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娴妃听着极为舒心,可皇后脸色就难看极了,什么叫娴妃位份不如她,所以不能赏赐太过?干脆皇上直接说娴妃的功劳比她大得了。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可皇上此番作为,将她的脸面置于何地?
娴妃欢欢喜喜的谢了恩,皇帝便挥手让歌舞继续,自己慢慢品着金龙杯里的酒。
皇后冷眼看着底下的窃窃私语,心里都快呕死了,皇上竟这般打她脸。
直到亥时,宴会才算结束,皇帝去了皇后的长春宫,柳清菡慢慢的往永寿宫走,趁着微凉的夜风,就当是醒酒了。
绕过雨花阁,经过宝华殿时,却见宝华殿里灯烛未灭,一身姿清瘦的少年跪在黄色的蒲团上,闭目祈祷着什么。
走的近了,她才依稀听了两耳朵:“……求佛祖保佑皇阿玛万事顺遂,江山永固……”
柳清菡没出声打扰,又悄悄的走了,走远了,她才问道:“方才那人,可是大阿哥?”
虽是问句,可她心里已经确认了大阿哥的身份,毕竟在这宫里,有这个年纪又能叫皇上皇阿玛的,除了大阿哥,也没旁人了。
之卉点头:“奴婢瞧着,的确是大阿哥,只是这个时间,大阿哥怎么会在这儿?”
柳清菡若有所思:“今儿一整日,本宫好像都不曾见到过大阿哥。”
之卉见想不明白,便笑着道:“左右也不关咱们的事儿,大阿哥如今也有十四五岁了,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娘娘何必费这个心思去琢磨。”
“也是。”她是年轻嫔妃,大阿哥是年长皇子,她们两个本就不该有所交集,否则于自己毫无益处。
不过柳清菡想是这样想,却在第二日皇帝宣她伴驾时,不得不提起大阿哥。
皇帝心情极好的赏着面前的这幅父慈子孝图,上面画着皇帝,还有兄弟五人,其中便包括了已经夭折的端慧太子。
皇帝指腹摸着画里其中一个人,神色带着怀念:“想当初,永琏还在的时候,是那么听话,那么聪慧,可一转眼,永琏已经没了四年了。”
柳清菡默默的陪在皇帝身边,见皇帝突然就怀念起了端慧太子,自己也只好绞尽脑汁的想出夸端慧太子的好话:“臣妾虽然从未见过端慧太子,可也知道,端慧太子能让皇上如此怀念,定然是一个孝顺的。”
“你说的没错,”皇帝微微一笑,话中带着伤感道,“永琏是朕的第一个嫡子,他从小就被朕寄予厚望,只可惜,慧极必伤,永琏的身子病了一场就迅速的坏了下去,直到最后,药石无医。昨儿永璜把这幅兄友弟恭图献给朕的时候,朕心中颇为感慨,就想找个人说一说,只是永琏是皇后心中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痛,朕便熄了同皇后说的心思,又觉得你向来懂朕心意,这才同你说说心里话。”
柳清菡面露感动,素手揽着皇帝的胳膊,喃喃道:“皇上相信臣妾,愿意同臣妾说这些,臣妾心里自然喜不自胜,皇上放心,您同臣妾说的话,臣妾必不会透露出去分毫。”
皇帝欣慰的拍了拍柳清菡的手:“朕自然信你。”说罢,他又道:“永璜也是知朕心意,送的寿礼中朕最为喜欢,只是永璜这两日身子不大好,许是天气转凉了得缘故,着了风寒,又怕扫了朕的兴致,昨日连宴会也不曾参加,朕心中着实有些担忧。”
柳清菡半低着头,心里不断吐槽,要真担心,怎么不去阿哥所看看?还不是怕染了病气,不肯去罢了。说到底,皇帝的话只能听听就算了,若是要当真,那伤着的可是自己。柳清菡再次在心底默默地警告自己,一定要守好自己的心。
她心里吐槽着,皇帝久久不见柳清菡说话,又见她低着头,伸手便捏着她的下巴抬起,让她直视着自己:“你在想什么?”
