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西努也是个高个子，却不甚结实。
和铁扎儿相比，他的眉宇间少了许多风霜，多了几分傲气。他的皮肤甚至有几分细腻。
“当真？”他又和来禀报的探子确认。
“当真。南军已经歼灭了先行军。”探子说道。
“铁破真是不顶用！”蒙西努撇了撇嘴，颇有几分嫌弃，脸上的笑意却并未褪去，他的心情大好。
纵使北军先行军被歼灭，也不过五万人。而南军为了歼灭先行军，必然要付出代价。
南军和北军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若是两军直面对阵，结果是毫无疑问的。
蒙西努心下大喜。
“南军来袭，唯恐有诈。”一个着蓝衣的中年男子抿嘴对蒙西努道，他的额角有一条长疤，沿着眉角，延伸到颧骨，双眼阴郁。
此人为北军军师，狄云。
“如何有诈？”蒙西努问道，神色轻松，不甚在意。
“莫桑还未找到，如若他被南军策反，后果不堪设想。”
“莫桑被策反？”蒙西努大笑了起来，“像他这样不可一世的性子，纵然被策反，他也会先来通知一声。”
“南国的那位南小将军，绝不是一个善茬。我军原来在他的手上，也没少吃亏。他或许有法子封了莫桑的口。”狄云眉头微皱，又想起了往日的交锋来。
与南小将军的几次博弈，他都输了。
狄云的脸色并不好看，配着那双眼睛，看上去很是阴沉。
蒙西努看着狄云的神情，只觉得好笑：“军师，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其实，你不妨这样想，以往，你回回都输给了那位南小将军，这一回大约也没有赢面。
既然如此，反过来就行。你觉得有诈，必然是没诈。南军无计可施了，索性堂而皇之地来扰乱我军军心。”
狄云抬眼瞧着蒙西努，脸色更是阴郁了几分。
“什么叫做没有赢面？什么叫做反着来？”他瞪着蒙西努，忽地觉得北军这位新的主帅，极不可靠。
蒙西努见狄云气恼，收起了嬉笑的神情，问道：“军师以为该如何应对？”
狄云的面色几番变换，没有说话。
他和蒙西努对了一眼，难得心照不宣。
如今，已经是别无选择。
北军千里迢迢南下，为的便是攻破南国，开疆扩土。他们带着满腔热血而来，为的是替铁扎儿复仇。
全军上下同仇敌忾，士气高涨。
可如今，若是因为南军的反攻，他们要退避三舍，叫全军上下怎么想？
别说退避三舍，就是退一步，怕也是会极大地打击将士们信心。
况且，皇帝的本意，就是要速战速决。
西月国的立场，并不甚明朗。
如果，西月国最后选择和南国联手，这一拖倒是拖出问题来了。
南国阳州城的城墙高筑，易守难攻。
北军若是不能抓住这一次南军出城的机会，加以进攻，以后要再进攻，攻破阳州城，怕是不易了。
狄云第一次认同这位新的主帅。
他忽地开始明白，他们的皇帝，为什么会委任蒙西努做大将军，统领三军。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来。
蒙西努，对着全军上下高喊：“我们用计引出了南国军队。报仇的机会来了！”
北军整顿军队，全军南下。
最终，两军遥遥对峙在关中之海。
关中之海地势平坦。
南军三十七万，北军三十五万，两军主力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地占据在南北两方，人潮涌动，和关中之海这个地名极为契合。
第35章
决战3
“南国的懦夫，此时投降，饶你们不死！”蒙西努喊道，哈哈大笑。
王猛并不作声，南安也并未回应。
“怎么，没有奶娘护着，吓到连话都说不出了吗？”蒙西努又挑衅道，他的声音极为洪亮。
北军的将士们轰然大笑。
“南国的奶娃子！”北军的军队里有人喊道。
“奶娃子！”
北军的将士们又是轰然大笑。
狄云默默地扫视着南军，并未看到莫桑的身影。
莫桑纵使被南军策反，此时也该出现了。
他若是出现，必然是一身白衣，处于最醒目的位置。他的性子素来张扬。
莫桑没有被策反便好。
同样的兵马，北军必然能轻易战胜南军！
狄云不由得放心了下来，眼睛里的阴郁褪去了两分。
他暗自点了点头。
对于北军的叫骂，南军并没有回应。
北军叫骂了一阵，渐渐地失去了兴致。
蒙西努挥了挥手，北军敲起战鼓来。
鼓声密集，一下一下，连成一片，响彻天地，震动着将士们的耳膜。
北军的将士们神色激动，手握着兵器，蠢蠢欲动。
他们只待一声令下，冲杀出去，杀了南国人为他们北国的英雄，北国永远的主帅铁扎儿报仇！
