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顷刻回暖,春回大地。
李夷江得了她这句话,高悬的心好像被妥帖地取下,又熨帖地拼好如初。
眉间朱砂痣转而为暖洋洋的感觉,他扬起绷得紧紧的下颌,向渌真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有东西要给你,过来拿。”
渌真处理了严归典这桩事,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到底有了些眉目。此刻心情极好,高高兴兴地同严归典告别,蹦跳着去了院门口。
小木头找她可不多见,多半又是为了主山之事而来。但无妨,谁叫她今天开心呢?
渌真决定不论他要说什么事,都给李夷江一个好脸色。
众人没有看到想要的场景,大失所望。
作者有话要说:
李夷江:我生气了,他们都没有发现,我隐藏得很好。
众人:……我们都发现了。
渌真:好,乖。(揉揉头)
李夷江:我很生气!(身后尾巴狂摇)
——
第47章
两人在一众三炁弟子的目送下, 并肩离开了此处。
一名弟子望着渌真和李夷江的背影由衷感叹道:“好配啊!”说罢又回身拍了拍后知后觉赶出来的严归典肩膀,叹了口气,似乎是对他极不看好。
严归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又回房埋头于自己的研究中。他同样对打开那个匣子充满了渴望。
渌真背着手走,脚尖踢开一颗石子儿:“小木头, 你方才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是吗?”
李夷江踟蹰了一会儿,仿佛克服了什么极大的困难后, 才下定决心将手伸出,向渌真展开手心。
一枚浅碧色的剑穗。
渌真眨了眨眼,不解地向他投去一瞥。
李夷江的耳根又腾然一红,口气却还淡淡地:“我听闻师姐师妹们, 都喜欢给自己的剑坠上一枚剑穗,以示与旁人区别。”
因此, 他将自己结成金丹时掌门所赠的玉蚕绦,亲手编成了这枚剑穗。
编穗之时, 玉蚕绦上光晕流丽,他想到渌真执剑之时,剑穗随之在风中飘舞, 该是何等飒爽风华。
但这些话他并没有同渌真讲, 只是说:“你没有剑穗,万一拿错了旁人的剑, 岂不尴尬?”
待他看向渌真身后所负的勾琅剑时,目光一凝, 才迟来地反应过来, 渌真一直使的是柄断剑,整个衢清宗内都不会再有和她的剑相似的武器了。
这让他方才所说的话显出了几分牵强。
李夷江的心也不软不重地被刺了一下, 原来渌真并没有一把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剑。
于是这枚剑穗静静地躺在李夷江手中,他继续送也不是,收回去更不是。
渌真却扑哧一笑,双目弯如下弦月,珍重地拿起他手中的剑穗,又反手取下勾琅,细心挂上。
“我很喜欢,这样就一定不会和别人弄混剑了!谢谢你呀,李夷江。”
修仙之人,除非重澜那等将剑意催生到极致,以剑为骨的剑君,大多不是全然依赖剑而修炼。渌真亦如是。
在剑气和修为间,修为重要得多,而剑,不过是承载剑意的载体。
因此她对武器的选择上,并没有太多要求。
她亲眼看见自己的青弥剑寸寸化成灰,不可能再回来。因此顺理成章地将她苏醒后获得的第一把也是唯一一把剑,勾琅,作为自己的武器。
何况,勾琅曾是司柘的本命宝剑,而如今又有朱翾成为了它的剑灵,此剑于她意义重大,至于残缺与否,早已无所谓。
她背着勾琅行走,便像又回到了十万年前,和朋友们仗剑天涯的日子。
那是如今谁也回不去的从前。
此时,勾琅挂上了新的剑穗,碧绦如春日枝条,垂坠于剑尾,在风里招摇,平白为这把断了半截的古剑增添了几分生气。
一种属于十万年后的生气。
这让渌真第一次有了自己早已身在现世的实感。
醒来将将一年,她似乎总是在向后看。
她想要看清隔着重重叠叠十万年迷雾的真相,却总忘了,去日不可追。
李夷江轻不可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渌真忽而意识到,旧时和旧友固然重要,因为那是成就今日之她的来时路。但未来的仙途,同样也是她的人生,而非华胥一梦。
她突然有了想要握住什么的迫切渴望。
渌真抽出勾琅剑,提臂旋身,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勾琅乃重剑,却在她手中变得轻盈又锋利,全然看不出是一把残兵。而碧色的剑穗随她手中动作飞舞回旋,与勾琅浑然一体。
剑气开合间,吞的是五行灵气,吐出来的却是浩瀚山河,芸芸苍生。
李夷江看得分明,渌真是一名天才。
哪怕她是五炁之身,凭此等对剑与道的理解领悟,要超越内门弟子并不是难事。
他此刻很想问一问渌真的道是什么。
但是问道,向来只能问自己的道。他结丹之时从天雷幻境里看出了自己的弱点,师父当机立断,让他修我相道。
一个修士能走多远,最终由他的道所决定。
舞剑毕,渌真将勾琅放回背后。她呼吸稍稍有些急促,鼻尖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睛却亮若星子。
该感谢李夷江的剑穗,让她终于了悟到自己要做什么。
不论是何等原因,让她得以死而复活,她都要好好抓住这再来一次的机会。
