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明白,苍濬先是杀了自己,而后又这样对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有一件事她一直不明白,虽说长生海是仙家圣地,但也远没有到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地步。自己到底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脑子里正乱想着,门外传来鹤童的声音:“禀上仙,大帝这就回府了。”
长生大帝是上古神祗,天神品阶,正经出行都会有二十七只仙鹤伴行。刚刚说话这只是先头回来传信的鹤童,好叫府里的人预先照应起来。
两人出了殿门,只候了片刻,就看见大帝踩着五彩祥云落在府中。
见承晚娉娉立在庭中,大帝爽朗一笑:“可见今天是个好日子,不止慈航道人选了今日开坛讲经,我们晚晚也选了今日回府。”
承晚将那些糟心事抛到脑后,上前亲亲热热挽起大帝的手臂:“我听懂了,师父这是拐着弯说我没良心,成日呆在凡间都不知道回府看望您罢。我虽在凡间时间长,但天上也没过多久,我回来的也不算晚罢。”
大帝笑意更盛:“这种玩笑话听懂就好,一直白说出来,倒搞得像本帝胡搅蛮缠了。”
三人顺着千步廊朝前走,一直到泫清池旁停下脚,在玉梨树下的玉凳上坐下。
承晚垮着一张脸:“我其实就想下去看个热闹,没成想热闹还没看上,反倒被天帝一封御旨给留在那里,脱不开身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时候过来是有何事?”大帝刚从老友慈航道人那里论道回来,显然心情极好。
大帝这样问,承晚才想起自己来的正事,脸上庄重起来:“是有一件事来问师父。”
“何事?”
“司水仙君桑落,不知师父可还有印象?”
大帝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点点头:“不是你的手帕交吗,我记得她还是东海鲛族的公主。”
“正是,”承晚语气有些焦急,“我是当年上九重天做天将时才与她结识,那时我与她都已是上仙。师父可知道当年桑落是如何飞升成上仙的?是同我一样历了天雷,还是下凡历了什么劫难?”
郁洺在一旁笑着接过话头:“咱们与东海向来没有什么热切往来,不过一介小仙,师父又怎会记得她是如何飞升的。”
长生大帝也点点头,他确实不知。
郁洺十分好奇:“你急吼吼过来就只是为了问这件事?究竟其中有何关窍。”
承晚却一反常态,难得的正经:“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按理应该禀明师父,但此事关系重大,而我一时也没有什么证据,全都是凭我自己的猜测而已,所以暂时还不能说。若是我猜的不中,倒白白坏了桑落和东海的名声。若我猜得中,那……那此事可就大了,到时再来禀明师父,请师父定夺。”
第29章 下凡
见她不愿意说,长生大帝也没多追问。
这个小徒弟大帝是最了解,主意极大,打定了要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既不愿意说,恐怕就是扔进涤仙池也撬不开她的嘴。
“苍濬在凡间可好?”大帝问道。
承晚想起顾谙之那气人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倒比他更像历劫的那个人!凡人爱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真是太对了,那臭石头一样的性子再转几百遍世也没法改。”
大帝咂咂嘴,忽的一句:“府里的玉梨酿没有了。这几万年本帝与你师兄们省吃俭用,最后才省了一小坛。你若是今日有空就再酿上几坛让为师过过瘾罢”
这还不容易么,酿酒可是她的强项。
承晚绽开笑容一口应下:“嗳,那我就给师父酿几坛再走。”
承晚盘腿坐在池旁酿酒,身旁酒坛子摆了一地。
看着她娴熟的模样,郁洺不由得小声感叹,七万年时光转瞬即逝,眼前场景倒像是又回到了当年。
长生大帝笑而不语,眼中慈爱一片。
郁洺知道大帝向来最疼承晚,又想起如今她与苍濬已走进你死我亡的绝境中,心里“突突”直跳。
“师父,”他小声开口,“我原先担心师妹执迷不悟,仍是一颗心拴在大师兄身上。可如今看师妹的样子,我又开始担心她过分清醒。弟子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大师兄当年为何要置师妹于死地,若说其中没有内情,我是断断不信的。可师妹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一门心思等着师兄归位好决一死战,这……弟子实在是放心不下。”
长生大帝转过头看着郁洺,面容柔和:“有因必有果,万事依靠天道轮回,并非人为干涉所能更改。他们二人的牵绊……”天帝眼神转到承晚身上,口里喃喃道:“往后还长着呢。无需烦忧。”
郁洺虽不知道大帝口中的‘牵绊’指的是什么,但看大帝的样子应该无妨,他这才放下心来。
大帝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郁洺也还有事。二人起身跟承晚招呼一声,就先后离开泫清池,往后面书斋去了。
承晚生在泫清池中,又回到这里自然通体舒泰,神思放松。
她手边是玉清府里仅剩的一坛子陈酒,被她抱过来做酒引子。俗话讲酒越陈越香,这坛酒放了七万年,香的已经不能用寻常词汇来形容。
承晚酿着酒,坛子里的香气一股一股的往她鼻子里钻,扰的她心痒痒。
她算算日子,书院小年放假,一直到年后初五开课,前后一共十几天时间,够她在玉清府里饮完酒再睡一觉了。
算完时间,她心里有了底,喜滋滋的取了杯盏来。
反正这会儿府里也没有旁人在此,她干脆脱了鞋袜,裤腿挽起,将一双白皙的纤足浸在泫清池里,自己饮起酒来。
她本是西王母昆仑墟之巅的一颗莲花种子,许是昆仑墟仙气深厚,十万年一开的雪莲花里竟孕育出了她这一颗金色的种子。
长生大帝是昆仑墟常客,见到金莲种子之后直呼此非凡物,于是向西王母讨要了来,带回玉清府,养在泫清池中。
她自池中长了数万年,吸取天地灵气精华幻化成仙,所以这会儿她的脚在下面划拉着泫清池清清凉的水,嘴在上面饮着九重天上头一份的仙酒,别提有多畅快啦。
别看凡人活的时间短,但有好些事好些话琢磨的比神仙还透彻。
比如——‘得意忘形’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此刻的承晚最贴切不过。
不知道是她回了玉清府身心十分放松,还是见到了大帝和郁洺觉得心里有了底气,她竟一口接一口的喝大发了。
等郁洺忙完手头的公务寻到泫清池边上时,他的小师妹正倚在玉梨树下歪抱着个酒坛子睡得正香,一双嫩脚白莹莹的露在外头。
承晚面色酡红,领口和袖口都浸着一大片的酒渍,杯盏也倒在一旁,残酒流了满地,酒香逼人。
郁洺只听自己心里“咯噔”一声,直道坏了!小师妹又喝醉了!!
