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曼惊讶地看着她。
赵文东猛地抬起头,赵绮绮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灰败和颓唐,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程曼难以置信地问,充满血丝的双眼又开始溢上水汽。
赵绮绮仔细看了看程曼的脸,这段时间她的那些心不在焉的举动,她消瘦、憔悴、深夜睡不着在客厅呆坐的行为,突然都有了解释。
原来程曼也知道了,并且瞒着自己帮赵文东私下解决处理一段时间了。
赵绮绮抚开程曼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一步一步地踏着地板上的狼藉,走到赵文东面前。
赵文东眼神慌乱,甚至往后退了一大步,不敢直视自己十七岁女儿的眼神。
赵绮绮的眼神似乎带着火,仿佛要把赵文东的身体烧穿。
“我知道远不止这些。”
赵绮绮:“那三百万的事,我替你保密,我做到了,你呢?”
她骤然提高声音,“当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赵绮绮看赵文东的眼神不再有对父亲应有的爱戴和敬意,她像看在一件非常惹人厌的东西,充满鄙夷。
赵文东依旧不说话,他也无话可说,因为他确实又赌了,而且输了更多。
程曼跟着赵绮绮身后过来,她闻言也看赵文东,“你竟然把这种事告诉她?你难道不嫌丢人吗?”
赵绮绮冷笑地哼了一声,“他当然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发现的。从那之后,你都不要吴叔接送了,就是怕被我发现你还在赌,对吧?”
赵文东终于开口,“绮绮,是爸爸对不起你。”
他又把眼神看向程曼,再次道歉“是我对不起你们。”
“现在都结束了,我都解决好了,对不起,让你们伤心了。”
“又输了多少?你怎么解决的?”赵绮绮不为所动。
赵文东刚要说话。
程曼马上看了他一眼,赵文东就又不说话了。
程曼拉着赵绮绮转身面对自己。
程曼知道这件事有段时间了,公司和家里账户有大笔支出她一查便知,她去问赵文东,这么大的窟窿赵文东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只能全盘托出。
程曼又惊又怒,深思熟虑后,她还是选择和赵文东一起面对。她一直希望在赵绮绮心中,家庭是温馨和谐的代名词,所以她一直在和赵文东私下处理这件事。在这期间,她伤心过度到身体虚弱,甚至去过两次医院,但都瞒着赵绮绮,怕影响她的学习和心理状态。
他们紧急凑金钱,还动用了公司的钱,终于把欠下的钱还上了,程曼本来以为全部结束了,但今晚赵绮绮出门后,赵文东突然跟她承认,还有一笔账,还款日期就在一星期后,程曼长时间精神压抑,这次终于爆发,她不管不顾地砸东西泄愤,两人在书房大吵一架。
程曼此刻才知道,原来赵绮绮甚至比自己还早地知道最初那三百万的事,也知道了赵绮绮私下曾经与赵文东达成协议,只要赵文东不再沾赌,她愿意守口如瓶。
赵绮绮在用她的方式保护自己,这个事实让程曼的心情复杂至极,夹杂着本不应该有的欣慰。
她那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程曼再一次拉上赵绮绮的手臂,让她看向自己。“你爸爸说得没错,这件事已经解决好了,没事了。”程曼红肿着一双眼睛,却还想在女儿面前保留赵文东作为父亲的尊严。
赵绮绮追问:“又输了多少?”
赵文东和程曼都没有回答。
赵绮绮感觉自己胸口郁结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我早就说过,不要跟那个许亮来往,为什么不信我?”
她的目光从赵文东脸上扫过,最后看向程曼。“为什么都不相信我?”
她呼吸急促,几乎喘不过气来。
程曼吓坏了,她赶紧用手抚了抚赵绮绮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柔声说:“我们信你的,你爸爸说以后不会再和他见面了,也不会再去赌了。”
赵绮绮看程曼,她一向爱面子,此刻脸上精心化的妆也花了,眼皮红肿,却顾不得整理,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担忧。
就是这样一个把家庭和女儿排第一位的女人,却在赵绮绮不知道的日子里,独自承担各方压力,给不负责任的男人善后。
想到这里,赵绮绮狠狠地瞪了赵文东一眼。
“你说不会再赌了?”
赵文东知道程曼虽然生了很大的气,却还是选择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从最初的吃惊和难堪中反应过来后,赵文东作为是成年人,他知道这个家和公司的一切都是他挣来的,自觉作为父亲没必要跟女儿说那么多,却还是在程曼的眼神示意下,摇了摇头,“我不会再赌了。”
赵绮绮当然看得出他的敷衍,她甩开程曼的手,“你相信他?”
