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疯了……”她被吓得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不停地低声絮絮,像自言自语,又像在劝诫枕华胥停下。
自己疯了吗?枕华胥不能确定。只是当小腹处极致的撕裂痛楚传来时,她心底竟然诡异地拥有了一丝平静。
昨夜重澜所经历的疼痛,是不是和她此刻差不多?也好,那就让她也受一遭。
好像只有这么做,才能稍微填平心中的一点儿愧疚。
妖丹被她果断地取出来,莹然泛着微绿,她拼命往鱼小妹手里塞。小妹却哆哆嗦嗦地摆手推拒:“阿姐,你别这样,你不能这样。”
一阵跫音渐近,熟悉男声在她身后响起,不复从前的温润。
“原来你不仅剖别人的丹时下手狠厉,就连对自己,也下得了手。”重澜压抑着怒意,咬紧了后槽牙冰冷地说道。
他抬袖,下一瞬,握着妖丹的枕华胥便落在了他身畔。
重澜看着枕华胥这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用灵力包裹着妖丹堵住枕华胥空洞洞的丹田,一手将她禁锢在怀中,另一只手扬起,射出无数道灵力的光束,尽数没入罪孤河中。
片刻后,无数光束高高昂起,每一束的末端,都绑着一个剪舌鱼族人。
鱼小妹亦在此列。
枕华胥面色惨白,颤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重澜嘴角弯出浅淡弧度:“自然是让罪犯得到应有的惩罚。”
枕华胥腿一软,双膝滑落在地。
她无助地摇头,双手攀附住重澜的衣摆下缘,跪着祈求他:“不要杀死他们,好不好?他们是无辜的。”
“你们族长打得好算盘,若是得手,便将我的金丹分食,个个都能获得修为。”
“既得利益者,从来不无辜。”
重澜一根一根将她攥着衣摆的手掰开,转而包裹在自己手心,看着她温和地笑,却笑不及眼底:“枕华胥,你凭什么为他们求情?以为你是谁?”
“那为什么不杀了我,我也是剪舌鱼一族之人,昨夜分明是我伤害了你!”
重澜笑意更深又更冷:“你是本君的道侣,枕华胥夫人,不与这些人同罪。何况,杀了你,本君舍不得。”
枕华胥终于绝望地发现,面前的重澜剑君,他才是真正的疯子。
重澜转过头去,指尖微动,须臾光束末端诸鱼悉数消亡得干干净净。
枕华胥眼睁睁看着她的胞妹,无助地被举在空中,没有眼睑的大眼睛看向自己,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那么许多族人,他们也一样对族长的计划毫不知情,却要一齐承担这罪障,在一瞬间消失。
重澜将掌心一握,万千道光被收束。
天地间遽然变得干干净净,和他来之前一模一样。
枕华胥木然地仰望着天空,嘴唇开合数次,都无法发出声音来。
她手脚并用着后退,只想离重澜再远一点。
重澜愣了愣,说:“你在发抖,你很怕我?”
枕华胥胡乱地点头或是摇头,而后挣开他的手,一路狂奔向罪孤河而去。
她想,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一定都只是幻觉。她要回家,她的家人肯定还在水底等候。
刚刚弹指间灭了剪舌鱼一族的男子重新直起身站好,面无表情地看着枕华胥的背影,同时召出他的本命神剑徙鲸。
他沉默地举起剑,徙鲸剑感受到了主人狂热的战意,也随之发出低吟。
这是他在鬼界中第一次郑重地使用徙鲸剑,剑气浩荡,足以让百里外的人都感受分明。
剑尖光芒闪动,折射出鬼界最夺目的色彩,一瞬气吞山河的剑势直指罪孤河,众人第一次见识到可掀巨涛、乘狂浪的徙鲸剑威力。
奔腾不息的罪孤河水受剑气催动,随之流向天际,而后重澜将徙鲸剑用力地劈下。
翻腾流淌着的罪孤河戛然而止。
他斩断了罪孤河!
眼前的长河一瞬被夷为平地,枕华胥奔跑的脚步一顿,她的家也没有了。
一阵灰黑色的烟雾从她站立之处盘旋升起。
混沌鬼被恶念召唤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时间在晚上哦,不出意外以后都是晚上更了!
下一章会解释重澜这么做的原因,大概还需要两章左右才能结束这个幻境小副本。
——
第39章
烟雾颜色愈发的重, 瞬间凝出一张鬼脸,咧着森森白牙,朝枕华胥笑。
混沌鬼永远不可能消亡, 只要人间或修真界尚存有恶念一日,他便随时能从恶念产生之地复生。
“啧, 我听见有人在召唤我,是你吗?”
混沌鬼用贪婪而狡猾地眼神上下打量着枕华胥,又转身看清了眼下的情况, 语气变得十分兴奋。
“哎哟,罪孤河都没了,这样大的热闹,竟也让老夫赶着了?倒是不亏我从沉睡中醒来, 接受你的召唤。”他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盯向重澜剑君, “好小子,居然能从我的鬼雾中出来, 还将我打成重伤,咱们且走着瞧。”
混沌鬼呵呵一笑:“人倒是不多,但该来的都来了。真是择日不如撞日, 不如我今日便在这儿把你那内心的腌臜都捅出来, 也好叫这位姑娘看看,所谓正派剑君, 又是什么嘴脸。”
他窥梦魇,识人心, 早将两人间的暗流涌动看分明。
重澜顾忌着枕华胥尚被他包裹在鬼雾之中, 不好妄动,只冷冷睨他:“休想拿话将我, 你是何意大可直说。”
混沌鬼却不再同他多话,又转而和枕华胥说道:“你可知,面前这位剑君,打从一开始来到鬼界,便没安什么好心。亏你们这群愚钝至极的灵物还以为他是为了你们好才来,不肯与我们鬼修联手。要不然,何至于今日?”
