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没太多人听他，大家都高喊着，情绪激昂。
展荣大约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太对，眉头微皱。
这时候，牛大惊叫一声，被泼了一脸水。
水冰凉，顺着牛大的头发流过眼睛、鼻子，从下巴上流了下来，打湿了牛大的衣服。
牛大愣了！
在场的人也都愣了。
众人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站在牛大面前的小人。
她一身粗布短衣，身板薄弱，手里还抓着一个滴着水珠的水袋。
不是她泼了牛大，又是谁？
场面一时很安静！
展荣惊呆了！
红月也惊呆了！这还是以前那个不怎么敢和别人说话的姑娘吗？
“战场上粮食吃紧，大家不是应该留着力气送粮食吗？”林无澜扯着喉咙说道。她的胸膛起伏不定，脸色愤然。
这帮孙子！林无澜环视了一周，继续说道：“先不说别人，你们竭尽全力了吗？你们还有力气吵，算是竭尽全力吗？若是没竭尽全力，是不是可以说，你们藐视前线的战士们的命？是不是可以说，你们跟北国的大军没有区别？”
林无澜神色凛然，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颇有几分气势。
大家看着这个一脸麻子的小人儿，竟是没法反驳。
林无澜又看向牛大，问道：“你是要制造内乱吗？目的是什么？”
“胡说！”牛大矢口否认，“朝廷里的人就是这样血口喷人吗？除了张嘴，你们还会什么？赶走朝廷里的人！”
在场便又有几个人附和了。
林无澜倒是看出来，这些人对京城里的皇帝和那帮文臣颇为不满。
她冷笑道：“谁跟你说，我是朝廷的人？”
“带着一口京腔，不是京城里的人又是谁？”
“王猛大将军是我的外公。他也带着一口京腔！”林无澜说道。
于是，现场又安静了。
展荣忍不住看了林无澜一眼，颇有些意外。他瞧着林无澜长满麻子的脸，颇是违心地喊道：“果真是像极了王猛大将军！”
他一边喊，一边只觉得若是王猛大将军长这般，大约是威风全无了。
“这孩子才多大，就有这份胆气，倒是像极了大将军！”柳木率先反应过来，跟着说道。
“我曾远远地看到过大将军。这孩子的神态跟大将军确有几分相似。”又有人说。
牛大面色难看，他不动声色地朝远处看了几眼。
也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喊杀声。
林无澜扭头看去，见西北方向有数百人冲杀过来，黑压压的一片，速度极快，杀声震耳，叫人震撼。
“遇到埋伏了！”有人喊。
柳木一惊，口中喊着不要慌，做好防御准备，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自己队里人数不少，对方却是更多。更何况，刚才被牛大搅局，大家都没注意周边的环境。
此时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
柳木硬着头皮，拔出刀，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第5章
以身相许
而这时候，东南面也有喊杀声传来，数马并进，马蹄撞击着大地，掠过荒地，灰沙弥漫。一面写着「南」字的大旗迎风飘荡，极为醒目。
竟是南军到了！
战争一触即发，南军和北军厮杀在一起。
林无澜扭头看去，只见有人被当场抹了脖子的，也有被一刀贯穿的，血飞溅出来，极为惨烈。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甚至连一只鸡也没杀过。林无澜胃里抽动，只觉得十分恶心，想要吐出来。
展荣拉起她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将她和红月护在身后，说道：“别看！”
林无澜也不敢完全闭上眼睛，她将视线落在近处，警惕地看着周围。
没过多久，撕杀声弱了下去。林无澜听到身边有人喊了一声“南小将军！”
然后陆陆续续有人喊了起来。
林无澜放眼望去，战争已经结束。骑兵和步兵已回撤，朝着车队而来。
马背上，有一个人着一身铁色的铠甲，样式较其他人不同。
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只觉得此人的气质便是不一样，纵是一身铠甲，也不觉得笨重，反而有几分流畅的线条感。
这个人就是大家口里的南将军？
此时，牛大趁机上前，一手钩住林无澜的肩膀，一手握着短刀，抵在林无澜的脖颈之处。
“姑娘！”红月失声叫道。
展荣上前两步，紧盯着短刀，神色紧张。
许多人都看了过来。
回撤的骑兵也已经到了跟前。
“果然！”开口仅仅两个字，语气淡然。
