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不愧是林如海看重的人,才到京城两天,就已经把大皇子母家摸了个底儿掉。
待求见两位姑娘的时候,范小青不但禀明了林如海的话,还将大皇子母家诸事一一汇报上来。
且说范小青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本是不能直接面见姑娘们的,只是此事要紧,夏嬷嬷便许他破了个例。
但见范小青当然不能在荣国府内,否则荣国府这些下人的嘴叽叽歪歪,还不知要说些什么。
于是这日,林姜和黛玉两个就借着年后开春前要去看一眼老宅,吩咐下人们开春后的修缮之事,从荣国府出来回到了林家老宅。
虽说两人在这里过了一个年节,但当时林长洲住在前院西园,宾客纷纷,林姜也就只在后宅里跟黛玉呆着,没有到过前头。
这回见范小青是定在前头书房,黛玉便带着林姜先游览了一二林家老宅的正屋。
林家曾是五代列侯,后来到了林如海这一代爵位到了头。
但林如海又凭自己考中了探花,得了高位,所以太上皇特恩批准过,林家除了祖上承袭侯爵时的典仪之物收归国有不能用外,宅子就不必推倒重修,仍旧保留了当年的侯府宅院的底子。
比起荣国府的国公府邸,林家显得清幽古朴许多。
范小青隔着帘子给两位姑娘请了安,然后规规矩矩垂首肃立着,将老爷吩咐的话一一说了。
黛玉听到父亲气的恨不得‘立刻辞官也断不许女儿入豺狼之口’,便忙关心道:“我与姐姐都不在府中,父亲一个人,身子可好?”
范小青回道:“姑娘放心,老爷身体一应康健,听闻这等事更道要好生保养,将来才好护着姑娘们。”
他垂首道:“老爷还说,请姑娘们只管放心。今年老爷入京诸事必尘埃落地,再不让姑娘们受委屈!”
这话说的霸气又有决断。
林姜心中一动,林叔父可能是动真格要行动起来了。他不再只想屈居江南,做一个游离于京中权力中心之外,只在地方上逍遥自在些的外地官员了。
说来,林姜这回让系统爸爸带回去的话,除了大皇子之事,还有当日在皇上跟前,皇上点过的一句‘林如海的忠心只怕都是对着父皇去的’这等略显不满之语。
另外,还有一句话要紧到简直可以杀头的话,那就是‘太上皇寿数不过两三年间’。
这话也只有林长洲去说林姜才放心,换了夏嬷嬷她都不敢直接说。
她把这些事告诉林如海,也是想让他有个准备,早做打算。
太上皇那就是即将融化的冰山。
而当今皇帝陛下,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不过智慧跟心胸的关系可不大。
皇上将来要是翻翻小旧账,清算下太上皇的嫡系,那林如海很有可能被扫了台风尾,那可是要吃大亏。
林如海从来不是迂腐之人,会高喊着什么‘太上皇点我做探花,我就要忠心太上皇一辈子,皇上靠边站’。他忠心的与其说是太上皇,不如说是林家世代为官的风骨和本心。
他也清楚该用手腕的时候用手腕,毕竟江南氏族无数,五十年前还是国都,无数达官显贵的祖籍就在那里,大家都是有后台有背景的。
林如海要真是一根筋没手腕,也做不稳这许多年的巡盐御史了。
此时他能让范小青捎来这句话,可见是要雄起了。
原本林如海的意思是,家中唯有女儿,那拼了命去争名逐利作甚?还不如留在江南做个办事的官员,然后把女儿侄女也嫁在这里,一家子天伦之乐的,谁管京中皇位更迭,谁死谁活。
将来皇上让他当官就做,不让的话,他就正好退隐做个富贵安逸人。
可现今局势逼迫,林如海也发现,自己想做闲人,却终究有人要扯着自己的胳膊腿儿往是非里拽。
这会子不争,将来倒可能害了女儿。
范小青禀清老爷的话后,又开始汇报他挖掘到的大皇子母家违法犯罪之事。
“这么快你就挖了出来?”林姜都惊讶了,你这是FBI出身啊。
范小青在帘外不好意思的一笑,不是他有本事,而是大皇子母家刘家不成样子,换个大户人家,他肯定没有这么快攻破。
且说刘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大户富贵人家,也不能让长女进宫去当普通宫女啊。
说来刘家倒是跟传说中的刘姥姥家很是相似,不过是反着:刘姥姥家是祖上曾做过小小的京官,后来子孙无官无职败落了,仍旧搬到京外原乡中去住。
而大皇子母家,是本来是普普通通乡里人,只是因为女儿进宫做宫女,又恰巧给皇子做了妾,后来皇上登基更是一步登天,从丫头变成了主子,他们家也就趁势搬到了京城中住。
只是有句话说得好,京城居大不易,京城里头可不是容易住下的。
而刘家老太爷(刘嫔的生父)又十分糊涂,让人好话一捧就不知天南地北了。
人家捧他:你家出了个娘娘和皇子外孙,就是一座金山银山啊,宫里娘娘有什么好的不给你?