战鼓声，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而来，一波高过一波，一浪高过一浪。
而北军将士们的士气，也如鼓声一般，节节高涨。
南军并没有动静。
二鼓声响，北军的将士们随着鼓声，奋力呼喊着：踏破阳州城，踏平南国！杀死王猛！杀死南安！
一遍一遍的呼声，惊天动地，待到鼓声停止，将士们的呼声，还未停止，反倒是越发激烈。
蒙西努举起一只手来，示意暂停，大家才渐渐停止了叫喊。
而南军依旧是没有声息。
北军第三遍鼓声响起，王猛回头，往南军后方看了一眼。
南军默默地让出一条道。
有一匹白马一冲而出，沿着南军让出的道，冲往北军。
蒙西努的眼睛眯了起来，紧紧盯着白马，盯着白马上驮着的白衣人。
而狄云亦盯着白马上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被横放在马鞍上，确切地说，是被捆在马鞍上，直挺挺的。
马似乎是莫桑的马，那么人呢？
狄云的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
蒙西努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
北军的将士们，都盯着那一匹马，盯着直挺挺地横在马鞍上的那一个人。
白马似乎受了惊，一路向前狂奔，冲入北军的队伍里，引起一片惊叫。
“截下马！”蒙西努喊道。
北军将士手忙脚乱地围了上去，有一人砍中了马的前蹄。
白马的马蹄一软，砰地一声摔在泥土地上，它抬起头来，眼睛里都是戾气。
北军将士们围杀了马，将马上的人解了下来。
此人正是莫桑。
莫桑已死！
是谁杀了莫桑？
蒙西努心惊！
狄云心惊！
北军的将士们心惊！
此时，南安一甩马鞭，策马飞奔，一人一马朝着北军而去。
马蹄敲击着大地，泥土四溅。
北军盯着马蹄上的人，一身黑衣。
一匹马，载着一个黑衣人，一个像死神一样的黑衣人而来。
仅仅一人、一马，却叫人生出几分恐慌来。
北军的士气，随着鼓声高涨的士气，铺天盖地的士气，像是热铁遇上了凉水，忽地冷了下来。
随着南安一马当先，南军的大部队纷纷朝着北军冲杀而去。
“杀！”
杀声震天……
南安快马狂奔，朝着蒙西努而去。
北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纷纷冲了上去，护在蒙西努的跟前。
蒙西努的视线追随着南安，直愣愣的。
北军的弓箭手慌忙朝着南安射箭。
南安迎着北军的箭雨，冲破敌人层层围攻，一跃而起，踩着敌人的盾牌，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跃而去，像是一支利箭，直插敌军的主帅蒙西努。
蒙西努的眼睛里有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迅速占据了他的瞳孔。
南安冲到了他的眼前。
蒙西努的瞳孔骤然收缩，惶恐瞬间蔓延开来，随着血液，蔓延在他的四肢，随着呼吸蔓延在他的心肺，蔓延在他的脑海里。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机械地举起大刀，欲挡在胸口。还没来得及挡上，南安的剑已经破开他的防护，将他一剑贯穿。
在那么一瞬间，北军呆滞了。
狄云的视线落在蒙西努的胸口，心里掀起了巨浪，他的脸上，满是惊恐。
额角至颧骨的那条疤痕，像是一条垂死挣扎的蜈蚣，狰狞不堪。
贯穿了蒙西努身体的剑，又被抽了出来。
蒙西努的血随之喷涌。
鲜红的血，洒在空中，像是红色的暴雨，来得突然，下得猛烈。
蒙西努，至死都不敢相信，满怀壮志的他，就这样死在了南安的手下。
他什么都来不及做……
狄云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南安的剑却已经锁定了他，追随着他而来。
他仓皇后退。
又退了几步，他跌在地上，长剑追着他的轨迹，没入他的胸口。
狄云抬起眼皮，看到一身黑衣的南国将军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南安也受了伤，肩胛处插着三支箭。
这是他闯箭雨的时候被射中了。
他的神色没有变化，脸上依旧是清清冷冷的。
大约是觉得暴露在外的箭尾过于碍事，他又挥剑砍去了一截。
