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探手向他丹田伸去,枕华胥的心也随之悬到了嗓子眼。
临到丹田,族长手势一变,调转方向来到重澜唇边,捏开他的嘴,灌了一颗药进去。
“我不能确定你此言的真假,但不妨再给你一次机会。如若此次你不能在一月内将他金丹剖出,这药就会引得他爆体而亡,同样的药,我给你的胞妹也会喂一颗。”
枕华胥猛然抬头,一只小小半人鱼被推搡了出来,正处于万分惊恐之中,被族长塞下一粒丹药。
他的唇边露出一个残忍的狞笑:“若你将金丹带来,我便给你解药。我不管你对这修士怀着什么心,剖了金丹后成为凡人,尚能活百十岁。可若爆体而亡,那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自己掂量吧。”
他扔下这句话,率族人而去,只留下孤零零的枕华胥,和昏迷的重澜剑君。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鞠躬)
第37章
枕华胥拖着昏迷的重澜剑君游上岸, 又在报信小鬼的协助下,艰难地将他带回竹舍中。
俊美而强大的剑君此刻卧在榻上,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小鬼磕磕绊绊地讲述战场上的情形。
据他所说, 当时情况下,本来即使是众鬼齐上, 也不可能动得了剑君一根毫毛。
可眼看群鬼要大败溃散于徙鲸剑下之际,那只混沌鬼发现了剑君的弱点,并根据弱点为他织就幻觉, 引得剑君道心失防,才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枕华胥不敢置信,什么样的幻觉竟能引得重澜这等大能修士亦受影响?
她不期然想到了那夜额头相触之时,所见到的梦魇。
她仍旧像先前一样, 向重澜的体内注入灵力,却无济于事。
此次他受伤之根本在神魂, 而非骨肉,灵力能治愈身体经脉的损伤, 却不能补葺神魂。
枕华胥送走同样奔波劳累了一日的小鬼后,默然坐回重澜床前。修长的手指抚上他英气的长眉,继而是紧闭的双眼, 挺直的鼻梁, 最后落在了他的薄唇上。
比记忆中的触感还要冰凉,似乎是不属于人间的温度。
诚如小鬼所言, 若是重澜昏迷不醒的肇因在幻觉,那么即便她将自己全部的灵力渡给他, 也只是平白浪费。
在幻觉中受的伤, 自然也要在幻觉中弥补。
梦境,正是幻觉的一种。
她们剪舌鱼一族几易居所, 便是因为屡受修士的垂涎。从前她们未能化生为精怪,落在修士眼中,只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菜肴。
而这一道菜肴,食之能使人陷入美梦。
剪舌鱼肉的特殊效用引得修士们趋之若鹜,争相捕捉,于是他们不得不迁来鬼界。
因为鬼修不以实物为食。
他们摄阴气、吞灵体,令凡人怖惧,却让居于此地的剪舌鱼感到格外安全。
安然了太久的枕华胥几乎已经忘却,在数万年前,自己也曾作为食物而生存着。
但是现在,她想起了自己的“本职”——鸿蒙之初,神创剪舌鱼于世间,唯一赋予他们的只有编织美梦的功用。
月光下,枕华胥拿起徙鲸剑,吃力地刺向自己的腿肉。
突如其来的剧痛使她难以握住沉重的剑柄,徙鲸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却并未能惊醒它的主人。
鲛人帝姬用时时作痛的双腿,换得了自己的一晌美梦。而枕华胥要用这一块鲜血淋漓的剪舌鱼肉,为重澜剑君入梦疗伤。
世间修为最高的剪舌鱼精所烹成的鱼汤,想必要比等闲剪舌鱼肉更强。
……
重澜被困在了一片灰色雾中。
起先是在战斗正酣时,不知谁窥破他的梦魇,并依照着其中的场景在他眼前布下一片幻象。
他的梦魇不过几个支离破碎的场景,却从他有记忆之初便缠上了他。
“这大概是你前世最痛的画面。”
师父得知后,如是对他说。
“前世?”
重澜不解,那梦中场景分明出自修士的视角,绝非凡人所能为之。可一旦踏入修仙途成为修士,便再不入轮回,又何来前世一说?
师父没有给他答案,宗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也没有能解释他此种情形的章句。
而这些场景却终而复始、无孔不入地侵入他每一个梦境中,将所有的美梦都变成噩梦。
师父说,如不能解决,这恐怕会成为他飞升之时的心魔。
但在战场上的幻觉中,这些支离破碎的场景却第一次形成了连续的画面,他无法抗拒地被其吸引。
画面极短,但信息量已远大于之前。
他看见一个生得面熟的少女被洪水吞噬,归于茫茫水下,再不见踪迹。而他也随着少女的消失而感到痛彻心扉。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又熟悉,他沉湎其中,一阵失神。
鬼修觑准了时机,一举重创了他的神识,使他沦入此灰色迷雾之中。
在失去意识前一瞬,重澜拼尽全力祭出长剑,将一众恶鬼搅得烟消云散,但混沌鬼却早已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他也被幻境困住,不得门路而出。
一直到有温暖的液体从喉头流下,渐渐遍布全身,尔后幻境中天光在雾气里破出一道狭缝,指引他走出迷雾。
重澜来到了先前的幻觉画面里,而这一次,他再也不是什么也不能做的旁观者,他用徙鲸剑止住狂浪,救下了洪水中的少女。
在做下这一切时,重澜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仿佛他修炼百年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徙鲸剑铸来,也同样是为了止洪水而生。
之后不久,他与少女在皇天后土前结为道侣,度过了很长又很好的一生,共同锄强扶弱,剜除修真界的沉疴,最后携手飞升。
在踏碎虚空前一瞬,重澜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道侣的名字。
他迟疑着问了出来。
道侣莞然,嗔怪他一心只想着做神君,竟然连这也能忘记。
她说:“我是枕华胥啊。”
枕华胥?