程曼还在用手抚着赵绮绮的后背,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绮绮你别着急,都解决好了。”
赵绮绮平静地看着程曼,伸出手,曲起手指关节,敲了敲实木的办公桌,发出沉闷的两声响,“那天也是在这里,他亲口答应我,不会再赌了。”听得赵文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赵绮绮又说:“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她又一次甩开程曼的手,声音很轻,带着无奈和惋惜,“你还信他,你真傻。”
说完,赵绮绮没再多看谁一眼,走出了房间。
赵绮绮想在新的一年来临前和全家一起吃顿饺子的小小心愿,到底没能实现。
程曼在凌晨十二点半亲自煮好了饺子想送进赵绮绮的房间,她敲了好久的门,轻声说好话,赵绮绮最终也没有开门。
第45章 45
大年初一,赵绮绮中午才出房间,坐在一楼的餐桌旁吃程曼早上就为她煮好的,一直放在锅里温着的粥。
赵绮绮没化妆,素着一张白净的脸,眼下有微微的青色,她握着白瓷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把煮的稀烂的粥往嘴里送。
程曼就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眼神就没从赵绮绮身上下来过。
“好吃吗?”她轻声问。
赵绮绮没说话,过了会才点点头。
“多吃一点。”程曼又叮嘱道。
虽然赵绮绮根本没问,程曼还是说:“你爸爸早上出去了,说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你爱喝的奶茶。”
赵绮绮知道这是程曼想缓解关系的信号。可她真的没有心情,也对赵文东的行踪失去兴趣。
她实在没胃口,慢慢地喝了小半碗粥,便放下勺子,准备上楼。
程曼叫住她,“绮绮你等下,陪妈妈聊聊天。”
赵绮绮刚想拒绝,不耐烦地一抬头,却看到程曼也没化妆,脸色比她的还苍白,眼皮浮肿到透亮,头发披散着,一夜间憔悴了很多。
赵绮绮便又坐了下来。
程曼轻声细语的,“绮绮,我知道你埋怨妈妈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妈妈也是为了保护你,不想影响你。”
见她不出声,程曼又说:“现在已经没事了,虽然……虽然,我们损失了很多钱,但好歹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我们的生活、你爸爸的生意都会回到正轨……”
赵绮绮打断她的话,“你给他还了多少钱?”
程曼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她不想说,赵绮绮又抬腿想走。
程曼叫住她,想了想, 最后还是说:“算上你知道的三百万,一共有将近一千万……”
一千万!
就这么前后三个月的时间,赵文东因为赌博输掉一千万!
赵绮绮觉得刚吃下的粥,全部堵在食道里,她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吐出来。
她表情痛苦地捂着胃,程曼把忙手边的水杯推过去,“你喝口水。”
赵绮绮没动那杯水,她仰靠在椅背上,目光直直地看向天花板。
程曼又劝她:“虽然这些钱……是不少,就当我们家买了个教训,你爸爸他会改的,他昨晚的保证,你也听到了,他以后再也不沾赌博了。”
赵绮绮不想听这些,她皱了皱眉头,猛地坐直了身体,忍着动作过大给脑子里带来的眩晕感,声音凉凉:“你为什么会相信一个在短时间内可以输掉一千万的人做出的保证?这么多钱是一天输掉的吗?他现在明显已经染了赌瘾,是说不赌就能不赌的吗?如果他能做到,刚开始那三百万之后他就会收手!那些保证的话,我听过不止一遍!今天你相信他,他以后还会让你失望!”
赵绮绮的话很直接,程曼愣了愣,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她嗫嚅了一会,最后说:“我能怎么办呢?他是你爸爸啊。”
赵绮绮捏了下眉心,把昨晚整晚没睡想到的对策说给程曼听,“你尽快把家里的钱整理下,想办法都转到自己名下,然后让他把公司的股份也转给你,让他把这些都做了,作为戒赌的决心。不动产的情况也要心里有数,以防他背着你搞小动作。”
程曼首先非常意外这些话竟然是自己十七岁的女儿说出来的,也许在她没注意的时候,赵绮绮已经比自己想象的要成熟许多。
她认真地想了想赵绮绮说的话,不可否认,很有道理。
只是……
程曼想了想,“我这么做,你爸爸会非常生气的。这会让他觉得我们已经不相信他了……”
赵绮绮打断她的话:“我们本就不应该再相信他!”
