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菡眼底划过一抹流光,莞尔一笑:“你难道不觉得,正是因为人多,所以才能趁乱摸鱼吗?”
之卉一个激灵,立时压低了声音:“您是说……”
夜晚繁星点点,宫灯灿如白昼,但到底还是有疏漏的地方,就比如,后湖最西侧,那里一片黑暗,连个人影都没有。
“你注意到魏答应和高贵人的人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柳清菡表面云淡风轻,可实际上心里却极为沉重,理智上告诉她,她就这么看着,顺水推舟,等着皇后害死高贵人嫁祸她,可自己的心又在提醒自己,那到底是一条人命,若是要她眼睁睁的看着,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去救高贵人,她真的能过得了自己心里这一关吗?
之卉四处望了望,没看见两人的身影,便摇头:“奴婢没看到。”
柳清菡眼底带着挣扎,她闭了闭眼,在这宫里,她心思重,步步为营,她恶毒,算计过旁人,可她也从未害过人命,也从未有人因她而死。
为何她早早的就知道的事情,临到了了才生出了不忍呢?难道圣母是她的隐藏属性?
良久,她睁开眼,心里有了决断,刚欲吩咐之卉,只侧了个头,就瞥见和敬公主带着人从一旁过来,她的话到嘴边,顿时又咽了回去。
和敬公主今儿打扮的很是素净,微微欠身,脸上是活泼的笑容:“柔嫔娘娘安。”
柳清菡笑着回礼:“公主安好。”
和敬公主扫了一眼之卉手中的荷花灯:“柔嫔娘娘怎么站在这儿不去放灯呢?”
自从她上次找过大阿哥后,就莫名其妙的被皇额娘给禁足了,今儿个若不是中元节,她苦苦哀求了许久,她或许还出不来呢。一出来她就到了后湖边上,到处寻找柔嫔,可算是让她给找着了。
柳清菡看了眼都是宫人的湖边,笑道:“这里人太多了,本宫想着等会儿再去,倒是公主,身边怎么只带了一个宫女?这里人多,万一出了什么事可不好。”
她把刚刚之卉劝她的话拿出来又给和敬公主说了一遍。
和敬公主心底冷哼,这个宫女是她的心腹,不会破坏她的计划,所以她才带出来的,要不是如此,她连一个人都不会带。
“多谢柔嫔娘娘关心,本公主不喜欢带太多人,既然柔嫔娘娘也未放灯,正好本公主也没放呢,不如娘娘和本公主一起?”
柳清菡没有拒绝的理由,她点头:“也好,有公主作伴,本宫也不会那么清冷了。”
和敬公主眼底带着一丝算计,把柳清菡带到了人少的地方,两人蹲在湖边,把荷花灯放进水里,用手撩着水,让荷花灯游的更远,她低头看着柳清菡袖口上精致的绣花:“柔嫔娘娘这衣裳看着可真精致,本公主早就听说皇阿玛宠着你,果真不假,像这么精致奢靡的衣裳,本公主的皇额娘都不曾穿过。”
来者不善,这是柳清菡刚见到和敬公主时心里浮现的四个字,原以为和敬公主还能憋一会儿,谁知这么沉不住气,她笑了:“皇后娘娘向来节俭,自是不会同本宫一般奢靡,只不过本宫的衣裳都是皇上赏赐的,本宫虽然想同皇后娘娘一般节俭,可御赐之物,本宫总不能不用,若是本宫将这衣裳弃如敝履,那岂不是大不敬?”
