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菡闻言,不禁满意的点头,她指尖轻点着手边方形软枕上放着的玉如意,似是困扰她许久的难题终于有了答案一般:“纯贵妃这么一说,本宫倒是也有几分印象,既然是孝贤皇后曾经夸过的,那愉妃的手艺定然是错不了,恰好本宫想寻个刺绣手艺好的人帮本宫个忙,事关太后,也不知愉妃愿不愿意。”
愉妃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总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多年前,孝贤皇后为难皇贵妃时,推波助澜的不正是她?
如今风水轮流转,竟也轮到自己了。
她很想就这么拒绝,偏皇贵妃强调了此事与太后有关,反而令她拒绝不得:“能为太后和皇贵妃分忧,臣妾自然不敢不愿意。”
众人沉着呼吸,暗地里波涛汹涌的氛围叫她们不敢说话。
柳清菡淡淡笑道:“想来愉妃也知道,这段日子正是多事之秋,太后因担忧皇上而病了一场,至今缠绵病榻尚未好转,姐妹们也都抄了不少的佛经为太后祈福,只是本宫想着,抄写的佛经终究无甚新意,也不能讨太后欢心,倒不如绣出一副佛经来,开了光后再孝敬太后,有了佛祖庇佑,想必太后定会很快好转。”
到这儿,愉妃才彻底明白了柳清菡打的算盘,她咬着牙,心中极为不情愿,当年十二阿哥夭折,太后命人松了一箱子的经书让她抄,她足足抄了一年有余才抄完,自那以后,她便对佛经深恶痛绝,可她刚刚才应承过,这会儿若是反口,不正是给了皇贵妃问罪她的借口?
于是愉妃只能不情不愿的应下:“臣妾明白了,臣妾会替太后绣一副心经放于佛前开光的。”
柳清菡理了理袖口的褶皱,笑中带着微妙的嘲讽:“应是本宫没说清楚,以至于愉妃误会了,愉妃要绣的佛经,并非心经,而是金刚经。”
心经全篇也不过二百多字,金刚经五千多字,她要为难愉妃,自是要为难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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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院风荷,愉妃冷眼看着内务府的奴才们刚刚送来的软缎和丝线,甚至连绣架都给她备好了,不由得一口气攻上胸口,这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难受极了:“欺人太甚。”
纵容九阿哥欺辱永琪,皇贵妃又来欺辱她,难道他们母子生来就是让人欺负的吗?
绿珠讷讷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后宫中本就是高位为尊,皇贵妃受皇上太后信任统管后宫,莫说是叫愉妃绣佛经,便是随便寻了由头罚跪禁足,想来皇上和太后也不会斥责皇贵妃半句。
这一点她看的清楚,愉妃却未必清楚。
待她缓过来后,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咬着牙拿起绣花针。
日头渐小,愉妃搁下绣花针,抬头动了动酸疼的脖子,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自鸣钟,见指针已经指到了四的位置,她怒气顿从心起:“都这个时候了,膳房的花胶汤怎么还未送来?”
花胶汤是她这些年来每日都要用的补品,早已成了习惯,一天不用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偏偏今日正好赶在她心情不顺畅的时候,话里便带了分怒意。
屋子里的宫女不知原因,一个个的跪在地上不吭声,好在愉妃说完没多久,绿珠抿着唇进来了:“娘娘,奴婢去膳房问过了,膳房说这是皇贵妃娘娘的意思。”
那会儿到了时间花胶汤却迟迟不曾送来,所以她就留了个心眼儿亲自去了趟膳房,就得到了这个叫愉妃听起来更是憋气的消息。
愉妃气笑了:“皇贵妃是太闲了吗?连本宫喝一碗花胶汤都要管?”
绿珠见愉妃气极反笑,小心翼翼道:“不止这些,膳房的人还告诉奴婢,说皇贵妃娘娘有令,您为太后尽孝亲绣佛经,自然该对佛祖和太后恭敬,所以您不宜食用任何荤腥,直至佛经绣好。”
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愉妃身子常年病弱,太医便让愉妃食用药膳,而这许多药膳中皆含有荤腥,若是不能食用荤腥,那岂不是药膳从今日开始就要断了?
意识到这个可能,愉妃脑子里嗡嗡作响,咬牙切齿道:“好一个皇贵妃,能叫皇贵妃不遗余力的对付本宫,还真是本宫的荣幸。”
她被逼到这个地步,却从未想过要去苏堤春晓服软,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她的永琪。
永琪和九阿哥针锋相对,彼此都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那她和皇贵妃自然也是敌对关系,一旦她朝皇贵妃服软,就意味着她的儿子势必要低皇贵妃的儿子一头,这绝不是她想看到的。
绿珠和愉妃的话被来给愉妃请安的五阿哥听个正着,他要进去的脚步一顿,转身快步朝外走去。
贴身太监忙小跑着跟了上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道:“爷,您要去哪儿?”
