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既然已经把关,她也没有不信的道理。
季晴仔细地端详了这个孩子,心里生出几分愧疚来。
当时,她若不去京郊拜佛,或许还赶得及上林府将林无澜救出来。她也不必经历这些苦难。
季晴叹了一口气,正色道:以往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别想多了。人若是总想着过去,想着自己的凄苦,日子便会真苦了。
往后,就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若是能问心无愧,也不必过于在意别人的言语。这些,你能明白吗?”
林无澜有些诧异,她抬起头来,看向季晴。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大舅母不怎么笑,话也不多。
她竟是没想到,季晴能和自己说这样一番话。
这个时代里的女子,都在意别人的言语,大约没有女子会说“若是能问心无愧,也不必过于在意别人的言语。”
想来,这个大舅母豁达得很。
第43章
别挡道
林无澜也正色道:“我明白。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以后不管多难,我都会好好过我的日子。”
季晴本没指望林无澜理解,此时,竟是意外了。
她微微笑了,说道:“你这孩子,能想明白就好。你放心,大舅母会将你当作自家人看。有大舅母在,必少不了你吃的穿的。”
“谢谢大舅母。”
“大舅母会对你尽心,却也不会一味惯着你。”季晴又说道。
若是能这样说,这个大舅母倒也是真心的。
林无澜心下感概,无论在哪一个时代,好人总是存在的。
她对季晴母女的好感又上升了许多。
王莫瑶,也是一个看得透彻的人。
这样的人,她喜欢交往。
她们和黎玉韵完全是两类人。
却说,黎玉韵带着王墨羽出了偏厅,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
一进屋,她便窝火地摔了一个茶盏。
真是气人!
“娘,你现在发火有什么用?”王墨羽不满地道,“今日里,太憋屈了。”
黎玉韵一屁股坐在了榻上。
主屋里,很是宽敞。
她顺手从桌几上拿起一把牡丹薄纱菱扇,使劲扇了扇。
此时,天气还并不暖和,几扇子下去,她身上凉飕飕的,火气降了一些。
黎玉韵朝着不远处的一个青花缠枝香炉看了一眼,有丫头忙点了安神的熏香。
不过片刻,屋里青烟袅袅。
黎玉韵吸了几口,看着王墨羽道:“今日的事儿,就这样了。以后,你也别去惹她。”
“娘!难不成,你还打算顺着她的意?你不会真打算给她买东西吧?”
“有何不可?”黎玉韵挑眉道,“若是你爷爷对她好,我爱屋及乌,买些东西给她又如何?我跟她接触倒也没事,只是,你是万万不能和她接触的。否则,就是自毁名声了,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娘,谁想跟她接触!她就是颗老鼠屎!”王墨羽撇了撇嘴,嫌弃道。
“女孩子家的,说话怎得这么粗鲁!以后,你尽量别出门了,好生呆在这院子里,学学琴棋书画、女红之类的。”
“这怎么行?娘,你是叫我避着那个名声败坏的人么?”王墨羽惊声叫道,“要避也该是她避!”
黎玉韵皱眉问道:“你叫她避,她就会避吗?”
“那也不该是我避!”
黎玉韵忽地从榻上站了起来,骂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蠢的女儿?你都说她是颗老鼠屎了,你见过哪颗老鼠屎会自己挪窝的?你不避着点,难道你还迎上去?小心沾着些,你也成了老鼠屎!”
“你骂我是老鼠屎?娘,你竟骂我是颗老鼠屎?”
黎玉韵听得王墨羽的尖叫,心情更烦闷了几分。
林无澜那个小贱人,尽会扫人兴致。
原本,她的夫君凯旋而归,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儿,她也终于扬眉吐气了,不必再被人看轻,也不会再有人含沙射影地说她是个寡妇!
可谁曾想,紧接着,府里又来了这么一个祸害。
若是这事儿,被其他人知道了,会怎么样?
以后,她若是出门了,人家问起来这个祸害,她该怎么回答?