嫔位份例的衣裳一个月只有六套,若是正常来说,也够穿了,可耐不住皇帝总喜欢撕扯她的衣裳,有时候她才穿了一日的衣裳,到了晚上衣裳就被撕成了破布衫,所以这也是皇帝为什么会总赏赐她衣裳的原因。
和敬公主被气的呼吸都不稳了:“你少拿皇阿玛来压本公主,你不过是区区妾妃,伺候皇阿玛和皇额娘本是理所应当,但你却忽视皇额娘,甚至仗着皇阿玛对你的宠爱给皇额娘添堵,毫无妾妃之德,皇阿玛竟还封你为嫔,真不知道皇阿玛是怎么想的。”
她越是被气的口不择言,柳清菡心里就越高兴,只是面上却气愤的说教道:“公主,你是小辈,本宫再如何也是你的庶母,皇上与本宫之间的事,又岂是你可以插手过问,还宣之于口的?”
柳清菡看着和敬公主面色通红,挑了挑眉道:“还是说,是皇后娘娘见不得本宫得宠,心生嫉妒,特意让公主跑来警告本宫的?”
和敬公主见柳清菡话里还牵扯了她最敬重的皇额娘,顿时气的仰倒,伸手一推,怒道:“你信口雌黄,皇额娘贤良淑德,又岂会嫉妒?”
就在柳清菡刚落水时,她顺手一抓,下来吧你。就这样,和敬公主也噗通一声掉进去了。
噗通噗通两声,如同下饺子似得,刚还在湖边放灯的两个人,瞬间就落了水。
之卉和和敬公主的贴身宫女原本看着两位主子相处和睦,她们便没有上前打扰,可谁能告诉她们,不过一眨眼,为什么她们就看到了和敬公主推了柔嫔娘娘下水,而和敬公主自己还没站稳,也跟着栽了下去?
两人惊的忘记了求救,待回过神来,均是一脸慌张的喊:“不好了,快来人啊,柔嫔娘娘/和敬公主落水了——”
周边的太监宫女听了,忙脱了鞋子跳下去救人。又是一通噗通噗通的下饺子声音。
水中,柳清菡本是通水性的,她把和敬公主拽下来后,一手摁着和敬公主,把她摁进水里,却又做出一副想要救她而力不从心的模样,待她让和敬公主喝够了湖水,一旁救人的太监又快游到了她们这边时,连忙将还有意识的和敬公主给松开,自己往湖底沉去。
四宜书屋是离后湖最近的地方,正殿叫安澜园,柳清菡和和敬公主被救上来后,就被安置在了正殿,只不过和敬公主被救上来时意识清醒,还能哭闹,而柳清菡为了让这场戏逼真一些,自己还喝了几口湖水,保证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后,陷入了昏迷。
不过两刻钟,帝后和放灯的嫔妃们就齐齐的聚在了安澜园,皇后看着和敬公主浑身湿漉漉的,心疼的不行,抱着和敬公主就落了泪:“我的儿,你怎么样了?让皇额娘看看,哪里不舒服?”
和敬公主从小就没遭过罪,落水也是头一次,一见着皇后心疼的抱着她,顿时委屈极了,她嚎啕大哭的同时,口中还喊着:“皇额娘,是柔嫔害我,都是她害得我落水。”
娴妃瞧着皇后脸上的愤怒以及皇帝蹙起的眉心,柔声道:“公主,这些事等太医给你看过后再说,你落水受惊,还是先喝碗姜汤去去寒,什么事儿都没你的身子要紧。”
实则娴妃也瞧不上和敬一个堂堂嫡公主,只因为落水就变得方寸大失,甚至不顾场合随意叫嚷。
嘉妃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娴妃说的对,哪怕真的是柔嫔害了你,也要等柔嫔醒来再对峙呀,不能只听公主的一面之词,公主你这会儿活蹦乱跳的,还能哭能笑,可柔嫔却是小脸儿煞白的躺在榻上呢。”
她是两不相帮,若真论起来她讨厌谁,那无疑是和敬公主了,几年前四阿哥因为和敬公主受伤,她正愁没办法报复回来,这会儿又怎么会替和敬公主说话,自然是火上浇油喽。
皇后眼眶泛红,狠狠地瞪着嘉妃:“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说和敬说谎?”
