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抿了抿唇。
眼前的七公子淡定从容、老神在在，特别是看着她时的眼神，仿佛已经知晓了一切。
若是寻常人，在这种目光下，恐怕不小心就缴械投降了，但青霜定力算是好的，她平静地迎上宁北飏的目光。
面上从容，心里却不平静了，七公子早就怀疑夫人了吧？所以七公子是想通过她审出夫人，获得天子剑？
终于，青霜承受不住了，皱眉开了口，“七公子有问题不妨直接问吧。”
宁北飏收起了注视她的目光，眼中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嘲讽，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语气淡淡问道，“六月三十日，午时到未时，你在哪里？”
青霜眸子微闪，很快回道，“这么久的事情，奴婢不记得了。”
宁北飏闻言站起身来，青霜见状眉心迅速隆起，目光不禁往旁边的刑具看了一眼。但是，她不怕酷刑，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谁知，宁北飏并没有动刑的打算，他随意理了理衣摆，对云荻道，“她记不得了，你让她好好想想。”说罢转身就出去了。
青霜当然没把云荻这么个小孩子放在眼中，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离开的白色身影。
七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云荻走过来，挡住了青霜的视线，抱着胸，不屑地说道，“你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三日后你脱不了嫌疑，宁夫人就是第一个怀疑对象。要不然等着看三公子查出来的结果，看他能不能洗清你们的嫌疑？”
“大胆！”青霜面色一沉，“你这个毛小子，竟然对夫人无礼？”
云荻常年不在广陵，自然不会像其他侯府的人一样惧怕宁夫人，他哼声道，“明日结束后，你家夫人洗清不了嫌疑，要对她无礼的人可就不是本小爷了！”
“你！”
青霜气结，哪知云荻一屁股坐下去，就直直盯着她，一言不发了。
宁北飏从刑讯堂出来，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橙黄色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俊逸非凡，可是他脸上笼着一丝郁色，连阳光都驱散不去。
秀姨正在边上等他，见他出来了，便快步走了过去，担忧地往刑讯堂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听说公子带走了宁夫人身边的人？”
宁北飏颔首。
秀姨脸上出现难色，不知道在担忧什么，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宁北飏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眸子微垂，含着一抹少有的忧郁，同时也夹杂着坚定的色彩，“她已经走了十年了，为何还要被如此恨着呢？”
秀姨当然也关心故去的小姐，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奴婢明白公子，只是这些日子奴婢总是心神不宁，总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宁北飏明白她的担忧，不禁道，“秀姨先回江宁吧。”
不料，秀姨看着他，坚定地道，“公子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宁北飏自然知道秀姨的脾气，他没有多说什么，只缓缓点头。
“大白日的，怎么说这样肉麻的话？”风三娘抱着猫儿走了过来，眸子在两人身上闪过，含着些微笑意。
秀姨欠了欠身，喊道，“风老板……”
宁北飏对于她的出现并不意外，那日定北侯承诺了三日破案后，风三娘便在侯府住了下来，他微微颔首，“风姨……”
风三娘不再玩笑，说道，“听说抓到了疑凶，我来瞧瞧……”她略微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宁北飏脸上，摇摇头道，“幸好我来了，小飏审案可不上心啊！”
宁北飏看着她的眸子略深了深，视线缓缓移到了她怀中的猫儿身上，问道，“有一件事，望风姨赐教。”
风三娘笑盈盈，“你说……”
宁北飏的视线从夜鹰身上缓缓移到风三娘的脸上，径直看入她的眼中，“春风楼的那味特制香料，能在人的身上残留几天？”
聪明！
竟被看出来了。