他这位小师妹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这杯中之物。
一杯晕乎,两杯迷糊,三杯下肚必睡无疑,可偏偏她又好这一口,闻见酒香就走不动道。
原先承晚住在府中的时候,还有一群仙娥服侍她衣食起居。可后来她上了九重天,又去了长生海,府中的仙娥早就遣散了个干净,现在府中只留了些仙童鹤童。
这可让郁洺犯了难,都是一群男人,该怎么服侍喝醉了的承晚?
他盯着承晚看了半天,承晚丝毫未觉,咂咂嘴睡得好像还更沉了。
郁洺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轻轻摇晃着承晚:“师妹,师妹!”
承晚迷迷瞪瞪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模糊。
“师妹,你若要睡还是回房去睡吧,总歪在这里身子也不舒坦。”
承晚看看郁洺,又看看四周。
坏了!
她手忙脚乱从地上站起来,手脚还有些发软,头也直晕。她扶着玉梨树问道:“师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郁洺有些担忧,“你还是回房……”
承晚喝了酒,脑子转不动,怎么也算不出现在这个时辰在凡间应该是哪天。她只担心自己会误了时辰,若是书院开课她还不见踪影,孙九台势必要奏到太学那边。到那时两厢一对,发现没有沈仙游此人,自己可就要露馅了!
“不不,师兄,我得赶紧走了。”
算了,算不出就不算了,赶紧回去才是正经。
好在她酒虽喝多了但脑子还记得仙诀。承晚顾不上郁洺,赶紧捏诀下凡去了。
承晚一路疾驰,落地在清晖书院门前时一阵冷风吹过,吹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抬脸看着紧闭的大门,上头的对联和福字还簇新着。
平日里热闹的街道上这会儿人影稀少,承晚仰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身旁扛着糖葫芦的老汉脚步匆匆,承晚喊住他问道:“老人家,今儿是初几了?”
老汉上下打量她一眼,撇撇嘴:“今儿是除夕啊,公子这是怎么了。你买糖葫芦吗,就剩两根了,不如公子都买了,也让小老儿早回家过个团圆年。”
回来早了……承晚有些郁闷。
老汉还在热切地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腰间,还好钱袋在身上。她掏出几个铜板,将那两根糖葫芦接了过来。
老汉倒是很高兴,朝她作了个揖,嘴里念叨着“新年安康,团团圆圆”走远了。
承晚左右手一边一根糖葫芦呆立在书院门前,心里盘算着这会儿是再回玉清府还是回无念阁?
第30章 邀约
她咬了口糖葫芦,糖晶甜腻山楂酸涩,一下子将她还没醒透的酒给醒了个透彻。
罢了,回无念阁吧,正好醉酒之后还有些头晕腿软,回去睡一觉再来。
打定了主意正要走,远远地见着一道挺拔的身影拐进了巷子,正朝这边走过来。
承晚停住了口中的仙诀。若是被人看见她“嗖”的一下不见了踪影,这大年下的,还不得把人吓坏了。
还是等这人出了巷子再说吧。
离得有些远,承晚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看到他手里大包小包提着些东西,大概是出来采买年货的百姓。
承晚干脆蹲下身,吹了吹台阶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下,专心致志啃起糖葫芦来。
一根很快啃完,还剩最后一颗。啃着啃着,一双黑色云头靴停在她面前。
承晚嘴里塞着那颗山楂,酒还没醒透,迷蒙的抬起眼。
是顾谙之。
“沈夫子?”顾谙之看见她有些吃惊,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朝她作了个揖,“你怎么在这?”
承晚脸一红站起身,忽的想起山楂还在嘴里,赶紧三下两下将山楂嚼碎。
天,这颗真酸!酸的她面容扭曲。
顾谙之抿嘴笑起来:“年根里在这吃糖葫芦,夫子好兴致。”
好尴尬啊。
承晚抹了抹鼻尖,嘿嘿干笑了两声。复又垮下脸,摆出夫子的架子来反问道:“今儿是除夕,你为何又会在这?”
顾谙之指了指地上的菜:“我下午去书局抄书了,刚刚又去前边坊市买了些菜,这会儿近了年根,都急着回家过年,所以菜比往常要便宜很多。”
承晚迷迷瞪瞪的想,从顾谙之家到坊市好像不走书院门前这条巷子啊?
到底是还没醒酒,她心里这样想,嘴里就这样直喇喇的问出来了。
顾谙之脸色有些尴尬,挠挠头:“呃……就是好些日子没来了,特意转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