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自然是于穆昇,他细心爱护女儿,临行前特制一尾符笺,便于私信联系。但对比父亲的谨慎,琮晴更显淡定。她不是无所谓结果,而是有几分“艺高人胆大”的恣意:“稍安勿躁。鱼儿尚未上钩,谁人都不着急收网。”
她眼儿微眯,像宁静夜幕下,趴上水岸的一尾河豚,清澈水眸中,笑意还是玩味,叫人拿捏不准。于是,于穆昇继续絮絮,琮晴却庭院漫步,这是父女俩常规的对话模式,温馨得和谐。
不曾想,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却叫此刻的悠然,戛然而止!
阿嚏!琮晴感觉凉风袭来,这?她抚上左肩,才发现原本暖洋洋的外袍,此时一片冷寂!她瞬间慌神:这份暖意由遇见杜言卿而引发,像一颗有心的火种,感受她的寒意与慌张,温暖也安抚。那么,此时的冷寂——
琮晴不堪细想,连忙翻过外袍,抚手眼前:外袍上所附加的纹饰,之前是盈盈满满,此时却异常干瘪,犹如生机旺盛的林场,一夜之间万物凋零!放眼庭院,护卫的“豆灵”困倒一片,蔓叶间几分闪烁,仔细查看,才知是成串的晶亮毛绒,多用于家居逗猫;此处的出现,正好解释了“豆灵”的失职:昨夜有人踏足庭院,先一步撒下小玩意儿“逗弄”,“豆灵”玩性深重,又见是熟悉之人,就自然放过。
这人?
琮晴想到翼云瑞。前一日,自己救下被“豆灵”缚起的他,所用的就是“逗弄”一招,而此时的做法,根本是同出一辙!再前一天,他贸然闯入,自己因担心会被他发现内寝之玄机,就将他推入“豆灵”怀抱,而后由杜言卿解围。所以对于“豆灵”而言,翼云瑞算不得陌生。
等一下——
内寝?!
琮晴一惊,箭步踏入;眼前的景象,叫她手足无措。旁人眼中,毫无异样,完全的整洁如初;在她看来,却已是天翻地覆:度,“擒珠”孕育下的异度空间,其中玄妙,在于孕藏,如同怀胎腹中,三四个月大,根本不显怀;虽不显怀,孕含之生机,却可实实在在地体会。但此时的内寝,一片寂寥,犹如胎死腹中,世间容不下他,就被残忍地抹杀!
琮晴触手一处墙面,这是“度”之开端,杜言卿也正是从此处踏入她所设下的圈套,而后——她指尖颤颤,脑中一片混沌,像是猛然间被塞满一大团绒絮,无力也无从思考。此时此处,思考又能如何,是追究、追问,还是追责?她没有立场,只觉得周身冰凉,却再无火种可供取暖——
于穆昇远在高处的监视厅,却能预想女儿的无助。早在几个时辰前,尊者就一语密言,汇报权重的几大家族,区区八字:凶手之一,处决无失!如此结果,既告慰四年前枉死的少年们,也平息其他家族对于孔雀家的怪责,已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在旁人看来。但于穆昇眼中,只有琮晴,深知女儿对杜言卿的态度,无关情爱,却极为亲近。此时的天人永隔,她岂能坦然接受?
“琮晴,再多的伤怀也于事无补。”于穆昇宽慰,“不如放眼当下,待一切平息——”
“没有伤怀。”琮晴截断,“就是累了,要再睡一会儿。”
说罢,她对折起飘摇身侧的对话笺,然后一股脑儿地滚进被褥,连脑袋也不轻易露出,犹如一枚蚕茧,躲入自己的结界。若是身处周边,听不见哭声,也没有叹息,甚至连最轻微的动摇,也难以察觉。她或许是睡了,或许是懵了,又或者只是沉默:不言不语、不思不想地沉默,沉默到可以放声地大哭出来!
……
暮色降临,又是一个夜晚。琮晴起身下床,眼眸熏红,尽是欲哭无泪的迷惘;她取出食饵,来到金鱼缸旁,一边投撒,一边与鱼儿说话:“小家伙们慢慢吃,以后我就是你们的新主人,我会照顾好大家——”
琮晴想把心中的苦闷诉说,但没有头绪,就只是絮絮,反而愈见疲乏。直到一尾金鱼,因持续进食而噎亡,浮起水面。她这才住手,也慌了神,心中的悔恨好似一浪高过一浪的滚潮,漫出眼眶,难以遏制地倾泻:“对不起!如今的境遇,皆是我的过错,是我自以为是,以为可以护住你!其实我却不可以,我无力保全!这样的我,你不该纵容,就该径直地离开!我也许会责怪,但绝不会有此时的伤怀,这般的痛彻心扉!”
这番话,因一条浮起的鱼儿而引发,像一根芒刺,轻易就挑起暗哑氛围中的满心惆怅。琮晴抱紧自己的外袍,蹲在地上痛哭流涕,泪水模糊了视野,也弱化了感官,就连室内的雾霭延绵,她也是忽略……
恍惚中,琮晴眼前一片欢腾:一朵一朵的鱼形小云,漫游身侧;稍等片刻,小云隆起,又变身绒毛鸡仔……她觉得出现了幻觉:这与前一日杜言卿所逗弄的把戏,根本一模一样,而此时的出现,大概是自己境由心生。
但很快有所不同,云儿透出温暖的橘色,萦绕周边,将身上的寒意,一寸一寸、极有耐心、悉心地扫尽!她伸手触及:原来雾霭之中,蕴含一粒粒的暖珠,这是当年九天寒冰之约,杜言卿担心琮晴受寒,为她添加雪裘,还细心地附带暖珠,那么此时——
琮晴心情忐忑,坐起小心地抚摸纹饰,只一句轻声的问话,就仿佛耗尽了心力:“师兄,你还在,是不是?”
第40章 也对,师妹很有市场
静默,无边的静默,犹如苦行荒漠,漫天黄沙之中,遥见一方绿洲——似幻似真,太多的承载,也太多的渴求,叫人紧张得昏聩。
又是大段的空白……
琮晴觉得焦灼难安,深深的吸气、呼气,甚至有几个刹那,屏息而不自知。
继续大段的空白……
琮晴难以支撑:物极必反,是怎样的期望,就有怎样的失望!她松开外袍起身,满目憔悴,还带着几分女子的赌气,喃喃轻音:“师兄太讨厌了。四年前害我一场重病;四年后还叫我如此伤心——”
外袍快要从手中滑落,肩上的纹饰却突然勾起一圈,绕过她的指间——
约2-3个时辰前,靖奕之居,主卧。
杜言卿被封入“度”中,百无聊赖,唯一的乐趣,就是透过“纺心”,获晓琮晴的动向。对于自己的正中埋伏,刚开始,多少还有几分愕然,但很快就平静处之,他甚至不觉得她是有意接近,只怪自己太不小心。
之后,他听到琮晴向莫羡求助,她说“这不是师兄的本意!我不曾对他设防,若他有心伤我,早已得手。”这话像一块冰糖,甜入心怀,甜得身处空寂、隔离的空间,也感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