牛大的手一紧，刀贴着林无澜的脖子，划出一丝血痕来。林无澜能感觉到，牛大的手轻轻颤抖。
她循声望去，见那人端坐在马背上，铁色的盔甲上残留着血迹，血是鲜红的，有几分森然的冷意。
而他的五官偏偏空灵又深邃，像是云雾缭绕的山峰，和带血的战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明明从厮杀中走来，却又不像是在人间，不像是恶魔也不像是天使，一身冷清，仿佛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这便是南军的「战神」吗？
南将军自上而下看了一眼牛大，神色冷冷清清的，就像是这个天气的黑夜，不见温度。
“她是……王猛大将军的外孙女！”牛大没了肃杀之气，连说话也不是那么流畅。
南将军又朝林无澜看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不像！”
“你，是吗？”南将军又问道。
林无澜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这位南将军在同她说话。
牛大这是想拿自己做人质！这种时候，她若说自己是王猛大将军的外孙女，活下去的概率大约会大一些，要是说自己是个路人甲，牛大没了倚仗，倒是容易恼羞成怒。
只是南小将军这般问，大约也有他的考量。
林无澜这般想着，嘴里便道：“不是……”
“自刎，还是我动手？”又是寥寥几个字，意思却是极为明了。
牛大喉结滚动，神色紧张，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南将军也不着急，就这么冷淡地看着。
林无澜看不出来他的情绪。只是觉得他的神色颇是冷清，又带着几分漠然。好似对于一切都不甚在意。
“她是大将军的外孙女，你都不在意吗？”牛大问。
“她不是……”
“她是。”牛大说道。
“我说不是，她便不是。”南安又道。
牛大张了张嘴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原本想要谈判的他，好似瞬间没有了谈判的资本。他的神色越发紧张，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
林无澜悄悄从腰间摸出来一把匕首，趁机狠狠地朝着牛大的腰间刺了进去。
牛大吃痛，反应过来，他的脸一抽，神色发狠，握着刀的手用劲，打算同归于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南将已经抵达了牛大的跟前。他手握一把短刀，一刀割开牛大的脖子。
血飞溅出来，一部分溅到了南安的盔甲上，还有少量溅到了林无澜的头发上。
林无澜扭头看了一眼牛大，只瞧着脖子上恐怖的伤口，以及睁的极大的眼睛。
刚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现在，却是倒了下去。他握着刀的手还反射性地抽动了两下。
野蛮的撕杀，冲击着林无澜的感官。林无澜看了看南安带血的盔甲，又看了一眼牛大，心里一阵恶心。
她从未有现在这般切身体会生命的脆弱。
如若不是南小将军及时搭救，此时倒在地上的大约是自己。
她抬起头来，望向远处，刚才战斗的地方，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尸体。
林无澜有些后怕。她的身体有些不适，却是拼命忍住了。
坚强！她的心里默默呐喊。
她忽然想起来一句话，上帝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而若上帝使其辉煌，大约也会先使其困顿。
对！就是这样！
相比之下，倒是红月好些。她还小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和弟弟逃难，她便见过生死场面。她将帕子沾湿了，替林无澜擦了沾在她头发上的血。
南将军俯身，从牛大的腰间拔下刺的并不深的匕首，看见靠着刀柄的刃上写着一个「安」字。
他的名字就是一个「安」字，是王猛大将军给他起的。当时，王猛大将军便是遥遥望着南方，说道：“我身在战场，却是极为渴望安宁，你若是愿意，就叫「南安」吧。”
南安的手指划过刀身，轻轻拂过「安」字，转过头来打量这个故作坚强的女孩，有些出神。牛大的血液沾染在他的盔甲上，顺着盔甲往下滴落，他也不在意。
过了片刻，他走上前来，将匕首展示在林无澜面前，问道：“你的？”
“外公给我的。”林无澜回答道，她抬头看南安，他的眼睛深邃的看不到尽头，面色还是冷冷清清的。
林无澜以为南安是要将匕首还给她，正想接过。南安却收了匕首。
“南小将军！”林无澜叫道。