五阿哥气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突,咬着牙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勤政殿,爷要去问问皇阿玛,他为何任由皇贵妃母子欺辱爷和额娘。”
同样都是皇阿玛的儿子,都是伺候他的嫔妃,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
贴身太监吓得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在了五阿哥身前抱着五阿哥的腿:“爷不可啊。怕是皇上不会见您的。”
且不说五阿哥如今在气头上,若是面圣,指不定会不会因为一时气愤而说出对皇上不满的话,就说皇上如今对五阿哥的态度,许是连勤政殿的大门都进不去。
五阿哥仰起了头,自嘲的笑了:“爷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这句不知在问谁的话,自是没有人回答的。
按照惯例,每隔两三年皇帝来了圆明园后都要在八月中旬巡行木兰,除了打猎外还要同蒙古各部首领联络感情,顺便探听蒙古部落的虚实。
只是今年因为皇帝身体的原因,皇帝便取消了木兰围猎,并在天气转冷之前回到了紫禁城。
回去后,因为永琋的救驾之功,皇帝对永琋的宠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更甚至叫永琋去了户部历练。
永琋在听到皇帝这句话时,愣了片刻,并未及时谢恩。
皇帝笑道:“怎么还在发愣?可是对朕的安排不满?”
永琋忙拱手回道:“儿臣不敢,只是儿臣不解,户部已经有五哥在了,皇阿玛为何还要儿臣去户部?”
阿哥入朝后是要在六部轮流历练后,由皇帝根据该阿哥的本事决定最终的去处。
早年三阿哥被皇帝厌弃,故而被皇帝丢去了理藩院做编修,三阿哥也没什么意见,一做就是多年。而四阿哥则是自己请求去了礼部,五阿哥在历练结束后被安排进了户部,经过五阿哥这么多年的经营,可以说户部就是五阿哥的老巢,其中拥簇五阿哥的大臣大有人在。
他若是在这个时候进了户部,要想做出一番成绩,经营自己的势力,除了先拔掉五阿哥的羽翼外,别无他法。
皇帝抿了口温热的六安瓜片,略有深意道:“户部,兵部和吏部是六部之根本,其中以管着朝廷钱袋子的户部最为重要,叫你去户部,也是朕对你的信任。况且,朕已经拟好了旨意,待你去户部后,就会把永琪调去工部。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朕的安排会影响你们兄弟的情谊。”
话已至此,永琋只得垂眸谢恩。
待殿内恢复了平静,皇帝盯着早已阖上的朱红色殿门,轻轻吐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李玉轻手轻脚的给皇帝换了一盏茶,关切道:“好端端的,皇上怎么叹气呢?”
皇帝轻轻瞟了李玉一眼,接过他递过来的茶:“你师傅的腿脚还未养好?”
李玉苦着脸道:“让皇上烦心了,太医说师傅伤到了骨头,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还需要一些日子。”
说来也是奇怪,以前师傅哪怕挨了板子不能下地,每日也是口口声声的要回御前伺候,可这次,昨儿他下值后去看望时,明明见师傅已经可以走路了,却对回来伺候的事儿闭口不提。
皇帝暗自在心中算了下日子,倏地笑道:“再去看你师傅时,记得跟他说,朕的身边没了他这位大总管,还真是不行。”
李玉一喜,声音响亮的应下后,又笑着说:“若是哪一日奴才受了伤,皇上也能想起奴才,那奴才定然会高兴坏了,哪怕到了底下也有脸见祖宗了呢。”
到了他们这个地步的奴才,银子什么的早就不求了,求的只不过是一个体面,还有主子的信任罢了。
皇帝很是给脸的笑了两声,然后走到窗边,瞧见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突然就心生感慨,正想吟诗一首,洁白无瑕的雪花便慢悠悠的从空中飘落,他叹道:“落雪了。”
今年的初雪下的格外早,十月刚至,初雪便来了,飘飘扬扬的下了好几日都不曾停歇。也正是因为天气的骤然变冷,皇帝又在两日前患了风寒,至今还在榻上养着。
永寿宫里,柳清菡将手放在炭盆上方烤着,边问紫罗:“给皇上炖的补汤好了吗?”
