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濬走到酒楼面前顿住脚步,身后的承晚只顾低头看脚印,一时不察,“砰”的一下撞到了他的后背上。头上的帷帽歪到一边掉下去,承晚也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就要摔到。
苍濬反应很快,一手从半空捞住要掉到地上的帷帽,另一只手牢牢地箍紧承晚的腰,将她抱进自己的臂弯中。
承晚的腰比看起来的还要更细,那是一种不同于男人身体的新的触感。柔软,纤细,仿若无骨,苍濬开始担心自己的力度是不是会弄疼她。他忽的想起自己还是顾谙之时,马球训练后曾在窗棂外看见的承晚那抹入浴的剪影。曲线玲珑,摄人魂魄。
承晚也?不到哪去,白皙的脸变得绯红一片。她略微用劲推了推苍濬的胸膛,想挣脱出来,他却纹丝未动。
他的手可真大啊,?像一只手就能揽过她的腰。掌心里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衣料烫进来,让她忍不住的战栗。
“苍濬!”她略带着气恼的喊了他一声,眼中露出些着急的神色,苍濬这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脑子里刚才净是那些香艳旖旎的幻象,心里有鬼所以眼睛也不敢再和她对视,匆忙别过视线,随意的一指酒楼的牌匾:“你看。”
承晚顺着看过去,牌匾上那熟悉的两个烫金大字 —— “明堂”映入眼中。
“哟!是这家店!”承晚有些兴奋,将刚刚的尴尬全都抛到脑后,“这家店?吃,你还记得吗?”
苍濬捏着那顶帷帽,含笑看着她:“自然记得。当年夫子请我吃了一顿生平最美味的饭食,今日就让学生做东罢。”
这句“夫子学生”让承晚生出些错觉,以为眼前站着的还是那个腼腆内秀又谦谦有礼的顾谙之。但她还算清醒,只错乱了一瞬就恢复了清明,伸手将苍濬手中的帷帽拿过来戴在头上,咕哝着说:“我的学生才不跟你一样油嘴滑舌呢。”说完也不管他,径直上了台阶自顾自往酒楼里去了。
苍濬跟上去,已经有伙计迎住了承晚。伙计略微一打量两人的衣着,便猜着可能是哪家富户的少爷带着夫人出来游玩。伙计脸上堆着笑,略微躬着身子十分热络的问:“二位是坐楼上雅间还是一楼大堂?楼上雅间安静,但是不够热闹,一楼大堂虽然人多但是也有隔断出来的隔间。再有一炷香的时间,门前会有咱们扬州城里最出名的说书先生过来说书,在一楼隔间里正?能看着,闹中取静,既遮得住旁人的视线,又不沉闷,最适合二位了。”
承晚难得出来一次,又?热闹,伙计这几句话可谓是投其所?,正得她的欢心。真不愧是百年的连锁酒楼,就连个普通小伙计也能这样妥帖的揣摩人心,真叫人通体舒泰。
“行,就坐隔间罢。”帷帽下传来承晚含笑的声音,如一泓清泉抚过耳朵。伙计心里暗叹一声妙人,怪不得出门要戴着帷帽呢。伙计又一瞧跟在后面的年轻公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就知道这两人里说了算的应当是这位夫人,于是对承晚愈发殷勤。
隔间在大堂的南侧,被红木的格栅隔成个见方的小空间,正?沿着街。隔间的垂花门上有细竹篾的帘子,帘子放下之后外面就一点也看不清里面人的身影了。
扬州的菜式有自己独特的特点,承晚依着伙计的推荐点了大煮干丝、文思豆腐、蟹粉狮子头等几道特色菜。点过了菜伙计退了出去,留他们二人说话。
菜上的很快,热气腾腾的端上来,色泽诱人。承晚取下帷帽,对着面前的饭食食指大动。
她的眼神被桌上的饭菜牢牢吸引着,这专心致志的样子可比她练功时认真多了。
苍濬看得直想发笑,忙取了碗筷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蟹粉狮子头放到她碗里。
“饿了吧,快吃把。”他眼里含笑看着她。
承晚吃了一口蟹粉,直接被鲜到骨子里。她口齿不清含糊着说:“还是当凡人?,凡人可比神仙过的有滋味多了。”
苍濬又给她斟了一杯茶:“做一个能常常下凡的神仙岂不是更?。”
这倒是。承晚忙不迭的点头。
说了没两句话,窗外的街上就热闹起来。承晚跟苍濬侧头看过去,是说书先生到了,两个小徒正在地上麻利的支桌椅摆家伙。
很快摊子就支起来了,说书的先生长长的白色胡须,让承晚想起了普化天尊。
“你瞧,”她一指说书先生,“这一大把白须同普化天尊的像不像?”
