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绮绮不敢看她的眼睛,只避重就轻地说:“医生说你是劳累过度,现在需要多休息。”
程曼之前因为感觉乳腺异常已经去过医院两次了,这种话根本无法骗过她。
程曼抬起正在输液的手,摸了摸赵绮绮有些湿润的脸颊,“绮绮,你告诉我实话,我的检查结果是不是不好?”
赵绮绮抬头看她,忍了又忍的眼泪再一次流出来,程曼顿时明白了,她轻轻拍了拍赵绮绮的头,颤抖着声音说:“没事的没事的。”她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滴在白色的枕头上。
赵绮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双手抱着程曼的脖子,把头埋在程曼的枕头边,无声地抽泣。
又过了会,赵绮绮和程曼的情绪都稍微稳定了一点,她站在医院卫生间的洗漱台前,打开水龙头,用手捧着冰冷的水洗脸,凉水暂时缓解了她红肿刺痛的双眼,赵绮绮关上手龙头,用带水的手抹了把镜子,眼神不动地看着镜子里那个苍白脸色的自己。
程曼还是病了,还是癌症。这个事实让赵绮绮感到无力和心慌,好像自己这么久以来所做的全部努力都抵不过那个已经书写好的结局,可她不服气,她还远没有到认输的时候。赵绮绮明白自己必须从此刻坚强起来,强大到可以应对以后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强大到可以保护程曼。
程曼后续还有很多检查要做,要进行术前准备,要和医生商量手术方案,做完手术后还有后续的治疗,她暂时不能离开医院。赵绮绮就让吴嫂留在医院陪她,自己回家为程曼拿需要的证件和换洗的衣物。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车子所经过的地方一片欢乐祥和,远处不时传来鞭炮燃放的声音。商场门口人来人往,大家脸上都带着笑意,刚过除夕没几天,人人都在享受家人的陪伴。
赵绮绮的家却已经踏上了悬崖的边缘,稍有不慎就会四分五裂。
赵绮绮独自回到了漆黑一片的赵家别墅。
她到主卧给程曼拿了换洗的衣服,又按照程曼的指点去书房打开家里的保险箱,拿她以前的治疗记录和保险合同。
两个大小相同,一黑一白的保险箱摆放在赵文东的书房的角落里,程曼说这是刚搬进别墅时,赵文东特意买的,那个时候赵文东刚从一个穷小子升级为赵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说这都是有钱人才会用的东西,他们两个一黑一白,保险箱都是成对的。
赵绮绮用程曼给的密码打开白色的那个,从里面拿出需要的东西后关上柜门,她站在保险箱前翻了翻程曼以前的就诊记录,心里无端产生一个想法,她慢慢抬起头,看向黑色的那个保险箱。
赵绮绮在把手放在密码键上之前只犹豫了几秒钟,就输入了和程曼那个保险箱相同的密码。
提示音显示密码错误。
赵绮绮想了想,这回有点犹豫地又输了四个数字。
咔哒一声,保险箱的门开了。
赵绮绮眼皮颤了颤,她刚才输的是自己的生日。
赵文东的保险柜里资料、文件一大摞,赵绮绮翻了翻,都是些公司账目和项目合同,粗看没什么异常,里面有个牛皮纸袋子引起赵绮绮的注意,她想把袋子抽出来,不小心把下面的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带了下来,掉在地上。
盒子上面印着某奢侈品品牌的Logo,赵绮绮捡起来打开一看,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里面是某奢侈品品牌著名的女士手镯,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光芒。
程曼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赵绮绮猜测是赵文东送的,因为这只手镯算是她最常戴的饰品了,刚才她输液的时候,赵绮绮看到她还戴着。
赵文东为什么又要买一只全新的呢?赵绮绮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还没想到要抓住哪一个,几张纸从手里的牛皮纸袋子里滑落。
赵绮绮捡起来打开其中一张,眼睛直直地盯着上面的字,手轻微地抖了起来。
是借条,用赵文东公司公文纸张写的借条,最后一行的借款人处签着赵文东龙分凤舞的大名。
而出借方则是赵绮绮很久没想起的那个人,许亮。
赵绮绮蹲在地上,把袋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快速翻看一遍,她抿了抿嘴唇,后槽牙咬紧,眼神沉沉。
全部都是借条,钱会长的名字也出现在某一张的出借人上,金额从一百万到八百万不等,赵绮绮估算金额超过1500万,出借人的名字五花八门,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许亮,借款人除了赵文东的签名之外,还有几张直接印着东际海运的公章。
赵绮绮把借条收回纸袋,按原样放回保险箱,又把那个装着手镯的盒子塞到下面,最后关了保险箱的门,走出书房。
从赵文东书房到楼梯的几步路上,赵绮绮本应该集中精力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但她脚步虚浮,全然无法集中注意力,脑袋空空,机械地拿着刚收拾好的程曼的东西走下楼梯。
一楼只开了一盏壁灯,昏黄幽暗的灯光照向宽大的沙发,消失了整整一天的赵文东仰靠在靠背上,闭着眼睛,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赵绮绮的手指骤然缩紧,她啪的一声把手里的行李袋扔在地上,快步走到他面前。
赵文东周身散发着浓厚的酒气,赵绮绮忍住想吐的情绪,站在沙发前面。
“为什么手机打不通,你今天去哪了?”
