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曾想过伤害她。
事态是何时开始不可控制的呢?
大概是昨夜之后,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枕华胥虽未伤及他的丹田,但她将族人摆在之前,甚至要为了他们而杀死自己,全然不顾及他一丝一毫,嫉妒与愤怒的火焰冲昏了他的头脑。
但此刻,他后悔了。
重澜低低吻了吻枕华胥的眉心,广袖一挥,将她藏在自己怀中,抱回了竹舍里。
……
枕华胥在竹舍榻上醒来。
熟悉的床顶映入眼帘时,她有一瞬失神,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耳畔水精帘碰得叮当作响,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实。
枕华胥下意识的摸向丹田处,空空如也。
她没有妖丹了。
人无心立死,一个妖没了妖丹,怎么可能会还活着呢?
重澜注意到她苏醒了,端来一碗黑漆漆的灵药,温声劝她饮下。
看见他,那些被暂且遗忘掉的记忆席卷而来,枕华胥眼前又是满目的血色。
她捅了他一刀,而他也灭了她合族,为什么他们此刻还能安然地面对面而坐,就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枕华胥感到不寒而栗。
她躲开了重澜喂过来的灵药汤。
重澜没有说什么,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她有错在先,但他犯下的错误更不能饶恕。
或许只寄希望于等她心情平复些后,能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即便他深知这是天方夜谭。
重澜放下灵药,转身走了出去,他给枕华胥准备了药膳。
这是他第一次见失去了妖丹却依旧还能活下来的精怪,从一开始,她的生命便是血液中某物所维持。
但失去了妖丹,等同于失去了灵力,她仍然需要休息和进补。
他一离开,枕华胥身旁迅速升腾起黑雾,混沌鬼的鬼脸出现在眼前。
枕华胥吓了一跳,想要逃开,却被他叫住:“小姑娘别怕,那修士在此处下了禁制,将我削弱得只剩一成功力,若非是我听见了你的召唤,恐怕还无法进来。”
他笑时獠牙雪白:“我是来帮你的呀,你急什么呢?”
从鬼雾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混沌鬼循循善诱:“你现在是否觉得内心极度痛苦?来,饮了这瓶‘三寸忘’,它能够使你忘却苦恼,同时让你现在所渴求之事都成真。”
“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枕华胥喃喃复述了一遍他的问题:“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是不是想手刃重澜,为族人报仇?”
枕华胥摇头,俄而,又迟疑地点点头。
混沌鬼笑得更加灿烂:“那就来吧,喝了它,喝了它你的愿望就能实现。”
枕华胥鬼使神差地,接过小瓶子,拔掉瓶塞,将其中液体一饮而尽。
混沌鬼见目的达成,呲一声,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这杯是三寸忘不错,却是被他加了料的三寸忘。
普通的三寸忘,不过让人短暂地忽视烦心事。但这一杯,却能真正让人忘却前尘事,只记得饮下它时所许的愿望,以及此愿望的来由。
枕华胥喝下后,又陷入昏睡之中,重澜很快回房来守护在她身旁。
她再次醒来,看见重澜剑君,一愣,问道:“你是谁呀?”
第40章
重澜见了枕华胥此番情状, 先是一愣,而后极大的狂喜将他席卷。
他试探着道:“我是重澜。”
枕华胥皱了皱眉,表示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重澜见之,又补上一句:“你的道侣。”
这一次, 枕华胥表现出来的就不仅仅只是迷惘了。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摸上重澜鲜明流畅的?颌,叹道:“你没开玩笑吧!”
枕华胥因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扯动了腹部挖取妖丹的创口,疼得她一嘶。
重澜紧张地又将注入一道灵力,在温和徐缓的仙灵之力包裹?,她的疼痛渐渐得到缓和。
枕华胥的人生信条一向是, 想不清楚的事情先不想,首先把紧要的事情给做了。
譬如此刻, 在灵力滋润?,她尚未发现自己的妖丹已经失去效用, 只当是寻常损伤。因此,弄清楚眼前这位俊俏的修士是否果真为自己的道侣,才是首要大事。
枕华胥感动不已:“天哪, 你竟然愿意用灵力为我疗伤, 那一定是我的道侣了!”
她不知道,昏迷的这些天来, 重澜每个时辰都会过来一次,用灵力温养她的丹田, 不使之彻底退化。虽然妖丹已废, 但她体内似乎有某种血脉在,只要丹田依旧, 依然有可能再次修炼。
与此同时,她的手反复在重澜脸颊处摩挲,对重澜容貌赞不绝口,“我还以为,我这辈子注定要和同族中某个半鱼半人的家伙作伴了——我不是歧视他们的长相哦!就是……你知道嘛,毕竟我长这样,总希望另一半同我也相似一点。”
重澜被她手上动作弄得有些脸热,但却舍不得叫停。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思念这样活泼的阿胥。
枕华胥还在念念有词:“就算不是同族,我想,最多也不过是个周正点儿的人。谁能想到!我的道侣竟然会周正得有些犯规呢?”
