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的后族正统。
皇帝想,要不是他还要顾及着身为皇帝的修养和体面,这句话他早就骂出口了,皇帝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后族正统?张廷玉,什么是正统?正统就是爱新觉罗氏,朕只听过皇家正统,还从未听过后族正统,你一个老臣,还是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整日里不去做一些朝堂上该做的事,却死死的盯着朕的后宫,朕立谁为后,是朕的家事,与你何干?”
张廷玉丝毫不惧皇帝的怒气:“皇上此言差矣,皇家无家事,皇后之位,乃是国母,天下妇女的表率,臣等为天下妇女忧心上奏,并无不妥。皇上说皇贵妃,纯贵妃等人堪为后,可老臣觉得,皇贵妃无所出,不堪匹配国母之位,纯贵妃出自汉军旗,我朝从未有过立汉军旗女子为后的先例,而其她娘娘们,更是没有资格,细细数来,也就只有晋嫔娘娘出身大族,最为合适。”
他老神在在,几乎笃定了皇帝会顺他的意,他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皇帝会给他几分薄面,况且,他在朝为官多年,资历深厚,做出了许多直言劝谏之事,死后更是得了皇上允准,配享太庙,所以哪怕皇帝生气,他也是不惧的。
皇帝双手握拳,骨节咯吱咯吱响:“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先是说皇贵妃无子,不配为后,可晋嫔同样无子,又岂配为后?这番说辞,你就不觉得冲突?”
张廷玉胡子颤了颤,对殿里越发冷冽的空气视若无睹:“同样无子,只晋嫔娘娘出身富察氏,就已胜出皇贵妃许多。”
不论皇帝怎么同张廷玉掰扯,张廷玉依旧坚持己见,丝毫不肯松口,皇帝一气之下,竟道:“爱卿果真是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御前奏对竟这般藐视君上,也罢,朕准许爱卿回府休息,待何时养好了糊涂的病症,再回来罢。”
张廷玉闻言,大为震惊,他猛然抬头,正欲说些什么,皇帝已经不耐的挥了挥手,示意吴书来把张廷玉请出去。张廷玉无法,只得退下。
皇帝憋了一肚子怒火消散不去,一下子把御案上的折子扫落在地:“岂有此理,朕给他脸面,他却倚老卖老,不知所谓。”
他大权在握,朝堂上除了张廷玉这个老顽固,几乎没有人再与他持反对意见,皇帝眯了眯眼,张廷玉也年纪大了,该是告老还乡了。
地上折子乱成一团,两个小太监蹲在地上一边捡一边整理,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传淑贵妃伴驾。”
柳清菡到的时候,皇帝正临窗而立,阳光照在皇帝明黄色的龙袍上,折射出异样的光芒。她悄声行礼后走到皇帝身后,声音一如既往的清透悦耳:“皇上有烦心事?”
皇帝唇边笑意淡薄如云:“爱妃身处后宫,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听到皇帝发问,柳清菡脑子里立即蹦出了两个字,立后。
她斟酌道:“今日请安,确实有件事儿,是关于立后一事,诸位姐妹都有些好奇,便议论了几句。”
就算她这会儿不说,回头皇帝也是会知道的,倒不如这会儿说了,她想怎么说,还不是由着自己的意?
“好奇?”皇帝倏而笑了:“是该好奇,原本出了孝贤皇后孝期后,立后一事便该提上日程,只是因为种种顾虑,朕给压了下去,如今一年过去了,提起立后一事,朕心中早就有数,只是……”
话未说完,皇帝突然话锋一转,扭头直直的看着柳清菡:“爱妃以为,朕若是立后,该立何人为后?”
问题问的突然,柳清菡一惊,忙跪了下来:“皇上说笑了,此事事关重大,臣妾不过区区嫔妃,不敢置喙插手此事。”
真是要命了,这个问题,她要是真给了皇帝人选,怕是她就要凉了。
皇帝定定的瞧了柳清菡好几眼,然后弯腰扶起她:“前朝后宫,也就只有爱妃最知朕心,也最懂分寸和规矩,不似有些大臣,居功自傲,肆意妄为,连朕也不放在眼里。”
顺着皇帝的力道起身,柳清菡稳了稳心神,装作好奇道:“哦?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皇上就是皇上,您若是瞧谁不顺眼,直接处置了便是,怎么还能容得下这样胆大妄为之人在眼前碍眼呢?”
皇帝拉着柳清菡坐下,听柳清菡这么说,摇头笑了:“要是真如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朕也不必被那些人气的头痛,你可知,在你来之前,张廷玉上奏,要朕立晋嫔为后?”
柳清菡稍稍表现得有些惊讶:“晋嫔?”
这会儿哪怕她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否则那不是等着皇帝迁怒?
皇帝道:“可不是,真是荒谬至极,不论从哪方面来说,晋嫔都不是朕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偏偏张廷玉固执己见,再三奏请,朕一怒之下,便让他回家养病去了。”
他说着,捏了捏身旁温婉柔顺的女子的手,见柳清菡只静静地听着他发泄,半点干预的意思都没有,皇帝不免满意,但又想去招惹一番:“你就不想知道,朕属意立谁为后?”