从前和现在,同等重要。
她的道心,也从未有过改变。
“你的剑呢?小木头,我可不能白拿了你的好处。”
李夷江将自己的遏川剑交给了渌真。
如果是从前的她赠人宝剑,会用碧玄铁铸剑身,用寒灵晶淬剑刃。但现在的渌真一无所有,只能——
聊赠小长胥。
渌真扎破指尖,在遏川剑身之上用纯血绘出长虚火符。
这一次的符又不同于之前绘于符纸之上的符箓,是真正来自她最为精纯的本命神火。
绘毕,渌真将符打入剑身,流光一闪,遏川剑整洁如初。
“长胥与我心脉相连,此符在你危急之时,可救你一命。”
然而救命的条件,是以渌真的半身修为作抵,挡下致命一击。
但这一点就没有必要同他说了,渌真对自己的认知向来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之人。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些微附加条件,无足挂齿。
何况若真到了那个关头,李夷江也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论是哪个朋友,倘使她能够有机会救他一命,肯定不会有丝毫迟疑。
这些朋友的范畴,从前有少俞朱翾等人,现在,渌真将李夷江划入其内。
这同样也是她方才下定的决心之一,要好好把握十万年后的朋友。
李夷江送她至五炁居外才离开,两人分开后,渌真二话不说,立即投入修炼之中。
此番历练后,李夷江成了元婴修士,而她还尚且只在筑基间,修为实在不济。这于素来是同辈中佼佼者的渌真来说,同样也难以忍受。
修炼的时日如白驹过隙,她仗着有向前的记忆,只觉从头修炼不过一次复习,打通经脉后事半功倍。才过月余,便已无限趋近金丹期,只待临门一脚,突破境界。
与此同时,严归典那方,也有好消息传来。
……
此日,严归典抱着匣子,直奔五炁居而来。渌真早间得了他的消息,并未闭门修炼,专在廊下等候。
没想到,却等来了两个人影。
“李夷江?你怎么又来了。”
李夷江嘴角微动,没有说话。
他定然不会承认,自己是习惯性地远眺五炁居时,看见三炁居处有一个模糊黑影鬼鬼祟祟朝此处奔来。
自修为提升后,他的目力也好上了不少,自然看得出这黑影极为眼熟。
心中一阵警铃大作,李夷江当即御剑疾行,半路拦下严归典,与之同往五炁居。
“李师兄说我们顺路,就一道过来了。”
严归典挠了挠头,他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一个内门弟子该如何走路,才能同自己顺起路来。
一个人也是招待,两个人也是招待,渌真将李夷江划进了自己的朋友圈子内,也相应地在心中放下了不少防备。
她将院门一拉:“既然如此,那就都进来吧。”
又对严归典道:“李夷江是我朋友,信得过,在他面前但说无妨。”
不知是否错觉,她好像看见李夷江唇角微勾,极快地笑了一下。待转眸定睛看过去时,他又成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好罢,可能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三人在廊下落座,严归典取出木匣,道:“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终于在昨夜梦中,得祖神传授,获知了此物的开启方式。”
渌真对他的说法半信半疑,此说法虽然荒诞,但氏族血脉确实玄之又玄,过去也常有前辈得梦中神授秘籍的故事。理论上说,也不是不可能。
严归典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匣子,却见其中唯有一枚珠子。
李夷江皱眉道:“蜃珠?”
渌真经他一提醒,也想起来此为何物。
蜃珠乃化蜃气而生,能记录某时某地的场景,并在特殊条件下复现出来。
严归典用灵力注入蜃珠中,他们面前即投射出一面墙大小的幻影,其中湖光天影,白鹭悠行,而后画面一闪,归于空寂。
“我尝试着用灵力启动此珠,却无论如何,都只能看见此景。”
渌真摇头:“因为蜃珠此物,必须在记录之事发生的地点,才能够完整的复现珠中之事。而要得到最佳的复现效果,必须是天气和时节都与事件发生之时完全一致。”
“可这个场景,又会是在何处呢?”
修真界中,白鹭俯拾皆是,更不说这种稀松平常的湖景。若是一个个比对下去,真比他们寻罪孤水还要费工夫。
“观鹭浦。”李夷江在一旁默默观察了半天,又肯定似的再说了一遍,“此地是观鹭浦。”
渌真对此地名颇为耳熟,大抵记得是在最东之处,从衢清宗出发,很需费一些脚程。
但她已迫不及待想去看一看,这蜃珠所记之事。
被固严氏的匣子藏于人迹罕至的山洞中的事情,定然非同小可。
“那我不日就去观鹭浦,一探究竟。”
严归典颔首,他同样认为此事意义重大,且多半和自己氏族相关,于是也随之附和:“我和你同去。”
“我也去。”
李夷江话音刚落,瞬时两道不可思议的目光投来,渌真纳罕道:“你去做什么?”
李夷江竟然被她这句话给问住了,斟酌了一会儿才道:“眼下宗门之事,轮不到我插手,与其闭门造车,不如多历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