他瞥了眼河床干涸的罪孤河,满是对鬼界诸灵物的轻蔑之意。
枕华胥的目光也随之转回河床之上,但见万里干涸后,一股涓涓细流艰难而缓慢地从上游流下,所经之处,不过打湿浅浅一层土壤。
这是罪孤河最后的余水。
她轻声道:“那你且说,你是什么意思。”
尽管她深深明白,混沌鬼这些话,蛊惑和欺诈意味大于真实。但她也是真的很想一听。
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找到解脱的出口。
混沌鬼哈哈道:“你该问他,是什么意思。为何在一开始就得知鬼界中人不怀好意,还一步步纵容你,把你留在身边。不就是想借机发难,杀鸡儆猴吗?新官上任三把火,很可惜,你们罪孤剪舌鱼,就是这第一把火下的亡魂。”
他其实并不知道剪舌鱼族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光看这光秃秃的河床和枕华胥如丧考妣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基于他从重澜的梦魇中所得到的信息,和部分猜测,混沌鬼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努力添油加醋。
枕华胥茫然地看向他。
混沌鬼瞧了她的神情,心知自己没有说错,愈发得意,背着手给她分析:“你只当他为何要填河?一是想借机断我西南炼鬼域内的鬼灵气,直接废掉此处,以绝后患;二是……哼哼。”
混沌鬼卖了个关子,又细细端详了枕华胥的容貌,叹道:“真像啊!”
枕华胥不适地别过头。
“若我没有猜错,这位剑君是不是还同你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你以为他看的是你,殊不知他透过你的容颜,看的却是同你有三分相似的另一人。而你们剪舌鱼族,不过是剑君仙途大功绩碑上的一笔罢了。他如此狠心地填了罪孤河,为的也不过是那个女修。”
枕华胥脸色一霎苍白,不住摇头:“不,你一派胡言,我才不信……”
“信与不信,你心中最清楚。”
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混沌鬼仗着身无实体,愈发肆无忌惮地飘来飘去。
种子抽根发芽得极快,只要他稍作催促,立刻就能结果。
该是他向那个正派剑修收取利息的时候了。
枕华胥此刻怔愣于原地,痴痴抬眼看向远处的重澜剑君,却泪眼婆娑,看不分明他的神情。
他静默地立在原地,是心虚吗?抑或是一种承认。
也对,如今自己对他并没有价值了,也就不必再费心来讨好自己。
情感上,她极不愿意接受混沌鬼的说辞,她一向晓得这种鬼满嘴谎言,作恶多端,但连日来多处蛛丝马迹涌上心头,由不得她不信。
故而理智上,她已相信了这一切。相信她不过是重澜眼中无足轻重的一只蝼蚁,相信一切事态的发展都是重澜掌控下发生。
“杀死他,趁现在……”
混沌鬼轻轻飘起,附在她耳侧,语气如此具有引导和迷惑性。
他何尝看不出那修士对此女的看重,但无妨,剪舌鱼族一向好糊弄,他笃定这女子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他话里的漏洞。
现在,他便要赌上一赌,看看能不能利用这个灵力低微的剪舌鱼精,重创重澜。
枕华胥果然听信,她扬手聚成一道水舌,向重澜扑去。
然而,水舌行了不过数丈远,便无力地坠落在地,成了一滩污水,缓缓渗入地底。
枕华胥也同样身体失去支撑,向后倒下去。
她这一倒,露出了被重澜灵力护着的丹田,妖丹的颜色已几乎完全黯淡,浮在皮肉表层。
混沌鬼大骇:“这这这,竟然连妖丹都抠挖了出来,还妄图杀什么人呢?!大意了大意了!”
他身子一闪,迅速逃之夭夭。
鬼雾弥散开,空中还隐约漂浮着他困惑的自言自语:“奇怪奇怪,我怎地一开始没有发现她妖丹有古怪?本来么,这等精怪,失去了妖丹立死,塞回去也无济于事,而她竟然好端端地同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也难怪老夫一时半会儿没发现她有不妥。”
“只是她又是凭借了什么本事,竟然取出了本源妖丹后,还能好好活着?莫非她不是靠妖丹生存,不过是灵力经此转圜一圈?不对呀,妖丹是她们族的立身之本,这么说,难道她竟不是剪舌鱼精?……”
混沌鬼的声音随着雾气变淡而愈发不分明,最后一点儿被急急飞驰而来的重澜所冲散。
重澜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自持。
他真后悔,为何不一开始便拦下枕华胥,反瞻头顾尾,迟迟不敢下手,引得她受混沌鬼的怂恿,催尽了体内妖丹里含蓄的最后一点灵气。
他其实早已知道她身体的异常,修士耳聪目明,混沌鬼的话也尽数听入了耳中,之所以不打断,是怕此举落在他眼中,更显得自己心虚。
他想好好同枕华胥解释来着。
孰不知,有这样的想法,本便是一种心虚。
他想说,从头至尾,他没有借她看另一人。
因为冥冥中他早已笃定,枕华胥便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但他同样承认,一开始对她确实存了利用之心,可也不过只是想借她揭开此地盘根错节势力后的阴谋诡计,破而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