嘉妃心里一突,有些害怕,声音就虚了下来:“臣妾可没这么说……”
皇帝看着眼前的闹剧,怒气丛生:“够了,还嫌不够乱么?再闹给朕滚出去。”
众人吓得一个哆嗦,霎时静了下来,就连和敬公主的哭声也停了,只剩下浅浅的抽泣声。
皇帝头疼的看着和敬公主和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沉声道:“先让人服侍柔嫔和和敬更衣,再去看看太医到哪儿了。”
话刚落,也就是宫女给两人换了件干爽衣裳的时间,两个太医就着急忙慌的来了,慌慌张张的行了礼后就被撵去看诊。
和敬公主倒是无甚大碍,太医把过脉后松了口气,拱手回禀:“回皇上,皇后娘娘,和敬公主只是受了惊,又因湖水寒凉,受了凉,喝碗姜汤驱寒即可,奴才再开一副安神汤,供公主饮下便无大碍。”
皇帝抬手挥了挥:“去开方子煎药吧。”
给和敬公主诊脉的太医退下开药方,姜汤宫女早就准备好了,和敬公主闻着刺鼻的辣味儿,在众人的注视下捏着鼻子喝完了。
而给柳清菡诊脉的太医,诊脉过后先是回禀:“柔嫔娘娘落水的时间有些长,腹中积水,奴才要给柔嫔娘娘施针,排出腹中积水。”
很显然,是柳清菡的情况比和敬公主更严重。
皇帝颔首:“去吧,务必医治好柔嫔。”
一根根银针扎在柳清菡身体上的穴位上,好好儿的一个人,转眼就被扎成了刺猬。
不一会儿,柳清菡迷迷糊糊的咳嗽了两声,积水就排了出来,之卉眼疾手快的拿了巾帛擦拭干净水渍,太医收了针,柳清菡才幽幽转醒。
之卉高兴道:“娘娘,您醒了。”
周围几十双眼睛注视着她,柳清菡缓缓睁开眼睛,就听得皇帝的声音:“柔嫔,觉得可好?”
柳清菡微不可察的点头,勉强笑了笑:“臣妾很好,让皇上担心了。”
和敬公主见皇帝态度温和,丝毫没有因为她刚说的话而迁怒柔嫔,不免有些生气,嘟嘟囔囔道:“我都没事儿,她能有什么事儿,都是落水,就她矫情。”
话落,柳清菡瞬间没了笑容,忐忑的咬着本就苍白的唇瓣,一言不发。
皇帝厌恶的皱眉,刚要说话,皇后就拍了和敬公主后背一下:“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她说着,对皇帝赔笑道:“皇上,和敬还小,说话口无遮拦,您切莫当真。”
“慈母多败儿,和敬十五了,都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还这么不懂规矩,也不知你这个当额娘的是怎么教的。”
迁怒素来是一个皇帝最习惯的行为,他的女儿儿子有任何的不好,都不是他的错,也跟他没关系,都是生母没有教导好,这一点在皇帝的观念里,从未变过。
皇后有些气虚,讪讪道:“皇上说的是……”
“皇阿玛,这怎么能怪皇额娘呢,儿臣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儿臣一人做事一人当,您不要骂皇额娘。”
和敬公主气鼓鼓的看着皇帝,没等皇后说完就贸然插嘴,皇帝脸色霎时比锅底还黑,当着众人的面儿,被自己的女儿这般顶嘴反驳,还真是好的很。
皇后脸色一白,也顾不得维护和敬公主,直接啪的一巴掌打在了和敬公主的脸上,摁着和敬公主跪下:“皇上,都是臣妾教女无方,可和敬那些话都并非出自本意,还请您消消气,不要同和敬一般见识。”
她低头看向和敬公主:“还不赶紧同你皇阿玛认错?”
和敬公主不可置信的捂着脸看着皇后:“皇额娘,你打我?”