他就忘乎所以了,故意要打肿脸充胖子,到处跟人喝酒赌钱还替人买单。
可惜这事儿还真不是这样:刘嫔和大皇子都是手里没钱的!
宫里走一步都需要给赏钱,刘嫔又不得宠,大皇子又没爵位,两个人都过得紧巴巴的呢,恨不得宫外有财路给他们捞钱,哪里有闲钱匀给母家。当时刘家入京,刘嫔曾私下给过自家几百两银子,那就是她大半积蓄了。
谁知道刘家老太爷和老爷(刘嫔之弟)两个,大手大脚就都花了,居然还想找她要赏赐。
刘嫔气的,将家里的娘亲嫂子都说了一通,然后说你们再要银子就当大皇子没有这门亲。
吓得刘家也不敢要银子,又因为在京城中住不下去,所以重新又搬回京外乡下去了。
不过好歹宫里有人,搬到乡下去不必再做普通农民,借着卖了京中房产的余财以及宫里皇子外孙的名声,刘家在乡下做起了乡绅,甚至勾结着当地的小吏一起强买强卖土地,故意拿边角料的废田去‘换’旁人的好田地。
足足给自家搞了几百亩的良田,还逼死了两户人家。
可怜在乡间,百姓淳朴被小吏压迫不说,一听什么皇子娘娘的就吓死了,宁可自己去上吊也不敢去告官。
林姜冷笑一声:“一家子逼死人命的缺德东西!”真不愧是大皇子的外家,行事作风都一样一样的。
范小青又道:“这事儿已经过去两年了,在乡间虽传言多,但只怕切实证据不好找。”
民间认字的百姓就不多,地契啥的被人忽悠着改了都不知道,那两户人家更是死绝了,手印对不对也无从得知去,现在情况被伪装成他们两家过不下去,自愿把土地卖给了刘家。
“姑娘们放心,凡做过必有痕迹,且有那么些人证在。何况刘家尝到甜头也未必肯收手的。我必将此事查的明白,交给老爷。”
范小青告退后,黛玉与林姜在宅子里转了转,黛玉还特意带她去看了当年林如海点中探花郎时穿的红袍。
进了朝廷的人,官服要按照品级来穿,朱紫之色不是顺便穿的。但也有个例外,就是高中三元,作为状元榜眼探花的荣耀,朝廷许穿一日大红色官袍,骑高头大马在街上游荡一圈,也让世人知道读书的荣耀。
林姜边参观边道:“说来殿试三年一回,今年春闱也要出新的探花郎了吧。不知又要被谁家抢了去。”
榜下捉婿是旧例了,两榜进士都炙手可热会被人哄抢,何况这三元了。
“到时候状元探花跨马游街,咱们也找个隐蔽的茶楼顶上坐了,去看个热闹如何?”
黛玉想了想摇头:“姐姐要出门容易,我要出门就难了,只怕不能。”
林姜笑道:“现在范管家也来了,在外面安排方便许多,再有……”再有卫刃也可以帮着安排。
两个人也只玩了一会儿,就依旧回荣国府去——她们还有著书大业未完。
回去的路上,黛玉提起来:“这些时日咱们也整理了有一卷书的量了。虽不甚多,但也可印,倒不必非得攒到大部头才算完。”
林姜点头:“正是,只是我想着,咱们现在整理的书册,是常见症候和女子病症掺杂的。”林姜沉吟片刻:“要不还是分成两本书——否则一本医书里多了妇女之事,估计很多男人连看都不肯看,倒白费了咱们整理的那些常见病。”
两人就此事又商量起来。
最终决定,一本叫做《千金闺阁录》,为着名字起得秀气隐晦一点,单独供应女子。
另一本却是林姜起得名字,就叫《长命百岁方》,黛玉立刻被这个通俗易懂的标题惊着了。
谁知林姜还用手比划着:“再用别的颜色的纸做个显眼的腰封捆在书外头,上面就写‘笔者在太医院工作的那些年!’‘太医院三十位资深太医联名推荐的年度好书!’”
黛玉:……??
林姜道:“通俗易懂的标题和有噱头的腰封才能吸引眼球呢!”
要不是怕皇上不愿意,她还准备再写几条吸引眼球的腰封。
“皇上御用太医历经数年(其实是月)亲笔力作!”
“太医院百年珍藏医书的浓缩精华!”
“皇上用了都说好的一百道家常方子!”
她肚子里广告词不少,可惜大不敬的也多,只好选最普通的了。
就这,黛玉都觉得匪夷所思。问林姜道:“可以这样写吗?宫里不会怪罪?”