紫罗点点头,拿了钳子往掐丝珐琅手炉里添了几块儿炭:“时候差不多了,再用小火煨一会儿就好了。”
说罢,她又道:“还有件事,景仁宫昨儿个半夜请了太医,说是愉妃病的急,好像不大好。”
柳清菡拧眉:“为何昨儿本宫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她说的不是景仁宫里嘈杂的动静,而是没听到有景仁宫的奴才来永寿宫拿牌子。
宫中规矩森严,其中就有夜晚宵禁后不得随意走动的规矩,若真有急事或者像愉妃这种情况,应该派人到皇后或者主事之人的宫中禀报后才可。
这才是紫罗会在这时提起这件事的原因,紫罗脸色发青:“愉妃并未派人来知会。”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昨夜情况紧急,愉妃和她身边的大宫女给忘了,那今早也该派人来告知,而不是叫她从专门给永寿宫送消息的奴才口中知道。
愉妃此举,无异于在挑衅皇贵妃的权威。
柳清菡轻啧一声:“原以为经过上次的事情,愉妃会乖觉几分,没想到依旧还是这么没脑子。五阿哥被换到工部是皇上的意思,莫不是她以为是本宫或永琋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皇帝这一抬一贬,平衡掌控的好极了。
不可否认的是,皇帝叫永琋去户部,是有要锻炼他的意思,但同时把五阿哥调走,却立马变了味儿。
从前哪怕皇帝想让永琋和五阿哥相互制衡,但皇帝好歹没摆在明面上,而这次,却是彻彻底底把两人推到了对立面上。
不过这样也好,希望五阿哥会是一块儿好的磨刀石,永琋还是有些心软了。
第158章
养心殿,皇帝半靠在床榻上,一手拿着奏折垂眸看着,一边张口喝下柳清菡喂到嘴边的药。
柳清菡将最后一勺药喂完,拿帕子替皇帝擦了擦唇上遗留的药汁:“皇上,太医说您要好好儿休息,可从臣妾来到现在,您一直都在看奏折,都不嫌累得慌么。”
冬日寒冷,皇帝的病断断续续,眼看着就快好了,可转头就又病了,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皇帝抬眸看了柳清菡一眼,视线又重新落回折子上,声音淡淡:“眼看着到了年下,事情越来越多,朕若是不处理,就要堆积成山了。”
柳清菡低了头,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瘪了瘪嘴,恋权就是恋权,拿什么事儿多当借口,真当她不知道,越是到年关,那堆积成山的折子里,越是没什么要紧事儿,大多都是各地官员呈上来的歌功颂德以及拍皇帝马屁的请安折子罢了。
她扯了扯皇帝的手腕,嗔怪道:“臣妾不知道朝政有多繁忙,臣妾只知道,只有您的身体养好了,臣妾才能安心。”
这般关切的话,哪怕皇帝不听,但心里也极为受用,他一高兴,便从枕边那堆折子里找了一份儿蓝色封的折子递给柳清菡:“打开瞧瞧?”
柳清菡微愣,她没接过来,颇有忐忑道:“皇上,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是后宫嫔妃,怎可看前朝的折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狗皇帝在试探她,最好还是不看,不然哪怕当时是皇帝要她看的,事后难保皇帝不会后悔。
皇帝是真心想让柳清菡看的,但瞧着柳清菡这般谨慎,皇帝心中也是满意的,他收回手,将折子重新放了回去:“也罢,既然你不敢看,那朕就说给你听,两个月前朕将永琋调去了户部,本意是想让永琋历练,结果永琋也不负朕望,不但差事办的漂亮,更是在查出了许多阴暗之事,短短两个月,国库的银子就多了八十万两白银。”
皇帝说着,与有荣焉的笑道:“不愧是朕的儿子,行事果决,朕很是满意。”
柳清菡在心里默默盘算着皇帝这话的意思与他对永琋的态度后,也笑着道:“朝堂上的事儿臣妾一个妇人怎么会懂,只是瞧着皇上如此开心,臣妾便也开心了。不过皇上,臣妾对您可是存了怨气的。”
她的话锋一转,令皇帝挑眉:“为何?”
柳清菡坐直了身子,哼了一声不去看他:“皇上还好意思问臣妾为何,自从永琋去了户部,整天忙的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以前还能隔几日去永寿宫给臣妾请安,现在倒好,上次见永琋还是半个月前了呢。”
皇帝一噎,觉得女人的心思果真和男人不同,于是张口就是训斥:“妇人之仁,永琋是男儿,办的都是正事,你就是要心疼永琋,也该心疼到正地儿。”
说罢,他见眼前的女人似乎因为他过重的语气瑟缩了一下,不禁又缓和了语气,抬手将手掌置于她圆润的肩头:“好了,朕这么做自有朕的用意,朕的几个儿子年纪都不小了,当年皇阿玛像永琋这么大时,都已经是贝勒了。”
柳清菡佯装惊讶的倏然抬头,唇瓣有些微抖:“您,您的意思是......”
皇帝是要给阿哥们封爵位了?他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怎么突然间就这么大方了?
要知道众阿哥中,除了已经没了的阿哥有追封,活着的阿哥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光头阿哥,若是要分封爵位,那可是大批发啊。
皇帝微微颔首:“只是要委屈永瑄了。”
这意思,就是这次的分封中独独没有十一阿哥。
柳清菡倒是无所谓,一则永瑄年纪还小,二则,她膝下两子,若是都封,未免太过惹人注目,倒不如就这么着。
许是永琋感受到了来自自己亲娘的怨念,故而柳清菡才在皇帝面前似真似假的抱怨过后,晚上永琋就来了永寿宫请安。
感受着自己额娘无微不至的关怀,永琋心中慰贴的同时,也有些许歉疚:“是儿子不孝,疏忽了给额娘请安,叫额娘日日惦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