苍濬点点头:“是有些像。”
一说普化天尊,他想起承晚当年在凡间用仙法抹去凡人记忆的事:“你当时从凡间回去之后,天尊可有罚过你?”
提起这事承晚就觉得神脉里?像还有细针在扎一样。她一哆嗦,苦着一张脸说:“当然罚了,我当时抹了那么多人的记忆,怎么可能逃得过雷针之刑。”
苍濬有些心疼,仿佛那些雷针之刑全都扎在自己神脉上一样。他柔声说:“是我害了你,都怨我。”
承晚却举着筷子一抬手:“别,这可不赖你。知道你下凡历劫是我自己兴起才要去招惹你,后来摊子越闹越大我只?抹了凡人记忆也是我自己甘愿,这事儿怨不得你。”
苍濬还要说些什么,没等他开口就听见外面说书的惊堂木一拍,浑厚的声音从那边沿着窗户传进来:“话说百年前,继开国丞相伊公之后,我大宁国再得一位下凡的文曲星,这便是出身寒门的顾相顾谙之。”
“说起顾相,一生无妻无子孑然一身,最后宁愿死在逆贼诚亲王剑下也绝不交出传国玉玺,实乃是大忠大义之人!”
承晚眉毛一挑,停了手中筷箸,饶有兴致的听起来,还打趣的瞅着对面的苍濬。
苍濬干咳一声,掩饰般的轻啜茶水,其实心中也在?奇后人会如何评说他的一生。
第60章 说书
怪不得伙计说这位说书先生是扬州城内出了名的, 他声音浑厚低沉,将顾谙之的一生娓娓道来,听着听着就让人不自觉的被他带进情景中。
“顾相自幼时起便才高八斗名震京都。少时有一日入山拜佛, 本是晴空万里的天忽的黑云滚滚狂风不止。正在众人诧异之际, 只见一道金光而下,竟是一位佛陀盘坐半空,周身金光浮动。众人忙不迭磕头拜见, 可那佛陀丝毫不闻, 只点化顾相说:‘你乃文曲星君下凡转世, 待日后高中状元切记要一心为民。日后归位天庭自然功德圆满。’说完,那佛陀金光一闪不见踪影,黑云散去又恢复了一片晴空。”
说书人说的是绘声绘色, 好似这副场景就在眼前, 周围人群响起一片惊叹声,啧啧称奇。
苍濬听了简直哭笑不得:“我怎么不知道我还遇见过佛陀?”