柳清菡内心吐槽不断,但还是嗔了皇帝一眼:“臣妾才不想知道呢,左右又不是立臣妾为后,臣妾何苦要在您跟前举荐人选,若是说错了,那臣妾岂不是难做?”
皇帝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他温和的笑了笑:“爱妃何必妄自菲薄,又怎知朕不会立你为后呢?”
虽然在立后这件事上,他的确没有考虑过淑贵妃,但身为后宫嫔妃,哪怕知道自己坐不上后位,心中也难免会有所希冀,像是淑贵妃这般,心中一丝想法都没有的,却是后宫里的独一份儿。
柳清菡笑了笑:“皇上还是别同臣妾开玩笑了,臣妾出身卑微,能够侍奉皇上,承蒙皇上不弃,忝居贵妃之位,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哪里敢奢求更多,便是想,臣妾也不曾想过的。”
皇帝自认阅人无数,任谁有个什么心思,他都能看的透,可对上淑贵妃,他只看到了淑贵妃眼底的真诚,皇帝满意极了,他搂了搂柳清菡的细腰,如同普通的夫妻二人低声呢喃一般道:“朕只知道爱妃出身不好,却不知爱妃家中究竟如何?爱妃入宫多年,可曾想过家?”
当年柳清菡被册封为贵人,她的家庭背景随之就到了皇帝的御案上,皇帝只随意看了一眼,见没有问题,也就搁置一旁,多年过去,自然是记不住的。
“不曾。”
这话回答的又快又急,令皇帝惊讶:“这是为何?”
柳清菡低眸,将自己记忆里的身世一一道出:“臣妾生母早逝,阿玛又娶了继母,因着臣妾的容貌,幼时继母对臣妾非打即骂,阿玛也视而不见,所以臣妾进宫当宫女,心中很是松了一口气的,甚至想过,哪怕到了年纪,也不愿出宫,原本臣妾以为,自己可以在花房待一辈子,在宫中做个姑姑也是好的,只是臣妾没想到可以遇见皇上,成了您的女人,您对臣妾的宠爱,也是多年未曾变过,臣妾已经很满足了。”
听了柳清菡的叙述,皇帝眼底尽是怜惜:“好了,以往的日子都过去了,你如今有朕,还有永琋,再也无人敢欺你。”
柳清菡美眸中情意流转,如涓涓细流,浸润人心,皇帝温然与她对视了许久,喟叹道:“你对朕的情意,朕心中知晓,你尽管放心,不论朕立谁为后,总是不会亏了你和永琋的。”
“臣妾自然是信皇上的。”她趴在皇帝胸膛上,听着皇帝强有力的心跳声,声音甜如蜜糖,满心满眼儿的信任。
两人间一时温情脉脉,却被不识趣的给打断了,只见吴书来双手捧着一本折子进来:“皇上,张廷玉大人的折子。”
皇帝骤然有了几分欢愉,他不曾打开折子,反倒是对柳清菡道:“你瞧,这人呐,还是不能给太多好脸,朕一个时辰前才训斥了他,这会儿子他的请罪折子就送了进来,可见张廷玉其人欺软怕硬。”
柳清菡听着皇帝洋洋自得,心里却不这么认为,张廷玉在后世是赫赫有名的名臣,若是他这么容易就上了请罪折子,最终也不至于落得个晚年凄凉的下场,只是皇帝既然这么说,她自是不可能驳了皇帝的话:“那您还不看看,这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她总觉得,文人墨客都有自己的风骨,轻易折腰,算得上天方夜谭了。
皇帝挥了挥手,吴书来把折子递到皇帝手中,皇帝打开只看了两眼,瞬间怒气腾升,他把手里的折子摔到老远,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好一个张廷玉,好一个辅政大臣,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和朕抗争到底了。朕才让他回府养病,转头就给朕送来了告老还乡的折子,这算什么?威胁朕吗?真当这大清没了他就不成了吗?”
“皇上息怒,为了这样的事情生气,不值当的。”看着皇帝气的一起一伏的胸膛,柳清菡忙替他顺着胸口的气,柔声劝道。
好一会儿,皇帝才稳住自己的情绪,唇边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朕不生气,你说的对,为了他生气,不值当的,既然张廷玉要告老还乡,朕依了他就是。”
说罢,皇帝起身到了御案前,示意吴书来把折子捡回来,他拿起批阅折子的笔沾了朱砂,在最后面批了一个大大的准字:“朕初登基时,曾金口玉言,承诺张廷玉配享太庙,如今他既要请辞,朕便应了当初的承诺。”
不论这封折子是不是有试探他的意思,总归是试探到了他心坎儿里,朝堂上没了张廷玉碍眼,他到底是自在几分,既然顺了他的意,他也就愿意多给张廷玉几分颜面。
批好了折子,等到上面的批复字迹晾干了,便吩咐道:“折子立即发出去,张廷玉大人心急如焚,想必很是愿意尽快见到朕的批复。”
古往今来,大臣与帝王的博弈,最后永远都是帝王胜利,因为没有哪一个大臣能够凌驾与帝王之上,这是所有人的认知。可偏偏就有人看不透,愿意自作聪明,到头来却是挖坑把自己埋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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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立晋嫔为后的呼声居高不下,晋嫔得知后,不免有了几分得意。
令嫔带着礼物来了景阳宫,对着晋嫔行了平礼,却见晋嫔连起身都不曾,全然没把令嫔放在眼里。
“令嫔来便来了,怎么还带了东西呢?”