风三娘并不是很惊讶，她的眼中带着欣赏之色，“既然看出来了，我就不瞒你了，那丫鬟身上的香料是我让人下的……”她定定地看着宁北飏，问道，“你不是也在怀疑那位吗？”
秀姨惊呼，“风老板，你怎能——”
风三娘没有理会秀姨，而是对宁北飏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是谁劫走了你母亲的画像吗？现在就要水落石出了，难不成你打算高高举起低低放下？”
宁北飏不是那么轻易会被人引到坑里的人，对于风三娘的动机他早有怀疑了，此时他迎着风三娘的视线，眼底好似藏着一片平静的湖水，让人看不出深浅，他不答反问，“风姨似乎很希望宁家家宅不宁？”
在上层交际圈中，感情往往和利益戚戚相关。这件事闹得太大了，若说风三娘是单纯为了他母亲大肆追查此案，他绝对不信。
风三娘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她亦避开了他的这个问题，勾唇道，“不管小飏你追究不追究，事关我春风楼的颜面，我必定得查个水落石出。”
宁北飏沉默了。
风三娘笑了一下，说道，“小飏，我们打个赌吧。”
宁北飏看着她，没说话。
刑讯堂是个特殊的地方，周边戒备很严，不会有丫鬟小厮经过，因此他们都未开口时，显得格外的寂静。
风三娘直视他，语气淡淡却准确地握住了宁北飏的七寸，她徐徐道，“就赌，你母亲的死和那一位有没有关系。”
第97章
是有人指使我这么做的
刑讯堂中。
青霜不傻，她知道要是再僵持下去，必然还得牵连到自家夫人，所以她想了半天后，随意报了一个店名，“城南徐记，那个时间我在这家店里。”
“哦？你去徐记做什么？”一个妩媚的声音响起来。
来人怀中抱着猫儿，一席红衣外罩黑纱，说不出的魅惑和神秘，特别是脸上轻慢的神色，不经意间就带了三分性感。
正是风三娘。
云荻见到她，就像是小鸡见到老鹰一般，乖乖地站了起来。
青霜咬了咬牙，七公子审她是一回事，风三娘要审她就是另一回事了。毕竟风三娘是外人，被她一审，丢的岂不是夫人的脸？
“风老板有何资格审我？”
风三娘也不生气，她勾了勾唇，问，“怎么？难道要侯爷来问，你才肯配合？”
青霜沉默了半晌，只见七公子也来了，有他在这里，性质又不一样了，她就算不愿意，也只能回道，“夫人喜欢徐记的点心，我那日是去给夫人买糕点去了。”
风三娘接着问，“买了什么糕点？”
青霜很聪明，她知道徐记的特色点心每日都不同，那日她并没有去徐记，未免露馅，她说道，“具体什么点心不记得了。”
风三娘看向身后的怀碧。
怀碧看着青霜笑了一笑，只是那笑意带着不同寻常的意味，她说道，“主人，徐记那两日正好在修葺，六月三十那日并未开门。”
青霜面色僵了僵。
风三娘脸上在笑着，眸子却毫无温度，“你可别说，你记错了。堂堂侯府夫人身边的丫鬟，我想不会如此不济。”
这一句话，堵住了青霜的后路。
风三娘笑意盈盈道，“漫儿生前，你家主子就对她嫉恨不已，人都已经去了，你主子还让你来抢她的画像，这是多恨她呢？”
这句话就直白得很了，直接将宁夫人也拖入了这件事中。
宁北飏眸子里风云涌动，情绪复杂极了，片刻后，目光定定地落在风三娘的身上，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秀姨眉心紧蹙，深深地看着风三娘。
云荻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没一个人神色是好的，他乖乖闭着嘴巴，不敢发出声音。
青霜矢口否认，“请风老板慎言，这件事和夫人没有关系！”
风三娘一笑，“这么说，是你一个人干的？”
青霜毕竟跟了宁夫人多年了，定力还是有的，她很快恢复了平静，说道，“奴婢没有做这件事，请风老板不要污蔑奴婢。”
风三娘满面愁容，可细看便会发现，这份忧愁不达眼底，她转头看着怀碧，“她不招呢，这可怎么好？”
怀碧从怀中拿出了数个小瓷瓶，看着青霜的目光就像是毒蛇的芯子一般，“这些都是审讯用的秘药，每一种都能达到生不如死的效果。”
青霜眼神闪过恐慌，她勉强维持镇定，厉声道，“我是夫人身边的人，你敢对我动用私刑？”
风三娘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
青霜见她不为所动，不禁看向了站在边上的宁北飏，“七公子，奴婢可是随您来协助调查的，若是奴婢被用私刑，七公子就不担心无法跟夫人交代吗？”
宁北飏沉吟着道，“确实……”复而招来一个小丫鬟，对她道，“去请夫人来，就说青霜姑娘语焉不详，说辞又前后矛盾，需要夫人前来见证。”
青霜突然变色，呐呐说不出话来。
风三娘看着宁北飏，笑了笑。
青霜跟宁夫人时间很久了，正因为她跟着夫人久，知道夫人最不喜无用之人，眼见着自己即将变成这类人，她无可避免地紧张了。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几声短促有节奏的「吱吱」声。
