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华胥如是想。
婚礼并不热闹,因重澜说,待他回宗后,要再于师门的见证下,给她更隆重的婚礼。
故这一次,宾客不过几个剪舌鱼族人,族长也在此列。重澜剑君对她的娘家人极其上心,这让枕华胥说不出推拒的话来。
枕华胥披着红盖头,垂首看向群襕处青莲潋滟。她转身时裙摆舒展,如千百朵荷花在风中飘摇,衬得本便削肩楚腰的枕华胥愈发意态风流。
她素来爱美,本该为今日自己的打扮雀跃,但族长的盯梢始终让她感到芒刺在背。
拜过皇天与后土,又遥遥向衢清宗的方向肃拜,重澜牵着枕华胥入洞房。
在她踏出房间的那一刹,剪舌鱼族长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枕华胥身子一抖,重澜稳稳扶住她,问道:“怎么了。”
她摇头说无事,藏在盖头里的脸却难过得快要哭了出来。
没有人闹洞房,洞房里只有她和重澜两人。
重澜唤她名字,轻声说:“阿胥,我要挑盖头了。”
枕华胥“嗯”了一声,重澜没有发现她话音里的颤抖。
他秉着玉如意,轻轻地勾住红盖头一角,缓缓向上挑开。想象中应当是新娘子笑靥如花的面庞,可映入重澜眼中的,却是枕华胥泪涟涟的脸。
他还未来得及惊愕,腹下便一疼,一把锐利的小刀被稳稳插入了修士丹田所在之处,而他毫不设防。
枕华胥一边流泪,一边将小刀再往深里推进,泣不成声。
“原谅我……不,不要原谅我,都是我的错。”她试图在丹田处摸索,却一无所获。
“想要我的金丹,是吗?”
重澜面色霎时惨白,薄唇微微战栗,可仍然攒出了一个不知含义的笑容来。
他死死盯住枕华胥的脸,将玉如意一松,反手握住她执刀的手指,又向肉里推了几寸。
“找啊,不是要我的金丹吗?怎么没有呢?”
重澜嗤笑一声,狠狠甩开枕华胥的手,一任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里汩汩流出。
剪舌鱼族长率领一干族人匆匆赶至门口,嗅到空气中漂浮的血腥味,顿时一阵狂喜。顾不得管重澜死没死透,先扬声问枕华胥:“得手了没有?”
重澜听见了这声问句,已然彻悟:“原来是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他放声狂笑,目光仍然紧紧锁定住枕华胥,枕华胥却不敢再接住他的目光,浑身瑟瑟发抖,垂眸看向他的腹部,忧心忡忡。
重澜却不想让她如愿,捏住枕华胥的下颌,强迫她看向自己,悄声问道:“在找什么?找我的金丹吗?”
此时剪舌鱼一族已至洞房门外,看见满室血光中,只当是她成功得了手。
于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喝道:“重澜,你已是强弩之末,再挟持着枕华胥又有何用?放开她。”
重澜连回头分给他们一个眼神都懒得,不动声色地对枕华胥施了个禁言咒,面容沉静得完全看不出他的丹田受了重创。
“若我偏不放,你待如何?”
“你体内早已被我喂了丹药,若是不放,哼哼,我须臾便可让你爆体而亡!”
“我若在她面前爆体而亡,阿胥也未必能活下来。”他对着枕华胥哂然一笑,“阿胥,你的族人好像,不是很在乎你的生死哦。”
枕华胥急得泪水瞬间涌出,无力地摇着头,重澜将这理解为她对自己的恐惧。
他的笑愈发凄艳,还要做出浑不在乎的模样:“我说自苏醒后,怎么始终觉得体内有异样,你说的丹药,可是这个?”
他将体内灵力稍作运转,不多时,便在掌心逼出浑浊丹水一滩,剪舌鱼族长面色骤变:“不对,你,你金丹被剖,为何还能使用灵力?”
“谁说我金丹被剖了?”
重澜直起身来,将创口展露在枕华胥眼前,那儿血肉模糊,但确凿不见丹田的痕迹:“我天生神魂不正,连带着经脉丹田亦不在原位。”他凑近枕华胥的耳边,“很可惜,阿胥,你太着急了,捅错了地方。”
“我原本打算今夜告诉你,关于我身体的这个秘密。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他扬手指向身后,“还是有这些闲杂人等在场的情况。”
话音刚落,他放出威压,指尖灵力一闪,众剪舌鱼顷刻化为齑粉,连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
这是属于合心期修士绝对的实力碾压。
枕华胥并未被波及,只是被他的威压沉沉地压在榻上,连呼吸都成困难。
没了外人,重澜迫近她泪水纵横的俏脸,轻轻吻上她眼角泪珠,“你在哭?哭什么呢阿胥,哭你的族人不堪一击地死去,还是哭竟然没能剖开我的丹田?”