南安眼皮微抬，瞧向面前的女子。她的身形瘦弱，头发干黄。
“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如何？”林无澜问道。
第6章
直面诱惑
南安微微一怔，有些许错愕，只片刻，又恢复了清冷。
“匕首不用还了，就当是定情信物。”林无澜补充道，她说的一本正经，看上去颇有几分认真。
南安便又忍不住看向她，带着几分审视。他的神色还是清冷，目光深邃，仿佛与身后高耸的山峰融为一体。
他极为好看，不是美艳，而是这般能与大自然融合在一起的俊美、飘逸，叫人赏心悦目。
林无澜看着他，神色恍然。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对这样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要以身相许。她只觉得，眼前的人，似曾相识，话便这么忽地说出了口。
展荣和红月，就在不远处。附近，还有几个将士。
听得林无澜说的话，众人神色各异，却都显得极为惊讶。
红月慌忙上前，拉了拉林无澜的衣袖，神色里颇是紧张，不知道是被南小将军的气势所威慑，还是被林无澜所说的话吓的，她的手心里全是汉。
展荣下意识地开始打量起南安来。
这是一个清冷的男子，姿态挺拔，五官空灵，似是无可挑剔。
展荣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林无澜说过的话：我不是一个能被颜值打动的人！
当时，她说的颇是一本正经……
展荣曾听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骗人。
而如今，看着这个干瘦干瘦的丑丫头，展荣竟是想不明白了。
南安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将匕首还给林无澜。
他转身走了几步，背对着林无澜，将匕首交给了一个小将，又交代了几句话，翻上了马背，带着骑兵策马而去。不一会儿，消失在峡谷间。
林无澜瞧着南安消失的背影，一时回不过神来。
“哎！你个丑丫头，勇气可嘉啊！”展荣笑着说道。
林无澜转过头来，面色沉静，她看向展荣，说道：“我以为，我这样说，南小将军会将匕首还给我了。”
展荣愣了愣，竟是反应不过来。过了好半响，他才极为惊讶地道：“你不是看上了南小将军，只是想叫他还你匕首？”
林无澜也不说话，只给了一个颇是淡然的眼神。
展荣桃花眼眯了眯，忽地又笑了起来，感叹道：“你要匕首的法子，真是妙极了。我竟是没想过，还能这般另辟蹊径。要是我，肯定把这烫手的匕首还你了。傻子才会要啊……哈哈！”
说到后来，展荣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无澜睨了他一眼，他忽地收了笑，勉强忍下了。
只一会儿，展荣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无澜瞧着展荣，忽地提高了声音，震惊地道：“你认为南小将军是傻子？”
她一开口，便成功引起了周边几个南小将军部下的注意。
那几个步兵纷纷转头看向展荣，满脸不爽，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她绝对是故意的！
展荣冲着他们干笑了两声，说道：“误会，这都是误会。”
“真是废物！”有一个步兵骂了一句，也不再搭理展荣。
展荣的脸黑了黑，满脸幽怨地看向林无澜，说道：“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林无澜翻了个白眼，又轻飘飘地道：“真是个傻子，知道最毒妇人心还招惹。”
展荣愣了愣，却也不恼。
“你真是王猛大将军的外孙女？”他问道，有几分认真。
“是。”林无澜说道。
展荣恍然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林府的嫡长女名声没了，命也没了。他默默地转开头，望向远方。
“姑娘，南小将军命我带你去见主帅。”有人说道。
林无澜抬头，见是另一个骑马的人，南安临走前和他说了几句话，大约是交代些事情。他三十岁上下，一张国字脸，眉毛很浓密。
他说的主帅，便是王猛大将军了。
“有劳将军了。”林无澜感激地道。
国字脸的小将忍不住多看了林无澜几眼。
这个自称是他们主帅外孙女的人，对南小将军说以身相许？
南小将军是何许人也？
是一个浑身冒着寒气，光站着不说话也能叫人吓退三尺的人！
他在南小将军身边多站一会儿，都会觉得冷的慌。
这女子，是个顶顶有胆量的人！
国字脸的小将心里佩服极了，面上却无半分表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