重澜从梦中惊醒,一睁眼,枕华胥的绿眸映入眼帘。
她正趴在床沿,眼巴巴地望着他。
重澜松了一口气,还好她和梦境中的少女长得并不一样,充其量只有三分相似。而借助这一点区别,让他意识到,此刻已身处现实。
“呀,你醒啦!”
枕华胥一把扑在他胸前,泪水忍不住涌出来,湿透了重澜的寝衣。
她带着哭腔:“我还以为救不了你了,呜呜呜,醒来就好,醒来我也不疼了。”
片刻后,她可能才意识到自己正压着病人,连忙站起身,将眼泪胡乱揩在袖口:“你睡了这么久才醒,一定渴了,我给你倒杯水喝。”
重澜注意到,枕华胥倒水的身影有些摇晃。
他目光落在了枕华胥的腿间:“你的腿怎么了?”
枕华胥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似的,慌慌张张地将腿往裙摆里更藏了藏,乔张做致地呛回他:“什么怎么了?什么也没、没有怎么!你干嘛盯着人家的腿看呀,流氓!”
她没好气地将茶杯搡进半坐起身的重澜手中,重澜习惯了她的咋咋呼呼,并不以为忤,只是勾唇温润地笑了笑:“你又救了我。”
枕华胥闻言迅速摆出防御的姿态,生怕他又说些想要什么尽管提的话出来,抢先答道:“我可没做什么啊,就是把你从水里捞出来了而已。哼!可不敢居功,免得某些人又以为我另有所图。”
重澜“嗯”了一声,想解释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话到了口边,却成了:“噢?那你为何救我?”
“举手之劳,不行吗?”
重澜捏着不盈虎口的茶杯,作出恍然大悟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战场似乎在罪孤河畔,距竹舍数十里。你这手举得倒是颇长,实在令人折服。”
枕华胥被他这一句笑谑逗得红了脸,背转去半个身子,气呼呼地:“那你要我怎么说?我特地去救你,好嘛!满意了吗?”
她瘪着嘴,眼泪连珠似的滚落:“你什么也不知道,却还要笑我。坏死了,坏死了!”
重澜将手一抬,把她揽进怀中,伸手将枕华胥不安分的头轻轻摁住:“好了,我知道了,你是对我别有用心?”
枕华胥身子一僵,默不作声,不说是,却也不说不是。
她方寸大乱,心道族长要自己剖取重澜剑君金丹的事看来已经完全暴露!这下完蛋了,重澜一定会像横扫鬼军一般,把她的小鱼脑壳轻轻捏碎!
她的沉默落在重澜眼中,却有了另一重含义。
他看向眼前的枕华胥,心中突然间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像梦中那样,让枕华胥来当自己的道侣,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或者说,这是他唯一想要的选择。
一向端肃的重澜剑君反常地干咳了两声,脸颊漫上浅淡的红晕,道:“你可愿意成为我的道侣?”
枕华胥脑子一嗡,以为自己久日不睡,又紧张过度,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重澜想要向她讲述自己所梦见的内容,却发现根本无法将梦境复述出口,似乎有什么力量桎梏了他。只好又郑重地复述一遍:“我说,枕华胥可愿意成为重澜的道侣?”
……
世事在枕华胥点头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以加速度发展。
她每每回想起剑君向自己求婚时的情态,心底就泛起一阵甜蜜的浪潮。
可甜蜜退潮后,被假象所覆盖的淤泥地显露了出来。她与重澜剑君的关系,一开始便是基于欺骗,而最后,要归于杀戮。
重澜剑君已将喜讯交代了出去,自有好事者为他广布天下,令鬼界咸知。
剪舌鱼族人同样接到了消息。
当枕华胥在竹舍院门外捡到一块鱼鳞,并辨认出这来自于她的小妹时,她便知道,自己再没有时间犹豫了。
不剖丹,重澜和她的小妹都会爆体而亡。
剖丹,小妹能活着,甚至可以拥有完整的人类身体,不必再是被人骂作“长了腿的怪鱼”,而重澜同样也能以普通凡人的身份活下去。
利弊都清清楚楚地摆在了枕华胥的眼前,可她依然无法坚定地做出抉择。
枕华胥解释不了自己的行为。
转眼即到成亲的当天,重澜剑君一向能干,能劈柴能下厨,自然也能将婚礼诸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几乎不需要枕华胥沾手,她只用做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嫁衣是红色,偏在裙角绣上了深深浅浅、密密匝匝的碧色清荷,同她的绿眼珠遥相呼应。
重澜将嫁衣拿来给她过目时曾提到,今后要将竹舍改为荷园,遍植她喜欢的莲花。
说此话时,重澜神情温柔又专注,枕华胥盯着他的侧脸,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我会一直爱你,我会对你负责的,即便你不再是修士或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