鲜血将红色的喜床染成更深重的颜色,重澜顺着她的眼而下,逐滴吻干泪痕,薄唇像带着火,灼得枕华胥发烫发疼。
他一遍一遍地吻,一遍一遍地问:“阿胥,我将一颗心捧给你,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你怎么能这样待我呢?阿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枕华胥:阿胥不是坏蛋,阿胥只是脑子不灵光。
重澜:在读毛姆的《面纱》,勿扰。
——
第38章
“我早知鬼界诸人不会轻易服我,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最终竟然是由你来做这件事。”重澜剑君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自己的天真。
说完后, 又是一阵静寂。他不习惯这样沉默的枕华胥,在等待着她的解释。
但枕华胥并无更多为自己辩解的言论可说, 她心甘情愿认下一切罪行。
“哦,我忘了,你现在说不得话。”重澜忽地意识到自己刚刚才下过禁言咒, 这一瞬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有些失态,声线骤冷,“那就一直闭嘴吧,反正, 我也不想再听你说什么。”
重澜此刻身上穿着和枕华胥相呼应的婚服,袍袖上绣着鸳鸯卧莲图。
而现在莲花和鸳鸯一俱被溅上点点血迹, 水波纹成了血海的模样。
他用红绸束起的长发垂落在枕华胥的耳侧,那沉沉如一汪海子的眼, 不知是被喜色还是血色染得赤红,死死盯住了枕华胥,似是要将她今日可恶的样子刻进骨血里。
灯花突地爆开, 惊醒沉闷的房室。夜未央, 龙凤烛尚且燃得热烈。
枕华胥记不得这惨淡一夜该怎样收场。
翌日醒来,她依然躺在新房之中, 沾了血的喜被早已被撤换,竹舍和先前一模一样。
就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她不曾用刀捅过重澜, 不曾见到他一挥手便让剪舌鱼族人化为灰烬, 也不曾……着婚服嫁与他。
枕华胥想要出门,却发现竹舍外多了几层禁制。
她被重澜软禁在了这里。
她忽而想起昨夜重澜在她耳边的低喃:“你好好呆在我身边, 不要再同你的族人往来,才能留一条生路。”
枕华胥茫然地看向窗外竹林,竹子苍翠如初。
可她已经无法猜测到重澜想做什么了。
一个黑影突然从窗下冒出来,枕华胥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名报信小鬼。
小鬼看起来十分急切的模样:“华胥姑娘,你同剑君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剑君一早就放话说要整顿咱们西南炼鬼域,你们剪舌鱼族首当其冲,获了大罪,要灭满族!”
“什么?!”枕华胥被他带来的消息惊得退了一步,急切地追问,“剑君他果真这么说?那他现在又在哪里?”
“他正例行巡逻,马上就要去罪孤河了!”
渌真顾不得再回忆重澜昨夜同她究竟说了什么,当即往门外跑去。
不出所料,她被重重禁制挡了回来。因为她的强行撞击,禁制的上灵力甚至微微波动,将周遭景象都扭曲,笔直的竹竿成了歪曲模样。
重澜防备她,这个禁制上设了最高级的灵力加持。
枕华胥阖上眼,告诫自己千万莫急,仔细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解开这一道禁制。
既然那夜在重澜剑君尚且不认识她的情况下,她依旧能闯入竹舍中,说明她与剑君的灵力必定有一脉是息息相关的。
虽然此时她依旧无法解释,为何身为灵力低微妖族的她,却能够解开合心期修士的术法。但只要顺着这个思路条分缕析,必定也能在此禁制上如法炮制。
枕华胥将手缓缓搭在禁制的灵力屏障之上,将自身灵力与之沟通。
果然,她体内有一小处地方开始变得灼热,像是燃起了一簇火苗。她用灵力抵住此处,向前推进。很快,屏障被烧融出来一口洞,刚能容她出去。
按照往常的习惯,此时重澜剑君一定还未至罪孤河,只要她抄近路,就一定能赶在他之前抵达。
她承认,族长和她肖想图谋剑君的金丹,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可是罪孤河里还有许多族人从未参与过此事,他们是无辜的,不该受此牵累。
当枕华胥赶到罪孤河时,她的小妹刚巧从河底游上来,翻身在干岸上晒鬼界苍白的太阳,仅有的两条人腿在河面上一拍一拍地击水玩。
看来消息还没传到这儿来。
鱼小妹看见枕华胥,惊喜地迎上前:“阿姐,你怎么来了。”又往后张望了一眼,“族长呢?不和你一道儿回来吗?”
枕华胥盘旋在心头的所有念头,在看见自己的胞妹时发生了改变。
她想,自己做下那等大逆不道的事,一定是活不成了。此刻这条命都系于剑君之手,只待他何时变得不再耐烦,便能像杀死族长他们一样,瞬间收割自己的性命。
既然总是要死的,她不如在死前再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
枕华胥的目光柔柔地落在了鱼小妹身上。
她的阿妹,化生了出两条人类的腿后,便再不得寸进。去到稍微离罪孤河远一点儿的地方,都会被众人投以异样的目光。
久而久之,她便再也不愿意离开罪孤河,情愿永远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只偶然游上来看一看日光。
这样懵懂又单纯的小妹,如今却要受她牵连,平白蒙上无妄之灾。
她想将自己的妖丹剜出来给她,有了这颗妖丹,也许小妹就能够化生出完整的少女模样,也就能在重澜到来之前,逃出生天。
最重要的,也许她今后就可以拥有修炼更为精微术法的可能,最终能像昨晚的重澜那样,将族长留在体内的丹药化成丹水。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弥补之法。
鱼小妹见她一直不说话,又叫了一声:“阿姐?”
枕华胥回过神来,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径直向自己的丹田掏去,笑盈盈地说:“阿妹,想不想化生成完全的人?”
鱼小妹面色大变:“阿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想挣脱枕华胥的控制,拦住她姐姐手上动作,却奈何修为压制,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枕华胥血淋淋地撕开自己的皮与肉,抠挖出妖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