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离章神君在漫长的信仰强化里, 早已成为了不败的代表。
何况就凭方才神君的表现,怎么看, 都是义均一方更为正义, 这又愈发激起了他内心的自豪。
从他踏入修仙之路第一天起,心心念念的都是重振氏族往日荣光。但他根基浅薄, 见识不广,只能像无头苍蝇般独自闯荡。
而义均则以他的身体力行,为严归典指明了努力的方向。
他,固严氏归典,也想要成为固严氏义均这等的英雄。
“从他们方才的对话中看,下一步或许要去固严氏所在地。”在亲眼看见了三个旧友反目成仇的景象后,渌真不仅没有沉湎于情绪之中,反而愈发冷静地抽离出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般进行思索推测。
她的表现并不寻常,李夷江没有打断渌真的思考,但始终忧心忡忡。渌真最是重情重义之人,但凡她此刻表现出一点儿不快,都会不那么怪异。
但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她凝神敛容,正沉着地同严归典探讨下一步如何做。
“我们族地在最西方,与观鹭浦刚巧远远相对,路上恐怕只能借助神行陆舟了。”
“不对,”渌真又缓缓地皱起眉来,“我记得固严氏同样傍缉水而居,而缉水在大陆正中,就算沧海桑田变化,也都不至于便移去了最西。”
“但自我有记忆以来,直到我族罹难,都是在那儿……”
“你也说了,是你有记忆以来。”渌真眯了眯眼,发现不对劲,“而十万年前,你可尚未出生。”
她笑着挑了挑眉:“还是跟着我,让姑祖奶奶带你去固严氏原本的所在地吧。”
在两人面前坦承了身份后,渌真如竦身一摇,抖落枷锁,轻松了许多。甚至因着义均这层关系,隐隐以严归典长辈自居。
这让严归典啼笑皆非,就算渌真所说的身世为真,可要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一些的少女自称姑祖奶奶,也足够惊悚。
此时天色已晚,三人席地而坐,点燃篝火,打算原地将就休息一夜后再出发。
严归典心心念念着义均这名祖先,又将蜃珠拿走,在一旁反复放映重看。
渌真和李夷江抱膝对着篝火,一言不发。
三人均未至辟谷期,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好在下午时捉了只白鹭,李夷江灵力稍转,白鹭便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他用树枝叉着鹭肉,支在火上烘烤。
他攒了有许多话在心头,想要问渌真,却不知该以何等身份和立场问出那些话。
斟酌良久,终于借着鹭肉烤好的机会,将肉串递给渌真,正欲开口,却发现渌真状态不对。
她面色有不正常的潮红,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双眼紧闭,仿佛体内正艰难地抵抗着什么折磨。
李夷江见状,立刻将方才准备好的话都抛诸脑后,匆忙扶过渌真的肩膀,在她额上一探,温度烫得惊人。
可修士少有风邪入体的时候,等闲头疼脑热不可能出现。
他略思即知,此等情况,必定是因她内府灵台受刺激而紊乱,神识冲突,因而高热不散。
方才她所表现出的淡然和不在意,果然并非内心真实的想法。
若不能立刻唤醒渌真,恐有性命之忧,李夷江情急之下,将灵力注入了渌真的识海之中。
而此时的渌真,正是陷入了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魇里。
这是她苏醒后第一次梦见旧人。
她看见方才还在同她契阔谈天,眉目平静的桓越,转眼便溢出魔气,变成煞神离章。他提着剑,一步一步,毁灭了庭尾氏族,又劈开勾琅剑身,一一将司柘、义均、少俞等人斩于剑下。
而他杀人的武器,一时是错梁剑,一时是青弥剑,到最后双剑合一,成了长清剑!
不住变幻的景象让渌真茫然若迷,她眼睁睁看见自己的剑捅进了司柘的身体:“不要!!!”
可她帮不上任何忙,只能无力地看着司柘失去气息,终于恸哭出?:“是我害了你,司柘,是我害了你!!”
可是离章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在杀去了所有人后,最后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偏头定定看着渌真,话音无限温柔又冰凉:“真真,你是我的道。”
“……因此唯有杀了你,我才能证得大道。”
“桓越!你醒醒,你别变成这样!”
渌真面上泪痕纵横,她汪着红肿的眼,想要呼唤桓越,告诉他这不是她想要的,他做错了。
但桓越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他高举长剑:“叫我离章。”
渌真喃喃:“离章?”
这一句话提醒了她,这一切不过是梦境,她突然平静了下来,轻笑:“离章神君,你凭什么认为,一切都要以你的尺度来衡量?”
从一开始,她就走进了误区。对于离章,一味地制止他、劝阻他,都无济于事,反而将自己带入了他的“道”之中。
修士在自己的“道”里,是无敌的。
渌真要做的,是将自己的“道”甩在他脸上,主宰属于自己的梦境。
她抬手,熟悉的青弥剑便回到了掌心中,离章失去了武器,也便失去了威慑力。
恰此机会,渌真举剑竖劈。
眼前的离章身影訇然而散,化作无尽虚空。
而青弥剑也随之消失,像当年在缉水之上时一样,一点点消散,化为齑粉,散在芸芸众生的头顶。
但渌真此次却不再因失去武器而失措,从她拿回梦境主宰权的一刻开始,凡她所想,皆可为兵。
与此同时,一道浅蓝的灵力光柱潜入了梦境中,将周围的灰暗驱散,露出了日丽天光。
还未等渌真弄清楚情况,这道光柱终于发现了她,而后像找到了目标一般直奔她而来。此时的渌真不过是一个灵体,在触碰到光柱时,身体一震,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渌真:?!