晋嫔瞧着令嫔身后宫女捧着两个盒子,神情略有些倨傲。
见她这般态度,令嫔心里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但想起淑贵妃的吩咐,她硬生生的忍了下去,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晋嫔妹妹大喜,我今儿个来,可是特意提前恭贺妹妹的。”
晋嫔突然有了那么几分不好意思,她一边命人关上门,一边招呼令嫔坐下:“你也听说了?”
令嫔悠悠点头,似是羡慕:“那可不是,前朝后宫都传遍了,满朝的大臣都极力举荐妹妹为继后的。尤其是张廷玉大人,我听说,皇上最是重视了,有了张廷玉大人的亲自举荐,想必皇上会点头同意的。”
她的视线落在晋嫔身上艳丽的红色旗袍上,神色有几分幽暗,她记得,早上给皇贵妃请安时,晋嫔穿的还是一件青色衣裳,不过半晌,便张扬的换了一件红的。令嫔有些不屑,还真是迫不及待了。
晋嫔心中兴奋极了,但她还是有几分脑子的,并未宣之于口:“令嫔这话在本宫这儿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别说,皇上尚未下旨,咱们就在这儿随意揣测,到底不好。”
“怕什么。”令嫔含笑看了晋嫔一眼,“妹妹也太过小心了,虽说皇上不曾下旨,可也差不离了,不过你说的也是,没有下旨之前,还是会有变数的,我听说,这继后的人选,不止有妹妹你,还有皇贵妃,纯贵妃和舒妃,只是支持她们三个的人,都没有支持妹妹你的人多罢了。”
这消息晋嫔倒是不知道,她微微拧眉:“还有皇贵妃她们的事儿?”
令嫔惊讶道:“怎么妹妹不知道吗?有大臣说妹妹虽然出身富察氏,可到底资历浅,又无所出,故而举荐生育了两子一女的纯贵妃,还有人说舒妃是叶赫那拉氏出身,如今还怀着身孕,是后位的最佳人选呢,至于皇贵妃,其实也没什么优势,只是伺候皇上的时间久了些罢了,可这也恰恰说明了皇上与皇贵妃的情意最是深厚,说不准,皇上心里就偏向皇贵妃呢。”
晋嫔心中一突,有些不大好受:“皇贵妃有什么好的,年纪大了,又不能生,哪里像本宫,还不到二十呢。”
不能生是后宫每一个没怀过孕的嫔妃心里最难过的话题,令嫔自己也不能生,她心里明白的很,当初孝贤皇后没了之后,她悄悄找太医瞧过了,太医说她因为长时间浸泡冷水,身体里寒气堆积,消之不去,已经成了宫寒之症,想要怀孕,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那时,她恨不得把孝贤皇后从地里挖出来鞭尸方能解恨,不过也正是因为她生不了,所以这些年来才会唯淑贵妃马首是瞻,靠着淑贵妃给她的养肤脂膏留住为数不多的恩宠。
令嫔强自扬了扬唇角,羡慕道:“谁说不是,妹妹你就不用说了,皇上也盼着你能有孕,不然这坐胎药,怎么会一次不落的让敬事房送?可见皇上对你的心意,只要妹妹尽快有孕,那就能堵住前朝那些大臣的嘴,如此一来,也就名正言顺了。”
心意是有了,不过具体是什么心意,还有待商榷,眼下,就容得晋嫔多高兴一些时日吧。
一番游说,让晋嫔的心思更加活跃了。
立后一事依旧在发酵,只是不知在什么时候,景阳宫竟门庭若市,日日人来人往,礼物不断,而晋嫔脸上明媚得意的笑容,也越发扎了有些人的心。
翊坤宫,皇贵妃静心凝神的抄写着佛经,不到一个时辰,一遍心经跃然纸上。
静心夸赞道:“娘娘的字,愈发好了。”
皇贵妃放下笔,吹了吹纸张:“不是本宫的字有进益,而是本宫沉得住气,练字一途,本就在于心境,而非其他。”
“是了。”静心仔细收起了这幅字,“娘娘您是沉得住气,可有些人,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皇上还没旨意下来呢,晋嫔都快以皇后自居了。”
这些日子,她一见晋嫔那小人得志的模样,一口气就憋在心里难受极了。
皇贵妃净了手,轻笑道:“这难道不好么?她越是张狂,皇上心里就越是对她有意见。富察氏一族上蹿下跳,在张廷玉的带领下,对皇后之位势在必得,可他们这样做,岂不是等同威胁?皇上是天子,又怎会受他们的胁迫。”
刚开始她听闻前朝的消息时,不是不震惊的,可后来立后的事情越闹越大,她反而平静了下来,既然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她顺水推舟就是了,说不准,富察氏一族的作为,还间接的帮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