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从暗处走出,身后玄力卷曲,成云簇拥,虽年迈、清瘦,但气势巍峨:“这一战,于小姐怕是还没有尽兴;但不急,再等片刻,老夫与你好好切磋。”
玄老!她错愕不已:粗略来分,他属“考域□□人”一派,地位崇高,有鼻祖之美誉;平日里教书育人,孜孜不倦,已是桃李满天下。若与“家族掌权者”一派相较,大概与尊者平级。
但琮晴此时的“错愕”,不仅因为他玄武深不可测,更因为那脸上涌起的亲切——对,就是“亲切”,在这“尸横遍野”之处,笑得不假不做作。她甚至一度恍惚:如果不及时退开,他会以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与她亲切相拥。
好一会儿,她稳下心神,指着“猝死”的四人,问:“眼前的结果,您不感意外吗?”
“嗯,不意外。”玄老摇头,“他们向我发来邀约,但坐标位置已远离所预设的伏击点,那就势必被反杀。我之所以不着急过来,也是怕坏了这杀人的兴致——鲜血淋漓的畅快感,若被突然叫停,这种不痛快,我深有感触,也尽量避免。”
这话中的坦然,叫她不寒而栗,又是几个深呼吸的回调:“您若来得再及时些,他们未必英年早逝,您也多余四位好徒弟。”
“唉,你还是太年轻。”他又是摇头,还与她“正经”论道,“‘徒弟’这件事,是宁缺毋滥。我给出‘机会’,又提供协助,如此这般却仍旧失败,说明他们能力不行。我已是年迈之躯,若再去培养这样的徒弟,只会费力却难出成绩,所以就随他们去吧。”
“‘随他们去’是什么意思?”她问。
“这都不理解?枉你14岁就晋级暗部,什么世面没见过——这就是‘离世’的意思。”琮晴眼中的懵懂,叫他奇怪,更觉得好玩,“所以看到此时的景象,我内心是由衷的喜悦:他们若是受伤出局,我还得亲自动手,以免他们和盘托出。但你这个‘一击命中’,就为我省下不少功夫。”
这——
此时的氛围,似乎和谐,又几分微妙: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据理力争,他言谈中的语重心长,称得起“为人师表”这个词;琮晴从最先的“错愕”,之后的“不寒而栗”,直到此时才逐渐适应:她负手身后,指尖反式拈合,原是碎落一地的“萤火虫”,悄然聚拢……
“您还真是冷血。”琮晴眉眼含笑,有正中下怀的快意,“所幸这倒下的四人,念您作‘老师’,却未得真传:话说得狠,但终究记得自己是正经出身的子弟,这暗地里的勾当,做不到您这般的坦然自若。”
“正经出身、暗地里的勾当?”玄老染上怒气,“就是这诸多的犹豫与顾忌,导致功败垂成!旁线路径上,两组人马的狭路相逢,你势必分神,这就是绝佳的时机!为何要畏首畏尾,担心被认出?人为三六九等,他们只是庞大的基数,在意颜面做什么!”
“这样残酷的道理,您不提前告知吗?”她绕着“猝死”的四人组,几分惋惜,也几分宽容,“我倒觉得他们还算可爱,值得挽救一下。”
挽救?玄老惊觉不妙,但为时已晚——半炷香已到,原是横倒的四人,原地出局!
……
“混账!”他怒不可遏,身后的玄力呈虎豹之势,咆哮出击;琮晴汇合“萤火虫”,瞬间铸就盾牌,由点成面地抵御,严实而不破——前一刻的宁静致远,这一刻的面目狰狞;巨大的碰撞声响彻四方,平日里骇人的古木拦腰折断声,对比此时,都是小巫见大巫;方圆十里,应一句“天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此时的势均力敌,玄老有些意外,但很快摸清门路,扭转局面:他稀松玄力,从巅顶下倾,仿佛天空塌下大块云层,将琮晴吞笼;她还不及思索,“萤火虫”就快一步,从上至下、全方位地对阵玄云。但这一次的“对阵”,是弄巧成拙,犹如一个自制的金钟罩,将自己完整扣进。
玄老走近琮晴,明显压着杀气:“真是老夫大意。你是我家小姐的怨恨之源,我身为她的辅助,对你的行事手段、幻术招式,本该有更细致的掌握,今日竟阴沟里翻船。”
“不是大意,是见识浅薄。我在预设的伏击点,岂会用寻常的‘冰晶’作埋伏?这些‘萤火虫’都是高阶冰魄,坚不可摧,世间罕见。”琮晴趁机打探,欲从对话中洞察对手信息,“你这是太高看了自己,还是轻看了自己的对手——第二家族?”
“第二家族?”他几分轻蔑,“那是绝对的瞧不上眼,能勉强称得上‘对手’的,大概只有第一家族。”
玄老隔着冰魄,掌间玄力渐渐收紧;冰魄成型,已是岿然不动,但其中气流感受压强,膨胀而转嫁于人——她嘴角流下一抹鲜红。
他蹲下与她平视:“于小姐也算不错,资质上乘,又处事不惊,但——”
“不及我家小姐的十分之一。”玄老眼中难得的慈爱,犹如落日西沉,光芒不再灼人,显得温煦而平静,“她隐忍坚强,不穿锦衣华服,却气质高贵,好似红梅傲雪;最可爱的是她很听话,听话得苦了自己——”
玄老絮絮长篇,却无可用信息;琮晴烦了:“为何还不动手,在等人吗?”
“对。”他笑得邪性,“我们在等同一个人。”
“那我等的是谁?”她反问。
“又假装不懂了?”玄老开门见山,“我与韦老师共事十载。今日刚到之时,那清脆延绵的雀声,岂不就是她送你的‘风雀’?我也正要等她,所以一开始时,我就说‘不急,再等片刻,老夫与你好好切磋’,记起来了吗?”
琮晴恍然:“难怪对阵当下,你花这么大把的时间与我交谈。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场之中,我将于小姐视作一个‘筛子’,替我甄别‘忠诚’二字。”玄老面色严肃。
“这是说笑吗?”琮晴急于确认身份,对局中的挑衅是必不可少,虽然这很危险,“‘忠诚’两字只对主人家而言,您只是一枚‘棋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这又有何相干?”
果然——
“以小姐之言,岂不正与我相关?”玄老冷笑,抿起的嘴角似寒夜弯刀,凶相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