柳清菡一双美眸潋滟,柔情似水的望着皇帝,唇边笑意盎然:“臣妾在想,大阿哥对皇上可真是孝心可嘉呢。”
皇帝听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柳清菡便将昨夜见到的讲给了皇帝听:“皇上许是不知道,大阿哥虽然并未参加宴会,可大阿哥对您的孝心却一分一毫都没少,昨日臣妾回宫的路上,经过宝华殿,正好遇见大阿哥在宝华殿为您祈福呢,不过臣妾怕打扰了大阿哥,所以并未出声惊扰,怕是大阿哥也不知道臣妾瞧见了呢。”
皇帝一听,满心满眼都是感动,当即就感叹道:“永璜是个实诚孩子,同他额娘一样。”
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提起,他叫来吴书来,把那副画递给他道:“去挂在朕的寝殿里吧,朕也好日日瞧着。”
吴书来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寝殿。
皇帝拉着柳清菡的手坐下,嗅着她身上自然的花香,喟叹道:“还是你身上的味道闻起来最让朕舒心。”比高贵人身上浓郁的香粉味儿好闻了不知多少。
他大手捏了捏柳清菡小巧白嫩的耳垂,耳垂上的耳铛不由自主的微微晃动,“朕冷落了你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身为皇帝,想睡的嫔妃不能睡,还要去睡自己瞧不上眼的,心中别提多憋屈了。可这也是他身为帝王所要经受的,他除了坦然对待,也别无他法。
耳朵上传来略微的痒意,柳清菡嬉笑着往皇帝怀里躲了躲:“皇上,痒。”
她微微抬头,懵懂不解道:“皇上知道冷落臣妾便好,只是受委屈却是没有的,也不知皇上这话从何而来。”
皇帝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受了委屈从来都不会告诉朕。几日前,高贵人仗着朕的宠爱不把你放在眼里,从你的宫女手中夺走了宣纸,还恶人先告状,到朕这里来诉委屈,朕这才知道的。”
柳清菡恍然点头:“原来皇上是说这件事啊,臣妾当时便告知了娴妃娘娘,娴妃娘娘也罚了高贵人,此事便也罢了,都不值当您放在心上的。”
她要是真的和高贵人一样,拿着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他,天知道他会不会对她也和对高贵人一样。
什么事儿该说,什么事儿不该说,她心里还是清楚的,更何况,她一个嫔位,被一个贵人踩到头上,难道说出去很光彩吗?只会更让皇帝觉得她没用罢了。
皇帝欣慰的笑了笑:“朕昨日赏赐了皇后和娴妃,今日又给了纯妃,嘉妃和愉嫔赏赐,你的朕还没给你,你可有想要的?”
柳清菡调皮的眨了眨眼:“皇上赏赐皇后娘娘和娴妃娘娘,是因为她们筹办宴会有功,赏赐纯妃嘉妃和愉嫔,则是因为她们孕育皇嗣有功,那皇上以什么名义来赏赐臣妾呢?若是皇上想不到,臣妾可不敢受了皇上的赏赐。”
皇帝摸着下巴,略做深沉的想了想:“伺候朕有功,如何?后宫嫔妃众多,能伺候的朕舒心的,也唯有你一个,这个名义,可还合你心意?”
“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柳清菡巴巴的望着皇帝,直望到了皇帝心底。
皇帝哈哈一笑:“至于赏赐些什么,让朕好好儿想想……赏赐你今晚好好儿服侍朕……”
柳清菡娇娇一笑:“皇上耍赖,臣妾不依……”
万寿节后就是中秋,中秋后不到一个月又是重阳,重阳过后,九月底,皇帝特奉皇太后拜谒永陵,福陵,昭陵,行大享礼。随后,皇帝又亲至盛京皇宫崇政殿受贺,御大政殿赐酺。遣官望祭长白山、北镇医巫闾山及辽□□陵。事毕,圣驾于十一月底回銮。
在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纯妃苏佳氏养胎满十月,于咸福宫诞下皇帝的第六子。至此,纯妃是后宫中唯一一个膝下有两位亲生阿哥的嫔妃。
因新得一子,皇帝龙心大悦,大手一挥道:“朕喜得六阿哥,又恰逢年节,所有宫人年节赏赐便翻一倍吧,咸福宫宫人再多赏两个月月例。”
宫中伺候之人不少,只年节赏赐便是一笔巨大的开支,更别说翻上一倍,如此一来,皇后一年的节俭便成了无用功了。
故而皇后一听到皇帝这样吩咐,当即就道:“臣妾知晓皇上新得了六阿哥,心里高兴,所以想着让宫里的奴才也沾沾喜气,可再过几日就过年了,年节赏赐本就不少,再翻一倍的话,就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所以臣妾想着,不如每人再多赏半个月月例,也算是嘉奖他们忠心侍主了,皇上觉得如何?”
皇后话落,众人下意识的停下交谈,视线落在皇后身上,难得嫔妃们统一意识,觉得皇后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或者有什么大病?
众目睽睽之下,便是她是皇后,也不能当着嫔妃和奴才们的面儿驳了皇上的话,这让皇上的颜面至于何地?
愉嫔心下着急,不断的给皇后使眼色。皇后也不是没察觉到愉嫔的动作,只是她依旧不能赞同皇上如此奢靡,所以她直直的看着皇帝,等着皇帝给她一个答案。
第59章
若说皇帝现在最讨厌什么,那就是朝堂上的那些大臣自以为是的当众驳他的话,他登基已有七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皇位不稳,还要辅政大臣耳提命面的那个皇帝了,所以如今在朝堂上,有胆子驳他话的大臣们都被他给收拾的服服帖帖,除了张廷玉那个老顽固,再也没人敢这么做了。
倒是不想,他的皇后却是好胆量,贤惠节俭过了头了,后宫难道不够她管的,竟管到了他的头上来。
皇帝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薄唇几欲抿成一条直线,手中不断的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直到扳指与皮肤摩擦的渐渐发热。
殿内原本都静了下来,这会儿见皇帝一言不发,她们更是不敢弄出动静,或者当那个出头鸟去劝说,故而氛围越发压抑浓重,针落可闻。
皇后倔强的看着皇帝,不肯露出一分软色,仿佛非要一个答案不可,皇帝眯了眯眼,突然从唇边溢出一丝冷笑:“呵……”
就在皇帝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寝殿内忽然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这一室的肃穆。
众人瞬间又提起了心,只看着皇帝要如何做,婴儿啼哭在众人耳边不曾消去,皇帝却骤然起身进了寝殿,将皇后撂在一旁,连一句话也无。
这般无视,比起皇帝的怒意斥责,更加让皇后无法接受,皇后原身子就没好全,立时身子便往后退了两步,还是愉嫔眼疾手快的扶住了皇后。
愉嫔心中无奈,低声劝说:“皇后娘娘,皇上正在气头上,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然等皇上真的发怒,她们谁又能承受得住皇上的雷霆之怒?