这种感觉并不难受,但她直觉不妥,挥手将光柱赶出了自己识海。
李夷江好不容易在识海中找到了陷入困境的渌真,他正待拉她出此处,却骤然灵力受阻,连带着自己也被震了出来。
此时渌真睁开了眼,看见近在咫尺的李夷江,两人四目相对,她忙不迭坐直了身子,哼?:“流氓!”
李夷江不解其意。
但他很快又想到了,方才渌真在沉睡之时,檀口启启合合,他凑近了一听,才闻得她说的是:“桓越……离章……”
李夷江脸色霎时变得晦暗,原来如此,他明白了。
少年将刚刚未曾说出口的话埋进了肚子里。
他将烤好的鹭肉递给渌真,一?不吭地继续准备食物。
方才在蜃景中看到离章神君,那种熟悉的感觉重新席卷而来,就像他刚从记忆幻境中脱身时,对于重澜剑君的观感。
苏醒后,曾身临其境的一切经历迅速褪色,对他们而言,发生在幻境里的事情就像是从旁人那儿听来的故事一样。虽然个中细节纤毫毕露,但终归只是苍白的叙述,没有投入自己的感情。
重澜剑君和枕华胥夫人因种种误解而错过,抱憾终身,他相信自己和渌真不会重蹈覆辙。
可有一处疑点,他始终耿耿于怀。
渌真为何会出现在重澜剑君的梦魇里,并掉入洪水之中。
刚刚蜃景中人的谈话已印证了那人正是渌真,可她与重澜剑君之间相隔了九万年。
他相信这一切不会无缘无故发生,世间哪有这等巧合刚好让他们遇上?
但背后的逻辑因果,他始终没能想明白。
不论如何,他现在明白了一点,渌真有了心上人,而那人不是他。
一夜无言。
……
翌日清晨,按计划出发,三人至神行陆舟途经站点时,发现这儿比起昨日多了一人。
此人斗笠歪戴,露出整张脸来,无所谓地往湖中撒着鱼食,又将鱼竿甩下,静坐垂钓。
渌真认出了他。
“健谈兄!”
健谈兄闻?转头,形貌将渌真吓了一跳。
不过大半年不见,他竟颓唐至此,一副形销骨立模样。
健谈兄却不认得他们了,不过无妨于他立刻将鱼竿一丢,热络地加入谈话之中。
“可算让我见着活人了!三位道友,你们来这儿做什么呢?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有被放逐之人会来吧。”
话音刚落,一只白鹭翩然从头顶掠过,吧唧一?,掉下一团不明物体,恰中健谈兄头顶。
而后白鹭又扑棱着翅膀,悠然远去,徒留四人面面相觑。
健谈兄叹了口气,纵身跳进河里清洗自己。
洗着洗着,忽而又大哭起来。
陆舟还未来,三人也便站在干岸上,听完了健谈兄这一番梨花带雨的诉苦。
在他的自我介绍中,自己是逍遥宗修士,因触犯宗规,被放逐至此。
作者有话要说:
又确认了一下,白鹭是国家保护动物,不能吃,我们就当这里的白鹭是另外一个不相干且种群数目巨大的品种。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谴责主角的行为哈!不吃野味,从你我做起。
——
晚上十一点或许还有一更,如果没有就说明……我鸽了。嘿嘿
第51章
“哈, 所谓逍遥宗,崇尚逍遥,便放逐我至此。可是真逍遥还是假逍遥, 便只有自己知咯……”
健谈兄在湖水中泡着,时哭时笑, 泪水泡在湖水中一道流下来,看起来极为可怜。
他洗干净了自己,爬上岸来, 一时被风吹得瑟瑟发抖。渌真起了怜悯之心,想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衣袍给他披上,但旋即又想起了上次的故事。
在游嶂谷中,自打李夷江发现阿罗身上所披的青袍乃是他当初扔给自己的那件之后, 便一直闷闷不乐,话里话外总有要阿罗脱下的意思。
渌真只当他缺衣服穿, 便另向梧钟道君讨了男修的长袍给阿罗,自己把那件青袍洗了干净, 再巴巴儿地给李夷江送去。
没想到他见了,反而冷哼一声,又拂袖而去。
渌真擦了擦鼻尖上不存在的灰, 百思不得其解, 只能猜测这块小木头或许是不喜旁人穿自己的衣服。
因而纵然此时她知道那件青袍在乾坤袋中,也轻易不敢拿出来捐给健谈兄。
健谈兄一边使了个风干诀, 发着抖慢慢等着衣服变干,一边吸着鼻子同他们继续说话。
大抵是他在此处太久不曾见过活蹦乱跳的修士, 一开腔, 说的话比起当日神行陆舟上初见之时只多不少。
但却总有点儿藏头露尾的意思。
“偌大逍遥宗,假借了逍遥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