赵文东缓慢地睁开眼睛,看了赵绮绮一会,神志才清明,他坐直了一些,声音疲惫沙哑:“跟朋友聚会。”
赵绮绮冷哼了一声,“我和妈妈在商会遇到钱会长,被人当面催债,你不想解释吗?”
赵文东一听“催债”这两个字就愕然地抬起头来,赵绮绮继续说:“那么吃惊干嘛?钱不是你欠下的吗?你推我妈妈独自去商会,就没想过那些人会怎么对她吗?”
赵文东烦躁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我已经告诉老钱,过几天就会还,他怎么还来催?”他从裤袋摸出手机,“我给他打电话。”
赵绮绮冷冷地看他动作,“只打给他吗?催债的可不只他一个。”
赵文东愣住,手里刚解锁的手机,屏幕又暗了下去。“你,绮绮,你听谁说的?”
赵绮绮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文东仓惶的脸和上面深深的纹路。“我都知道了,妈妈也知道了。你还要骗我们到什么时候?”
赵文东急急地想起身,却因为醉酒失去平衡,又摔进沙发里,他伸长手臂想去拉赵绮绮,被赵绮绮厌恶地躲开。
“爸爸只是前段时间运气不好,借了些钱而已,数额不大的,爸爸现在就告诉他们不许再骚扰你们!”
数额不大?
程曼已经给他还了一千多万,现在光袋子里的欠条就有一千五百多万,没写借条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就这样还在撒谎说“数额不大”。
他是不是要把整个家掏空才甘心?!
赵绮绮看着眼前手忙脚乱翻手机通讯录的男人,心里无比失望,这还是那个爱家庭、重事业因为女儿成绩有了一点小的进步就大肆庆祝的赵文东吗?
不是了。
在他坐上赌桌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了。
赵绮绮从赵文东手里抢过手机,在赵文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很快找到一个号码拨出去,对面很快接起来。
一个带着笑意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一股脑地说话“东哥到家了吗?别太上火,赌博就是这样有输有赢,你只是最近运气不好而已,挺过这一段就好了。需要钱跟我说啊,利息都好商量……”
这个赵绮绮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皱了皱眉头,打断对方的声音:“我是赵文东女儿,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和他来往,你伙同他人设局让他输钱的事,我都知道了,继续这样做,你以后不会有好下场……”
赵文东晃悠着身体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把抢过手机,拧着眉毛呵斥她:“你干什么!怎么能对爸爸的朋友这么说话!太没礼貌了!”
“你觉得他把你当朋友,只不过是因为你身上有油水可捞而已。”赵绮绮走到门口,提起行李袋,打开门。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妈今天确诊乳腺癌,医生说跟她长期情绪压抑有很大关系。拜你所赐,这个家已经摇摇欲坠了。”
没等赵文东说话,赵绮绮推开门,走进寒冷的夜里。
回医院的路上,赵绮绮头靠在车窗上,外面绚丽的灯光变幻着扫过她面无表情的脸颊,赵文东听到程曼生病的消息,到底还是跟着上了车,此刻坐在后排另一端,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内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信息提示音。
赵绮绮拿过手机一看,是施定发来的。
【明天晚上七点,游乐场见。】今天过得太混乱了,施定给她打过两个电话,赵绮绮都没接到,此时看到这条信息,赵绮绮阴郁一整天的心情,终于开了一个可以进来阳光的缝隙。
【好,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施定(雀跃):好期待明天!我准备了好多呢!