狄云已经横倒在地上，他仰视南安，忽地有些释然。
每一回都输给南安，不冤。
他那么强！
狄云微微叹了一口气，眼里有些许落寞，有些许遗憾。
这些情绪，最终被挡在了眼皮里。
他合上了眼睛，没有了呼吸。
南国的将士们喊杀声震天！
南小将军，连挑了北国军队的主帅、军师，着实振奋人心。
他们知道小将军厉害，却从未想过，他能厉害到这样的地步！
纵使莫桑活着，也未必能做到！
北军满是惊骇！
他们已经没有了主帅，没有了军师，像是一群无头苍蝇，没有了方寸。
许多人头皮发麻，已无心杀敌，想要逃离这个战场。只是在密密麻麻满是将士的战场上，要逃脱也是极为不易。
春雨越下越大，随着大风横扫着战场，淹没了战场上的将士，迷离了他们的双眼。
战鼓声依旧，号角声依旧，兵器的碰撞声，连成一片。
这场战争，杀得轰轰烈烈！
南军越战越勇。
北军节节败退。
第36章
众人皆醉唯我独醒
关中之海的战争，已经接近了尾声。
消息还未传到阳州城，留在阳州城中的伤兵残将、女子、孩童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都上了城楼。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踮起脚，奋力地探出脑袋，望向城外。
他的神色紧张，一只乌黑的小手，紧紧地拽着身边的妇人，问道：“阿娘，北军会攻进来吗？”
妇人的面色发白，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艰难的笑容来。
“不会的。”她回道，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颇有些诚惶诚恐。
不止是她，其他人的面上也十分凝重。
林无澜站在城楼的角落里。
她吞了一口口水，装出几分淡然来，心里却是紧张得要死。
卧槽……
她的外公，竟是带着全部人马出城了！
这是要和北军决一死战的节奏吗？
林无澜简直要崩溃了。
红月站在林无澜的身边，望着城外，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大将军为什么要出城迎敌？”
为什么要出城迎敌？
这个问题，叫林无澜的心肝也疼了起来。
她实在没有想通，南军为什么要出城迎敌。
躲在阳州城里防守不好么？
南军和北军的差距之大，有谁不知道，她的外公不知道吗？南小将军不知道吗？
瞧着红月一脸懵懂的样子，她的心里叹了一口气，编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说法：“南军既然敢出城迎敌，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什么准备？”红月又问道。
“这个嘛……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红月点了点头，不问了。她咧着嘴笑了，笑得像是一朵盛开的向日葵，颇是灿烂：“没事就好。姑娘，你早不说，真是吓死我了！”
“林姑娘，南军会赢？”不远处的玉梅扯着喉咙问道。
玉梅说话声中气十足，她一开口，许多人纷纷朝着林无澜看了过来。
林无澜没料到她哄骗红月的话，会被玉梅听去。
她望着数双期待的眼睛，愣了愣，尔后，笑了起来，说道：“总是要心怀希望的！”
“你也真是的，说什么心怀希望这种话？叫人听不懂……”
玉梅抱怨了一半，忽地住了嘴，她猛然看向林无澜，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会是南小将军告诉你的吧？”玉梅惊叫起来。
城楼上众人的目光，又刷地一下落在林无澜的身上，眼里尽是期待。
那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松了拽着衣袖的小黑手，噔噔跑过来，抓着林无澜的手，仰起头看她，一脸殷切。
“姐姐，是真的吗？我们的军队真的会胜利吗？”
小男孩将林无澜抓得紧紧的，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总是要心怀希望的！”林无澜露出笑容，重复道。
有人忽地明白了，这位年仅十五岁的林姑娘，为何这般镇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