吴尚书家的那位母老虎,必定会嘲笑她一番。
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到,那个女人会不嫌事大,嚷嚷着告诉所有人:那个和秀才私奔的林家女儿又回来了。呐!她现在就住在王夫人家呢!不知道这算不算得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之后,大约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大约许多人都会来关心她的女儿,有没有行为不矩。
那些个女人们!
“娘!”王墨羽又喊了一声。
黎玉韵心烦不已,头也跟着痛了起来,她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地道:“你叫什么叫?一天天的,净会烦我!不是我说你,你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学学。
你今年也十三岁了,再过两年,该嫁人了!
你若是嫁人了,你那婆母不磋磨你就不错了,谁还会替你出头?
我告诉你啊!许多事情不是你想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你要懂得隐忍!”
“爷爷回来了,他是大将军!是一品武将!我若嫁了人家,谁敢磋磨我?”王墨羽反问道。
黎玉韵的脸色缓和了些,说道:“也对,如今,我们家已经今非昔比。”
“所以,我做什么要隐忍!”
黎玉韵才缓和的脸色,又黑了下来。她抓起牡丹薄纱菱扇往王墨羽身上拍去:“你就这点志向?难不成,你还打算往低了嫁?
往日里,那些个三品、四品文官的夫人们都看不上我们家,背后都在笑我们家是个空壳子,说你爷爷这个安国大将军不过是个送死的。
既然你爷爷凯旋归来了,一品大将军这个位置也算是坐稳了。
如今,该是她们高攀不上了!你啊!眼界不能低了,要争气些,嫁个……”
说到这儿,黎玉韵住了嘴。
屋里还有两个小丫头伺候着,她挥了挥手,叫她们都下去了。
黎玉韵压低了声音,对王墨羽道:“连林正清这个修撰的女儿都能给太子殿下做侍妾,你总不能还比不过她吧?”
“那个林曦,不过是运气好。况且,她也只是个侍妾,又不是太子妃,连侧妃都不是。”王墨羽不屑地道。
“你莫不是真傻了,太子殿下的侍妾,也比寻常家的主母好啊!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以后要做皇上的人!等太子殿下做了皇上,侍妾就是皇上的妃子了。
你若争气些,能给太子殿下做个侧妃,保不准以后就是个皇贵妃!”黎玉韵说着,目光炯炯,激动了起来。
王墨羽面色变幻不定,心里开始盘算起来,要怎么博得太子殿下的好感。
而黎玉韵心里也有了计较。
既是如此的路,必然是要步步谨慎,万不能叫人抓了错处。
今日来府里的这个外甥女名声狼藉,是块拦路石,得细细想想,怎么才能将她打发出府!
第44章
君臣相见1
南国皇帝的寝殿里,一众宫女太监已经退下了,只有一个老太监躬身伺候着。
老太监姓杨,大家都叫他杨公公。
南帝已换了一身松散的银色缎面睡袍。他年约五旬,身材偏瘦,鬓发略有些发白,脸上爬着细细的皱纹。
许是因为常年担心战争的缘故,他的眉头总似皱着,眼底也有些阴沉。
他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南安,在龙椅上坐了下来。
躬身伺候的杨公公,给他换了一盏新茶。
南帝喝了几口,将茶盏放在了御案上,幽幽地开口道:“镇国大将军,朕对你真的是刮目相看啊!”
南安一身黑衣,长跪在地,身姿挺拔。
他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南帝,并不接话。
今日的论功行赏持续到晚上才结束。
结束之后,南帝单独留下了镇国大将军,说是要和镇国大将军在宫中秉烛夜谈。
群臣都羡慕不已,以为这是天大的荣耀。
毕竟外臣从未有留宿宫里的先例。
镇国大将军叫南帝破例了。
只有南安知道,南帝留他在宫里,绝不是秉烛夜谈这么简单。
到了南帝的寝宫里,他便跪着了,到此时已经跪了一个时辰。
见到南帝之后会是什么光景,他已经想了无数回。罚跪,只是开始罢了。
往后的日子……
南安的呼吸微窒。
“记得朕跟你说过的话吗?”南帝问道。
“臣,记得。”
南帝冷冷地笑了一声,又问道:“记得什么?”
“臣不得离开「离院」。”
“你可知罪?”