仿佛怕赵绮绮再甩开自己的手,程曼紧紧地拉住赵绮绮的手:“我反复让他保证过了,他不会了,那些钱,就当我们做生意赔了,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做生意风水轮流转,这次赔说不定下次就能赚回来,可是赌博是犯法的!多少人因为赌博家破人亡!”赵绮绮她压抑自己的语气,几乎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她作为读者时看书里描写程曼和赵文东的结局,只是觉得惋惜,并没有别的感觉。
可现在他们是生活在自己身边活生生的人,是每天都会见面,在一张餐桌上吃饭的家人。
程曼,是赵绮绮从最开始说不出口,现在却每天都会开口叫“妈妈”的人,抱着胳膊撒娇的人,想到原书里她的结局,赵绮绮真切地感到心痛。
她千头万绪,到嘴边却什么都不能说出口,只是反复劝程曼,“按我说的做,他没钱了,都不用他远离那些人,那些势力的朋友会主动远离他。”
程曼的眼神落在远处的玄关方向,她好像在考虑,又好像只是在放空。
赵绮绮知道这个决定对程曼来说很难,但她有信心,程曼可不是什么家庭主妇,而是在单位身居高位的领导,体制内复杂的人情世故,她什么没见过。赵绮绮相信她肯定能理清思路。
她只是需要些时间。
赵绮绮耐心地等待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餐桌上的粥已经凉透了,米粒和汤汁凝固在一起。
程曼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不高,但赵绮绮听得清楚,“绮绮,我们,再给你爸爸一次机会,好不好?”
赵绮绮仿佛不认识程曼一样,愣愣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她站起身,走上楼梯,接着传来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程曼听到这声响,身体轻微颤抖了下,马上又红了眼眶。
赵绮绮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晚上,程曼叫赵绮绮出来吃饭,赵绮绮坐在书桌前,只留给程曼一个背影,她一句话没说,摇了摇头,程曼又问了两遍,赵绮绮只说不饿。
程曼心疼她一天没好好吃饭,亲自把饭菜端进她房间,一遍遍地让她吃饭,赵绮绮不忍心听她嗓子都哑了还要操心自己,但她实在吃不下,只能在程曼的注视下,尽力吃了些。
吃过饭后,程曼没走,向门外看了看,没一会赵文东进来了。
赵绮绮看到赵文东,把椅子转回去,望向窗外。
赵文东把手里的装着奶茶的袋子放在赵绮绮面前的书桌上。
“绮绮,这是你最爱的口味,爸爸刚买回来的,你尝尝。”赵文东说。
赵绮绮没说话,也没去碰那杯奶茶。
程曼摸了摸赵绮绮垂在椅背上的长发,劝她:“这是爸爸亲自开车很远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你尝尝。”
赵绮绮依然不说话。
赵文东耐心已经要耗尽了,在他看来,对他这种老板来说。没事赌一赌根本不算什么大问题,一千万也不会让这个家破产。赵绮绮这样跟自己怄气,简直毫无道理。
赵文东觉得,就算再宠女儿,这个家终究还是他来做主。
程曼用眼神安抚赵文东,又柔声劝赵绮绮:“给妈妈个面子,喝一口。不要再生气了。”
劝来劝去,程曼声音越来越低。
赵绮绮总归不忍心,打开袋子,把吸管插进杯盖,喝了一口。
赵文东没买错,确实是她平时最喜欢的那个口味,但喝进嘴里,赵绮绮没感觉到甜味,只感觉苦涩。
她决定以后不再喝奶茶了。
程曼和赵文东从赵绮绮房间出来,赵绮绮终于和他们和解了,程曼很高兴,赵文东却哼了一声说:“绮绮就是被你惯坏了,没大没小的,不懂事。”
程曼:“绮绮其实很懂事了,说起来,你比我更惯她吧?”
赵文东快步往楼下走,“你不惯她?你不惯她为什么不告诉她大人的事,让她一个小孩子少管。”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她?她是为了这个家好才会那么生气,”程曼心里不舒服,“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
她没说完。
赵文东蹙起眉毛,头也不回地向后摆了下手,不耐烦地说:“不是说好了不提了吗?怎么又提?”
“我才说了一句你就这么不耐烦。”程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赵文东不再说话,快步下到一楼,拿起放在玄关托盘里车钥匙,“我出去一趟,晚上不用等我,你先睡。”
程曼以为昨天家里经过那样的事,眼下赵绮绮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恢复,赵文东怎么也应该留在家里陪她们。
“你又去哪里?”程曼追问。
赵文东低头换鞋,“出去跟朋友聚聚。”
程曼皱起眉头,“不去不行吗?今天是大年初一。”
赵文东不为所动,没说话,换好鞋,径直推门走了。
程曼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手紧紧地抓着楼梯扶手。
看着赵文东不管不顾离开的背影,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赵绮绮一连几天都闷在房间里,程曼总来她房间跟她说话,问她很多问题,看上去精神好了很多,好像要把之前对她有所疏忽的那段时间弥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