除了青霜以外，无人注意到这个声音。
她接收到其中的信息，眼中的慌乱逐渐被一抹犹疑代替了，很快这份犹疑便化为了坚定，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招！我招！”
宁北飏看着她，微微抿唇。
风三娘没想到这么顺利，目光不定地凝着她。
秀姨也惊讶了，直愣愣地看着青霜，而云荻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就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青霜深呼吸，抬起头时，目光决绝而坚定，说道，“没错，这件事是我做的！我收买了几个人，让他们盗了这幅画！”
她承认了！
她居然承认了！
她身为宁夫人身边的第一丫鬟，她这么一招，无疑是将宁夫人也拖下了水。
可是说不通啊！傻子都看得出来，这女人刚刚三缄其口，明明就是出于对宁夫人的恐惧，可此时轻轻松松就招了……不对劲！
果然，就见青霜继续道，“是有人指使我这么做的！”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她。
青霜面无表情，说道，“指使我的那个人就是——”她顿了一下，目光移到宁北飏脸上，径直看入他的眼中，一字一顿道，“柳、姨、娘！”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别说是宁府中人了，就是风三娘等人也听闻过，定北侯宠爱的柳姨娘是个性情温和、恭顺谦让的人，是最平和近人的。
不仅仅是定北侯宠她，就连下人们也都很喜欢她。
她会嫉恨已故的李漫？谁信？
云荻看她说瞎话，忍不住就道，“你不要颠倒黑白！你说是柳姨娘，你有证据吗？”
青霜冷冷一笑，“我这个人证还不够吗？”
云荻气呼呼地撸起袖子，简直想上去打她！
嘿！可恶！包庇之心那么明显，当谁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宁北飏的神色至始至终都很平静，此时才语气淡淡开了口，“依照北越律法，涉案人员的供词不足以作为定案的证据。”
青霜脸色哑然，却无话可说了。
她偏过头，不发一言。
事情到这里，陷入了僵局，他们总不能真的把柳姨娘请来当面对质吧？定北侯也未必会同意。
就在这时候，一个冰冷有磁性的声音插了进来，“我这里或许有七弟所说的证据。”
一身天青色衣裳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周身好似笼了一圈冷空气，让人不自觉地避开距离，来人正是刚赶回广陵的宁北韬。
第98章
证据
叶舒飞快地扫了全场一眼，看到宁北飏时，愣了一愣，她很快垂下了视线，抱着盒子的手不禁紧了紧。
她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回到广陵后，宁北韬连连墨园都没有回去，见了追魂后，拿回了银票，也不知追魂说了些什么话，他们便往这边来了。
她感觉，事情不简单。
特别刑讯堂里的寂静，让她呼吸都不禁放轻了。
宁北韬回府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定北侯与宁夫人那里，他们几乎只落后了宁北韬一步，也赶到了刑讯堂。
看样子，答案要提前揭晓了。
就连下人们都紧张起来了，答案揭晓，可就意味着，天子剑归属何方了啊！
若是三公子得到天子剑，无疑是在嫡子这个名正言顺的基础上再镀上一层金，世子之位恐怕就跑不了了！
但若赢的人是七公子的话，世子之位还真就不好说了……
定北侯双手负背，沉沉的目光一扫全场，浑身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势，问道，“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
谁不知道，柳姨娘是定北侯心尖尖上的人，谁主动开这个口，不是找死吗？就连风三娘都撸着猫儿，闭口不言了。
青霜咬了咬牙，再难维持镇定，脸色苍白极了。
对她而言，揭发柳姨娘不是难事，但要把这些话在侯爷面前说一遍，那就需要勇气和胆量了，谁能知道以侯爷对柳姨娘的宠爱，会不会当场大发雷霆？
这时候，她收到了一道幽幽的视线。
只看了一眼，她便畏惧地缩回了视线，相对于定北侯，其实她心里对夫人的畏惧更甚，横竖都是死，她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她抬起头，面对着满堂的人，说道，“这件事是奴婢做的！奴婢是受——”迎着定北侯怒目威威的神情，她心一横，脱口而出，“柳姨娘指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