皇后亲手打了自己的女儿,又何尝不心疼,只是她要是不动手,等皇上开口,怕是后果比这还要严重,她扭过头,不去看和敬公主。
娴妃不着痕迹的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眼底一片幽暗,再抬眸时,眼中便尽是担忧:“皇上,现在和敬公主和柔嫔妹妹都没事了,还是要问问是怎么落水的才好,毕竟刚刚公主口口声声说,说……”
说到这里,娴妃略有些为难的看了眼柳清菡才道:“说是柔嫔妹妹害的。”
柳清菡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辩驳的话还没说出来,和敬公主已经配合的点头:“就是,皇阿玛,是柔嫔害的女儿,女儿可以认错,可您也不能轻易饶了这个害人精。”
皇后气的喉咙一阵腥甜,几欲要吐出来血,若不是众目睽睽,她恨不得当场捂住她这个蠢女儿的嘴,可她不能,只能维持着身为皇后的体面,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心站在原地。
柳清菡一把掀了被子,穿着宫女们刚给她换上的单薄的寝衣,跪在和敬公主身旁,一头半干的青丝垂在身后,她整个人显得越发单薄瘦弱:“请皇上明察,臣妾没有害公主落水。”
她不止人显得单薄,辩驳的话也显得苍白无力,只说了这一句,晶莹剔透的泪珠子便直往下落,落在自己面前的猩红色回形花纹地毯上,氤氲出水渍斑驳。
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嫡女,一个是自己最宠爱的女人,可自己的嫡女无脑冲动,自己的女人柔弱惹人怜惜,便是他不愿偏心,不想偏心,可自己的心也是偏了的。
皇后看的清楚,皇帝看向柔嫔的目光里并没有任何的怀疑,反而带了一丝怜惜,这个认知让皇后有些心寒,皇上他,竟然不信自己的女儿。
之卉跟着跪下,脸憋的通红,若不是刚刚她扶娘娘的时候,娘娘暗示她先别说话,她早就忍不住说是和敬公主推了娘娘的。
嘉妃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兴奋,提醒道:“既然公主说自己是被柔嫔所害,而柔嫔又否认害了公主,两人各执一词,皇上不如问问奴才们,说不准她们知道真相呢。”
皇帝只略微一想,就点头应了,皇后抢先问了和敬公主的贴身宫女:“你来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身为和敬公主的贴身宫女,自然要顺着自己的主子说话,她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怯怯的瞥了眼柳清菡:“奴婢看到,是……是柔嫔娘娘把公主拽下水的。”
和敬公主一听,眼里闪过得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柳清菡扯了扯唇角,不想理这脑子不在家的蠢货,直接对上这蠢货的娘:“皇后娘娘,这宫女是公主的贴身婢女,她说的话,若是可信,那您何不问问臣妾的贴身宫女呢?”
纯妃赞同的点头:“柔嫔说的对,不能听信片面之词。”
皇后忍了又忍,才忍住一巴掌扇到柳清菡脸上的冲动,让之卉说了话。
显而易见,之卉说的话是向着柳清菡的:“这宫女撒谎,明明是公主推了我家娘娘,而公主之所以落水,是因为自己没站稳。”
因为她说的话是真的,所以没有丝毫心虚,比起和敬公主的贴身宫女畏畏缩缩的姿态来,显得可信多了。
和敬公主眼中一阵慌乱,便只能用更大的声音来掩饰:“你这贱婢胡说什么,本公主和柔嫔无冤无仇,为何推她落水?你敢诬陷本公主,不想活了吗?”
在场的人都有眼睛,和敬公主不自然的状态都被人看在眼里,心中自是有了计较,而皇后也觉得情形好似不是和敬公主说的那样,正欲说话息事宁人,就听柔嫔淡淡道:“公主是与我无冤无仇,所以我也很好奇,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能叫公主这样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不惜推我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