承晚咬着嫩笋笑得畅快:“谁叫你是文曲星下凡的顾相呢。天选之人天之骄子, 自然要有点同寻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两人又说笑两句, 听说书人惊堂木“啪啪”两声脆响, 围观的百姓静下来。
“顾相一心为民, 万民敬仰称颂, 但就是这样一位有着七窍玲珑之心的文曲星,一生也有难以跨越的坎儿。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顾相这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自然也难过情关。”
对于平头百姓来说, 英雄人物的生平事迹早就听得滚瓜烂熟, 真正令他们感到好奇的是英雄人物私下的辛秘故事。特别是这位顾相据传长相俊朗, 年轻有为又一路官运亨通, 就是这样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竟一生没有女人?断袖?有疾?越是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就越会吸引人们的好奇心。
“话说顾相身死之后,明正皇帝迅速扫清叛贼顺利继承大宝。作为明正皇帝的恩师, 顾相以亲王之礼下葬,配享太庙。既是亲王,自然随葬丰厚,可明正皇帝遵从顾相生前愿望,随葬入陵的只有一幅画、两身衣服和一把玉制酒壶。”
话音一落,围观百姓“嗡嗡”议论起来。苍濬也是头一次听见自己死后的故事,放下手中筷箸认真听起来。
“啪”!惊堂木又拍一下。
“顾相随葬的这几个物件都与一位女子有关,那幅画上画的就是那位女子,据说这画还是顾相亲手所画,一直珍藏到老。玉制酒壶和两身衣服亦为该女子所赠。”
承晚心中既酸涩又甜蜜,一股说不清的奇妙感觉在她身体里到处乱蹿。
她按捺住翻滚的心思,勾勾唇角调笑说:“真想不到九重天上情根不动的神尊下凡来竟成了个情种。”
情根哪里是不动呢,他想。情根顶上覆着的是坚冰硬石,向上出不来,长不成参天大树,可那情根任凭他逼着自己如何清醒理智都阻碍不到它,长得汹涌。既没法长出来见人,只好埋在心里默默地长,早已在他的心里扎了个满怀。
他垂下眼皮,将万千思绪遮在眼帘之后。
“那女子是谁?”有好事的百姓问道。
说书人摇摇头:“谁都没见过那女子,也没人知道她是谁,只有原在丞相府伺候过的老人说画上的女子容貌惊人,有倾国倾城之姿,飘飘欲仙倒不似凡人。既然顾相乃是文曲星下凡转世,说不准这女子也是九天仙女下凡特来护佑顾相。”
苍濬想起自己是顾谙之时,曾有好些时日把承晚当成了个貌美的女妖精。他不由得闷笑一声:“这说的倒挺对。”
承晚眉毛一挑:“我说我的酒壶怎么找不见了,原来是被你拿去了。我那把壶可是个宝贝,这下可好,竟陪着顾谙之埋进了坟墓里,你说该怎么办?”
苍濬却摇摇头,一派正经:“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当年你去我家过除夕,是你自己把酒壶拿到我家里去的,还美其名曰是带的贺礼。既是给我的贺礼,这会儿又怎么说是被我拿去了。”
承晚气不打一处来:“有你这么强盗的人吗?我说那是贺礼是不假,但我说的贺礼是指壶里的酒呀!你喝光了我的酒,又拿走了我的壶,怎么还要倒打一耙。”
苍濬朝自己脖子上比划了比划:“你差点勒死我,还不准我用你的壶做赔偿?”
一说起这事儿,承晚心虚了。她吐了吐舌头面上悻悻的,夹起块豆腐放进苍濬的盘子里:“快吃快吃,再不吃该凉了。”
苍濬心情大好,觉得这满桌珍馐实在是香到不行。
凡间生活安逸,两人听着说书吃了饭又饮了壶茶眼瞅着就到了下午,他们刚要起身走就看天阴了下来。
云积的很快压得很厚,渐渐起了风,说书人很快收拾了摊子离开酒楼门前,百姓也趁着雨幕下来之前四下散去,街上很快就没有多少人了。
承晚蹙眉看着天喃喃道:“要下雨了,看样子还是场大雨。”
苍濬心思一动:“这么大的雨,我们也没地方可以去,不如我们今日就在这里歇下罢,待明日天放晴了我们再做打算。”
承晚斜眼瞅着他,觉得他简直就是一肚子坏水儿。这会儿提议歇下别以为她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她想张口反驳,脑子里过了一圈才发现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若是现在回九重天,回去就得接着再下来,一来一回还不够费事的。
承晚双臂抱在胸前,有些戒备的看着苍濬。她板起面孔硬着声说:“行,不过你可别有什么非分之想啊。你若是不老实,我可真要同你撕破脸了。”
苍濬倒是一副被冤枉的样子:“天地良心,我可没想什么不该想的事情。我是想着我们既没法在人前使用仙法探寻魔气,那么不如直接找个地方住下,在房间里使用仙法追查赤焰的行踪更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