皇后僵硬的点了点头,由着愉嫔扶她出去。
回了长春宫,愉嫔招呼着奴婢去端了热茶,她又伺候着皇后重新捂了个手炉,皇后冰凉的手这才有了一丝温度。
愉嫔琢磨了半晌,才浅浅道:“皇后娘娘,臣妾知道您节俭,也知道您的话不无道理,可纯妃生下了六阿哥,皇上高兴,您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当着众人的面驳了皇上的尊贵?皇上没了面子,难免要生气的。”
说句实在话,虽说妻者,齐也,可身在皇家,便是皇后,也要在皇上面前伏低做小,哪儿有什么齐不齐的?
更何况,皇上最重面子,就连太后都不会轻易在人前反驳皇上,皇后又算得了什么?
皇后感受着手上温热的温度,一听愉嫔这样说,好似全是她的错一般,当即就有些火了,砰的一下把手炉放在炕桌上,伸手推了愉嫔一把:“你这样说,可是觉得都是本宫的错?”
愉嫔被推的一个踉跄,脑子一懵,不大理解皇后的脑回路了,忙顺势跪了下来:“臣妾不敢,娘娘错想了臣妾的意思,臣妾的意思是……”
没等愉嫔解释,皇后就冷哼道:“本宫身为皇后,直言劝谏没有错,本宫也没有不要皇上赏赐宫人,只是皇上的赏赐太过,花销不菲,虽说国库充裕,可也不能是这么个花法儿,忠言逆耳,本宫的话并无任何错处,皇上生气归生气,可要是皇上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便觉得本宫并没有说错。”
皇后句句都在说自己没错,可心里到底是虚的,否则也不会这般强调了。
愉嫔只觉得自己的脑瓜子都是嗡嗡的,她也没说皇后做错了,只是说皇后的话说的不合时宜,皇上正高兴,皇后实在没必要在那个时候去败了皇上的兴致,皇后的话完全可以等到私底下和皇上独处时说的。
她欲要再同皇后分说,皇后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跪安吧。”
愉嫔要说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谷翠送了愉嫔出去,低眉顺眼道:“愉嫔娘娘别在意,皇后娘娘心情不好,所以对您有所迁怒,不是有意针对您的。”
她之所以对愉嫔说这些话,只不过是因为愉嫔对于皇后娘娘还有用,不想让愉嫔心里存了疙瘩罢了。
愉嫔叹了口气:“本宫知道,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谷翠,你有没有发现,皇后娘娘最近好似变了许多,再也没有以往的冷静,这次又触怒了皇上,若再这么下去,本宫只怕皇上对皇后娘娘会愈发的不满了。”
谷翠也面露愁容:“自从皇后娘娘大病了一场,性子就有些变了,太医说皇后娘娘的身子到现在都未痊愈,底子里留下了病根儿,可能皇后娘娘是心急了吧。”
她也只是简单的说了说,实际上,陈太医诊脉后,暗地里透露的意思是,皇后娘娘许是在子嗣上再没了希望,所以皇后娘娘愈发要强,还较真儿,试图在旁的事情上做到最好,可却因太过刚硬,适得其反的令皇上生气。
而这些,从万寿节后皇上除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还依例来长春宫就寝,其他日子再也没来过就可见一斑。
愉嫔心中一突,面儿上不动声色的拍了拍谷翠的手,顺势把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套进了谷翠的手腕上:“皇后娘娘身边就只有你们伺候着,虽说本宫平日里常来,可到底不如你们陪伴皇后娘娘多年,要是皇后娘娘有什么烦恼,或是心情不好,你可一定要告诉本宫,本宫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有些话还是能同皇后娘娘说一说的。”
谷翠点头,目送愉嫔离开,悄悄的把镯子藏在袖子里,才转身回去。
远处,愉嫔边走边沉思,绿珠也不敢打扰,好一会儿,愉嫔捂住自己砰砰跳的极快的心,突然道:“绿珠,方才谷翠说,皇后娘娘身子落下了病根儿,是什么意思?”
绿珠似是意识到了愉嫔的意思,有些不可置信:“这……身子坏了,是不是就不能……不能……”
不能生了?
愉嫔闭了闭眼,强忍住心中的愉悦:“咱们回宫,永琪怕是在找本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