作者(无情):你忍住不哭就行。
第48章 48
程曼看到赵文东终于出现很是高兴,也不想再去追问他为什么手机关机一整天。晚上赵绮绮留下来陪床,赵文东临走前坐在程曼床边,握着她的手,说了好些安慰的话,他答应程曼,明天一早就过来陪她检查,程曼微笑着说好。
赵绮绮冷眼站在一旁,最终听不下去,转身走出病房。
第二天一早,程曼就被吴嫂推去做各种检查。赵绮绮跟在身后帮她拿衣服和水杯,在她累的时候让程曼靠在自己身上休息。
程曼则不住地看像走廊尽头的电梯,昨天信誓旦旦说要陪她做检查的那个人,直到下午全部检查都做完,也没有出现。
程曼的神色眼见的低迷,赵绮绮看在眼里,心里却不停地叹气,对于程曼来说,赵文东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个好丈夫,可程曼好像还没想通,人变起来,也许只需要一瞬间。
赵绮绮想告诉程曼自己看到赵文东保险柜里东西的事继而让她死心,却不知道程曼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不能承受更多的打击,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临近医生下班前,检查结果出来,赵绮绮推着程曼去医生办公室一起听结果,所幸程曼的癌症因为干涉得较早,目前还没扩散,医生给了两个手术方案,分别是去乳和保乳,去乳手术这种可以对患病部位进行清扫,治疗比保乳手术要更彻底,复发的几率也会小一点。
程曼听了医生的话低头不语,赵绮绮当然明白她的纠结,没有女人不爱美,尤其是程曼这种社会地位很高的领导,更在乎自己的外表,她来说恐怕难以接受去乳。
赵绮绮说要回去考虑一下,医生同意了,告诉她们要尽快,早决定早确定手术日期,这不是小病,不能拖的。赵绮绮道过谢后,推着程曼回到了病房。
程曼躺在床上,侧过身什么都没说,赵绮绮知道她心里难过,想了想,拿了手机去走廊里打电话。
赵绮绮比原主的年龄大了七岁,可以轻易做到在知道赵文东做的这些事后,在心里已经不把他当成家庭中的一员,即使他当过几个月赵绮绮的父亲,但本质上赵文东对赵绮绮来说本质上就是个陌生人。
可程曼做不到,她和赵文东生活了这么多年,即使是现在,她不说名字,赵绮绮也知道她心里仍然对赵文东保留幻想。
在生病这个脆弱的关口,赵文东的安慰对她来说很重要。
赵绮绮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光秃的树木给赵文东打电话。电话是通的,但没人接,赵绮绮一遍遍地打,却只能听到单调的铃声。
赵绮绮升起无名的火气,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接电话。
她转身走向电梯,正好遇到来送饭的吴嫂,便让她告诉程曼自己出去一趟,吴嫂看着赵绮绮眼中掩饰不住的烦躁,不敢多说别的,只点头应下。
赵绮绮走出医院,直接打车到了东际的楼下。
春节假期还剩最后两天,赵绮绮有预想到公司里可能只有负责与国外客户联系的值班员工在,但她没想到,电梯上到东际那一层,门打开,属于东际公司的上下三层灯光全灭,大门紧闭。哪里有值班员工的影子,只剩前台的一个保安坐着玩手机游戏,发出游戏音效吵闹的声音,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尤其刺耳。
保安是公司半个月前才招进来的,不认识赵绮绮,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睛看她,问她来干什么。
赵绮绮说来找公司老板赵文东。
保安听到赵文东的名字,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他已经不是公司老板了”
赵绮绮的手臂支在前台的桌子上,露出一节细白的手腕,闻言身体都晃了晃,她稳住心神,装作不在意地问:“你说什么?”
保安看上去和赵绮绮差不多大,大过年的,他一个人在这里值班无聊极了,好不容易有个人来,还是个漂亮姑娘,赶紧显摆似的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我听说啊,这家公司换老板了,之前那个老板,就你说的那个叫赵什么,他私挪公款,让财务做假账,导致公司亏空很大,被发现后其他股东开会把他罢免了,还找他要赔偿呢,如果不赔钱就把他送进监狱。公司因为这个业务一落千丈,春节前裁了不少人呢。”
像是怕赵绮绮不信,他还推开玻璃门,打开大灯。
赵绮绮看到原本一楼开放办公区做得满满当当的工位,已经空了大半。
“我听里面的人说啊,这家公司能不能挺过去都难说呢。”小保安语气带着调侃,“你找以前那个老板干什么,难不成他也欠你钱?”
赵绮绮站在门口,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灯光兜头泄下来,照得她脸色惨白。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回头对保安说了声谢谢,转头就走。
赵绮绮机械地搭电梯,下楼,直到站在人车喧嚣的大街上,寒冷的空气顺着呼吸道进入胸腔,她才回过神来。
赵绮绮戴上大衣后面的帽子,沿着人行道走了一会,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纷杂情绪一瞬间冲进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样理不出思绪。
赵绮绮也不知道迎着寒风走了多久,直到手机屏幕上出现一条提醒,上面的信息是她昨天晚上设的,【别忘了七点去见施定呀!!】她站在街边,看了一会那两个红色的感叹号,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昨晚设定提醒时的兴奋心情,最后她招手打车,想了想告诉司机去游乐场。
赵绮绮下车的地方离游乐场的正门有段距离,她半个下巴藏在大衣的领口,手放在口袋里,慢慢地向正门走。
晚上七点,游乐场的灯光已经亮起,偌大的游乐场里面热热闹闹的,各种游乐设施前都有人在排队,很多小朋友们开心地跑来跑去,人行道边站满了小摊贩,赵绮绮隔很远就闻到棉花糖的香甜味道。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赵绮绮一眼就看到了施定。
他站摩天轮前,身穿麂皮绒的夹克外套,肩宽背阔,挺拔地站着,周围是来往的人群,灯光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侧面流畅的线条。
赵绮绮停下脚步,没有进门,她就这么看着施定,也看到了他手里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