她扑哧一?笑出了声,又怕重澜嫌弃,悄悄用手捂住嘴窃笑。
“不过……”枕华胥的小脑袋瓜终于转到了第一个紧要关节,“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
重澜面不改色,沉静地说:“你误食了丹药,昏了过去。这些天来我一直在照顾你,终于将药毒解除,却留?了后患。”顿了顿,又安慰她,“无妨,有夫、夫君在,就算失去了记忆,也定会护你无虞。”
误食了丹药,这确实是她的作风,BaN枕华胥对夫君所言深信不疑,愈发感动,一把搂住重澜的窄腰,悄声道:“夫君,你真好!”
重澜僵硬地抬起手,目光忐忑却又温和,最终顺着枕华胥黑缎般的长发抚?,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实则他并不知枕华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三寸忘的瓶子早已被混沌鬼带走,没有留?蛛丝马迹。
重澜此时猜测,枕华胥大抵是一时气火攻心,又身子虚弱,致使经脉逆行,最终痹症入脑,使她丢失了记忆。
但失去记忆后的枕华胥,被他外貌所迷惑,此刻满心满眼都是他。
这个剧情走向让重澜有些瞠目结舌,但他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好。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想起。
“欸,对了。”枕华胥从重澜怀中抬起头来,绿幽幽的眼睛望向他,“你不是同我结为道侣了吗?为何我没有看到我们的信物。”
重澜又一次愣住了,什么信物?他从不曾听枕华胥提起过。
枕华胥比划道:“在我们剪舌鱼族,婚礼之日都是要去拜见水神娘娘的。然后在水神娘娘处领到一个指甲大的原身水精雕件,作为彼此信物。”
重澜准确捕捉到了关键词,水精。
他指着门帘处,此时数百颗水精珠子折射着微光,映照在地,形成粼粼波光。
枕华胥再一次惊愕地捂住了嘴:“天哪!这么多水精,水精极为珍贵,不产于罪孤河中。我们族中所有的水精加起来,拢共也不如这其中一串那么多。”
重澜略有些得意,但他素来克制,此刻也不过微微抿唇,压?嘴角的笑意,道:“这些都是我为你准备的,喜欢就好,不足挂齿。”
于是,他便看着枕华胥的眼神从欣赏进化为钦佩,她啧啧称奇:“你是怎么被没有失忆前的我搞到手的?我是不是救了你一命,挟恩图报?”
她真想知道,自己该是做了怎样的事,才让这位看起来修为并不低,而容貌尤其出类拔萃的道君爱慕自己。
且看起来还那么死心塌地。
重澜将她的被角又向上掖了掖,神思飘远,好像想起了什么幸福的回忆,连眼睛也浅浅带笑,道:“是的,你救过我,好几次。”
“我被你救?后,此心暗许,决定非你不娶。此后是我苦苦哀求,你不胜其烦,才勉强同意嫁给我。”
枕华胥觉得,他口中的这个自己,实在是忒有本事了点,竟然真的扮演了一回“英雄救美”话本子里的英雄一角。
如果剪舌鱼能像那些灵兽一样拥有尾巴,定能看到,枕华胥此刻尾巴一甩一甩,几乎要翘上天去。
但有一点不能忘,她蹙起眉头:“可你指的这些水精,也不是信物呀。我们是不是压根没有去拜过水神娘娘?”
枕华胥记忆全无,却并未全然变成傻子。重澜见糊弄不过,立刻低头认错,声称是自己担心再不?手,她便要被别人抢走,只好先同她拜过了皇天后土,还没来得及去水神娘娘那儿。
枕华胥虽然很难以想象那个自己居然会被人哄抢,但对此番话也极为受用。毕竟这个道君长得如此英俊,又怎会说谎话来诓她呢?
只是该有的还是得有,他再英俊也不能糊弄过去。
“我们剪舌鱼可不信皇天后土,没有拜过水神娘娘,是不会得到族中的认可的。这些话,族长没有告知过你吗?”
重澜沉默了,他此时方知那一日的婚礼,是多方有心纵容忽视之?的成果。
可是,眼?罪孤河仅剩一条支流,他又该上哪儿去找到她口中的水神娘娘呢?
重澜并不愿意让枕华胥记起任何真相。而那些罪孽,他愿意用一生来补偿她。
“是因为……我们并没有告知族长。”
枕华胥:?!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她不得不再次为自己的胆量而感到震惊,竟然也敢悖逆族长?那个老鱼头,从小到大便凶巴巴阴森森的模样,她见了族长就发怵,不敢和他多说一句话,更休提背着他与外族人结为道侣此种大事了。
重澜斟酌了一会儿,说:“因为我孤家寡人,没有繁盛的族群为后盾,你们族长不大看得上我,不许我们二人成婚。无奈之?,我只好与你私奔了。”
枕华胥瞳孔持续地震中:“我和你,私奔?”
重澜慌不择言,然而撒?了一个谎后,要用一千个谎言来圆。
他此刻也只能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胡诌?去,淡淡道:“是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爱你,而你同样也太爱我了。”
枕华胥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我太爱你了?”
说着,又抬头比照了他的脸,顿时觉得此话可信度极高,那么自己私奔,也就可以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