了一大堆治淤伤的药膏。
宁北韬在面对亲妹妹时,神色还是好的,淡淡地让采月收下了。
宁北筱小心地观察哥哥的神色,好像没什么变化啊,便放弃了劝慰的想法,正好有丫鬟来传,宁夫人让她过去用午膳,她并未多留,便离开了。
但宁北筱不会知道,她一离开后,她哥哥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不,是比往常还要冷,脸上好似蒙了一层冰,寒气逼人。
叶舒站在他的身边,此刻感受最深,吓得一哆嗦。
明明是七月艳阳天,可他所在的凉亭迅速冰封了一般,浸寒浸寒的。
宁北韬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将人带来。”
采月点头,立刻去了。
叶舒知道,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第71章
她的执拗
叶舒来连墨园后,感觉到了「冷面阎王」确实够冷,但关于外界传言他如何的冷血、无情、残酷,她并没有直接感受。
可看到他此时阴鸷的侧脸,以及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孤煞气息,她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也有些害怕了……
很快,采月便带来了人。
两个护卫拖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人往这边来了,那人穿着家仆的衣裳,但衣裳上血迹斑斑,看得出遭受过严刑拷打。
护卫将那人像是一摊肉一般扔在了地上。
采月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拱手禀道,“公子,他已经死了。”
叶舒看着那人屁股上的两片血迹,认了出来,这是昨日受牵连的老花匠。
就这么死了……
而且从身上的血痕来看,死之前必然受了许多折磨……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一个无辜的老人,不是因为定北侯的冤枉而死,却是因为连墨园的刑罚而亡。
怎么会这样?
难道就因为花匠自己也控制不了的不小心给自家公子带来了祸事?还是因为总要有人付出代价,才能平息宁三公子的怒气?
她不禁转头看向身侧的宁北韬,只见他随意一挥手,采月便命人将尸体拖下去了。
而他的神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好似人命果真如草芥。
叶舒此刻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传言中他的无情、冷酷与残忍。
可她心里更多的不是害怕,而是感觉心凉,一股凉意从头顶直窜脚尖,让她无法忽视,难以直视这一切。
但是,还没有结束。
宁北韬冷声吩咐,“让园里所有下人集合。”
采月道,“是……”
很快,园中一二三等丫鬟仆从都来了,就连姜怀也来了,但他身份还是不同的,朝宁北韬施礼后,便站在了一旁。
下人们聚集在了一起,分队列好,一共五十余人,冬梅、周慧等人也在其中。
他们在园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不傻,从这个阵仗来看,都心知肚明,绝不会是好事。
一时间噤若寒蝉。
宁北韬冷眸扫向众人,寒玉般的眸子好似揽尽世间冰山与寒潭,再也找不到比他眸子更冷的东西了。
“花房的人出列。”
七个人站了出来,没人敢往上看,一个个垂着脑袋,冷汗直流。
宁北韬站了起来,身姿挺拔、颀长,即使跪了一夜,也丝毫无损他贵公子的形象。
但他的冰冷好像能将整座连墨园都冻结成冰,他的阴鸷让整个世界都黑暗了下来。
“花房的人各杖责五十,其余人跪在这里观刑。”说完后,他对采月道,“即日起,加强连墨园的管理。”
采月应道,“是!”
宁北韬冰冷的视线一扫全场,仿佛对这里的一切失去了兴趣一般,抬脚往书房走去。
“公子!”叶舒喊了一声。
采月深深皱起了眉。
姜怀也朝叶舒看过去。
他们的想法相差无几,好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