林姜道;“我去请皇上的旨意,估计是行得通的,皇上从不是陈腐性情,况且这是医书,又不是什么大不敬的诗文,有什么不行?”
“皇上上回还提起,说是太医院这些年很有些固化,这几十年来进的新大夫,绝大部分都是太医院老臣的子孙和弟子,虽说家传绝学,可是传来传去就这些——有的学艺还不精,一点家传精髓没传到。”
“陛下是有意让天下在野的能人医者入太医院为官的,上回还让吏部就此事拟折子来看。”
皇上甚至还命吏部写个宣传材料,发往各省,表明太医院的优厚待遇,以及破格录入人才(典型案例就是林姜同学本人)的开明之举,希望吸引更多好大夫入宫。
故而林姜觉得出书带上太医院大名这件事,皇上是会同意的。
黛玉见她很有信心,就只嘱咐一句:“那姐姐可定要取得陛下的认可,咱们再去寻书行印这些书。”
林姜手一挥:“妹妹,咱们何苦去寻什么书行,在京中盘一家下来不就完了?咱们又不指着挣钱,自己弄一家是为了安心,别叫这些原稿书籍流落了出去。”
“原本我还头疼没人去管书行,现在范管家上京了,正好去做这件事!”
黛玉一想也笑了:“是啊,我竟忘了。这样的事儿付给旁人并不安心。那我回去就继续整理书稿,将现有的一本书拆分开——只是分作两本不免有些单薄了,还得姐姐继续补充丰厚才是。”
两个人在马车上说的兴致勃勃,恨不得这就回府继续大展宏图,一头扎进书房不完本不出来。
然而刚到荣国府门口,就看到有数名太监在门口等着。
甚至连卫刃都在。
见到马车进入宁荣二府的大街,卫刃立刻纵马过来,当着几名太监的面,不好直言,就故作公事公办态度:“林太医,宫中急召,请即刻随我入宫一趟。”
林姜听他语气,就猜到多半是宫里太上皇犯了病。
第1卷 第50章
宫里急召, 好几位面生的太监都伸着脖子在荣国府门口等着,林姜也就没空回去换上太医院官服,只好穿着家常衣裳就准备入宫。
她隔着窗子与卫刃道:“那我上宫里准备的马车, 叫这荣国府的车, 带着我妹妹先进去。”
卫刃点头, 招手让宫里准备的迅捷小型马车过来, 然后自己转过头去,免得掀帘子的时候,冲撞了里头另一位林姑娘。
林姜迅速换乘了马车,只来得及跟黛玉说一声别担心。
宫里特制的马车比荣国府的马车要轻敏快捷许多, 卫刃依旧骑马在车旁跟着,也不怕在马上喝风一直在跟她说话:“这是专门用来接太医的马车, 秦太医就曾被这等马车接过好几回, 只是快则快已,坐在上头很有些不舒服, 我只来得及多备了两个软垫进去。”
林姜摇头:“这有什么。”想前世回乡下老家玩的时候, 坐拖拉机她都坐的挺美的。
说到底她不是那种一颠簸就骨头疼的娇小姐,她实则是个很皮实可以拉出去跑八百米的现代人。
卫刃见马车奔驰起来,将几位随行的太监甩开了些距离,才切入正题:“今日绍王爷入宫给太上皇请安, 谁知两人下着棋的功夫, 太上皇大约是用心思过甚,忽的头疼起来。秦太医照例用了丸药, 太上皇却仍旧觉得不大好,便立命接你入宫。”
林姜心道:绍王爷您也是, 跟太上皇下棋那么用心干啥, 给太上皇累出个好歹来, 您不得背锅啊。
“这回入宫不比以往,你……要小心。”卫刃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焦虑忐忑。
也由不得他不焦虑。
自打皇上五年前登基,他就一直在宫里做侍卫,去年更升了副统领,知道的宫中隐秘事更多了——太上皇每回发病,大正宫里总得抬出去几具尸体,有的是太上皇病中看不顺眼随口下令拖出去打死的,有的干脆就是被剧痛折磨中的太上皇亲自抽刀砍成了个血葫芦。
痛苦让人疯魔,有时候看到别人的血,太上皇心里才会好一些:凭什么朕这种天子要经历这般痛苦,你们这些低等下贱的奴才倒是活蹦乱跳,朕砍死你们解解气。
从前林姜入宫,面对的都是正常版本太上皇,可这回,林姜要面对一个发病的太上皇,卫刃如何不担心。
他恨不得跟进去挡着,以免太上皇忽然暴起砍人。
林姜捏着手里的针囊,扯着上面的穗子:这镇痛的增益,来的真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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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宫内都不能说是安静,根本是一片死寂。
林姜都不知道,人活着居然还能这么安静,不发出一丝声音,明明宫里站着不少服侍的人,却连喘气儿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