南安俯身拜下了,回道:“臣知罪……”
“抗旨是什么罪?”
“死罪。”
“那么,镇国大将军是来跟朕以死谢罪的吗?”南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南安,问道。他将「以死谢罪」这个词说得极慢,又极为重,言语间透露着几分杀气。
南安直起身来,恢复了长跪在地的姿势,说道:“臣不能死。”
“你想抗旨?”
“臣不敢。北国皇帝野心勃勃,过上十年,必然会重整军队,卷土而来。臣恳请皇上留着臣的命,容臣为南国效力。”南安说着,又俯身拜下了。
南帝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他看着南安,阴晴不定。
过了一会儿,南帝嗤地笑了,说道:“朕听闻镇国大将军骁勇善战,极擅长谋略,看来不假。你倒是能隐忍,用六年时间换了军功,又回来了,而朕对你却是无可奈何。
现在你是南国的赫赫功臣,是福将,整个南国都要依仗你,南国的疆土非你不能守,朕若是对你下手,倒变成了我南国的罪人了?”
说到这儿,南帝已然愤怒,他喘了几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你回来,要跟朕讨什么?是朕的江山皇位,还是连带着朕的命?”
“臣并无此意。”南安说道。
“你说的话若是可信,当初就不会逃走!”南帝拔高了声音道,显然动怒了。
他气的将茶盏砸向南安。
而南安也不躲,跪得笔直,任茶盏落在身上,茶水溅了一身。他的神色很平静,冷冷清清的,看不出喜怒。
倒是杨公公,惊地跪在地上直呼「皇上息怒」。
南帝盯着南安,好一会儿,问道:“为什么逃?”
“臣想看看外面。”
“朕记得朕跟你说过,你若出去了便是抗旨,若是被朕找到了,朕绝不会容你活着,朕会叫你痛苦地死去!”
“是……”
“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出去,为什么又回来了?别告诉朕,你是为了守护南国,朕一个字都不信!”
南安便不言语。
“说话!”南帝命令道。
“臣说的,您并不相信。”
“朕命令你,继续说,说你的心里话!”
南安微微抬眼,看向南帝,半响,说道:“臣希望南国的将士们可以少流一些血,希望他们能够活着,一家团聚。”
南帝又嗤地笑了:“怎么?你也希望一家团聚?可惜了,你无法一家团聚!”
南安长跪着,不说话了。
南帝自上而下,审视着南安。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无法看透他!
如今,此人,越来越强了。
强到叫自己再无法掌控他。
这样的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
南帝沉吟了片刻,问道:“若是朕不许你活着,你预备怎么样?”
“臣会采取手段请您允许。”
“逼朕就范?”
“是。”
一声是,叫南帝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你已经安排好了?”他忍不住问道。
“是……”
又是肯定的回答!
南帝紧紧盯着南安,想起来王猛的奏折。
是眼前这个人,算计了北军的主帅铁扎儿,逼着他自刎。
是他杀了天下排行第三的绝世高手莫桑。
亦是他斩杀了北军后来委派的大将军蒙西努,叫北军在决战中乱了阵脚。
他绝不是一个善茬!
他说安排好了,必然是安排好了。
南帝慌张起来,心弦紧绷到了极致。
他定定地瞧着南安,好一会儿。
南帝忽地累极了,他的身子往后仰了些,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杨公公躬身走到了南帝的身后,替他细细地按摩。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南帝摆了摆手,杨公公停了下来,静候在侧。
南帝站了起来,走到南安的跟前,伸手托起南安的脸,仔细端详着。
这是一张空灵的脸,五官精致。
他的神色还是像以往一般清冷。
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些。
南帝看着这一张脸,有片刻失神。
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又逐渐冷了下来。
南帝放下了手,说道:“朕的心里不痛快、很不痛快。镇国大将军,朕许你活着,却不许你痛快地活着,朕希望你……生不如死。”
南安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清,听得南帝的决定,也不犹豫,俯身拜下了,说道:“臣谢皇上不杀之恩。”
“现在谢朕,还言之过早。你等着慢慢体会吧。”南帝说着,站了起来,他的身形并不是太挺拔,满脸倦色。杨公公服侍着南帝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