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伏在地上,心里七上八下,非常害怕父皇一个‘体恤’就剥夺了他的差事,转手给了老二老三他们,那他肯定会气的撞墙。
好在皇上并没行此事,反而安慰鼓励他:“朕正是看你妻子早逝,在宫中呆着触景伤情太过伤心,才想着叫你出去疏散一二。江南景致好你去走走,正好也可以为朕分忧。”
还意味深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底,你是朕的长子啊。”
大皇子激动地浑身打哆嗦,出了明正宫,恨不得翻着跟头回自己瀚辰宫去。
父皇特意提起自己是长子,要为父分忧,这是有立自己为储君的意思吗?大皇子哪怕拼命控制自己也忍不住往这上面想。
说来,今年真是他的吉祥年,先是拖后腿的发妻自觉自愿地死了,接着就是父皇重用,派给自己要紧差事。最顺心的是这个差事居然还是往江南去——他跟母妃可是想跟巡盐御史林如海结个亲,正愁着无法联络上林家,这可不巧了?
真是事事顺心如意,新年新气象!
以至于大皇子看谁都是眉清目秀的,更何况眼前这位本来就生的美,有京城第一美公子之称的绍王世子。
大皇子回宫后,就听下人报绍王世子来探望,就忙亲自迎出去,脸上带着含蓄微笑道:“世子爷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绍王地位高,辈分更高,对皇子们都是不假以辞色,基本无视。这位绍王世子也被亲爹耳提面命,虽然也常在上书房读书,在宫里行走,但对皇子们都不太亲近,稍微走的近点儿的也只有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的两三个。
这会子居然特意到自己瀚辰宫来拜访,大皇子不得不想:难道绍王爷也要支持我当太子不成?那简直是美的发飘啊。
周黎蘅道:“有件事想拜托大殿下。”
大皇子颔首:“咱们都是一家人,提什么拜托,世子只管说就是了。”
周黎蘅温声道:“我母亲幼年曾在江南待过几年,颇喜当地风土人情,大殿下不日就要下江南,能否带些当地的土仪给我,也好孝顺母亲。”
大皇子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周黎蘅又看着这满宫挂白,安慰大皇子丧妻之痛。大皇子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深深悲痛’中,连忙挂上眼泪。
周黎蘅见他这样,才开口说出今日来的真实目的:“皇子妃仙逝,膝下两个嫡女可怎么办呢?交给庶妃们似乎不够妥当。万一有个闪失,皇子妃地下也要不安的。倒辜负了大殿下对发妻的一片深情。”
大皇子想了想——他几乎已经不记得两个不在乎的嫡女的长相了。
原本两个丫头罢了,他是想着扔给自己爱妾就拉倒的,不过周黎蘅说的也有道理,到底是嫡出,总要拿她们做个筏子显得自己重视嫡出又对亡妻情深义重才好。
再说两个女儿养大了也可以用来联姻,不如交给自己的亲娘刘嫔去养着,学学规矩。
于是便滴泪道:“她们是我的心肝,如何舍得交给寻常妾室,自然要好生爱护。”
寒暄了一阵子,才送走了周黎蘅。
周黎蘅出了瀚辰宫就直接去找卫刃:“你叫我说的话我说完了,只是不知到底结局怎样。”之后又摇摇头:“我可不爱跟大皇子说话,觉得腻味。”
卫刃点头:“多谢。”又嘱咐他别告诉旁人。
周黎蘅答应:“放心就是了,咱们是好友,有烦难事自然彼此帮衬。我知你做事自有缘故,我也不问原委,更不告诉旁人去。”
而卫刃又转头去了太医院把此事告诉了林姜。
说来卫刃同样不知道林姜为何对大皇子妃颇为在意,甚至托他帮着在大皇子跟前说话,想要保全大皇子妃的两个女儿。
但他只相信林姜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卫刃自己不好接触大皇子,就让周黎蘅去说了这么几句。
林姜心里稍安:她能做的暂时只有这些了。
她不是没想过帮这两个可怜的女孩子说话,要是太后或者皇后愿意接手最好。可她很快放弃了这个幻想。
宫里没有菩萨,这两位大佬知道大皇子的为人后,如何肯接手他宫里的大麻烦。那是生怕跟瀚辰宫沾上一点关系,将来溅上血的。
何况大皇子妃在旁人眼里还是自己懦弱死的,太后皇后更懒得理会了。
林姜所能做的唯有让大皇子稍加重视两个女儿,最好别让她们落在妾室手里不明不白就死了。
刘嫔再丧心病狂,可以弄死自己儿媳妇,但没有危害的情况下,也不会弄死自己亲孙女。
让她照看总比在那群妾室手里强。
林姜只能盼着大皇子妃这样的狠人,在阴间也能做个狠鬼,保佑一下两个女儿。
她回过神来,发现卫刃还没走,一直在看她,不由把脸一侧:“你看什么?”
卫刃认真道:“你近来瘦了些。自打前几日太上皇发作了病候,你在宫里住了两日一夜后,精神就一直不大好。”
林姜当着别人不能诉苦,当着他到可以说两句。
于是她抱着手炉,摆着小苦瓜脸道:“可不是吗,太上皇如今比我年前进宫可难伺候多了。”
“从前都是耳闻大正宫的宫人可怜,这回才是我是亲眼瞧见了。”
“不过是给秦院正和我递茶水的小太监滑了一下,也并没有摔了茶盅子,想是从外头来,靴底上沾了了一点没擦干净的雪水——太上皇原本在那里闭目养神,不知怎么偏偏就一睁眼看见了,就命拖出去打死。”
当时林姜都惊了,下意识给小太监求了句情,太上皇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既然你求情,那就拖出去打五十棍子,看他自己造化,有没有一口气撑完。”然后又对林姜厉声道:“你倒是会发善心,还不做你该做的事儿!”
那眼神之凶狠血腥,又给林姜吓得从头发开始过电门似的颤抖了一下。
秦太医倒是无所谓,他也是个奇人,眼睛里只有医道和太上皇,哪怕是宫里其余的主子们他也不在乎,更何况什么太监宫女,死上一百个他也不动神的,还连忙拉林姜继续对着脉案指指点点,然后一起翻医书。
经此一事,林姜一万个理解了绍王爷。
不发病的太上皇还赏过她玉如意,跟她开过玩笑,可发病的太上皇完全就变了个人,感觉随时会赏她去死。
林姜一点儿也不想伺候这么个病号。
都是痛苦,有的人能够在血泊里开出鲜花来,想着造福世人,让旁人不要遭受跟他一样的苦楚。
可太上皇的痛苦只让他变得暴戾,没有给他一点仁慈之心,让他成为了一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只会拿别人的命来填补自己的遗憾和痛苦。
见林姜脸都皱起来,像一只白生生的小包子,卫刃觉得十分心疼,一时也没有话回答。
林姜跟他抱怨两句,原就是为了解压,也不为了听他回答,说完就轻松多了:“跟你说说就好了,这些话我不敢回府去说,妹妹若是知道了,估计每回我入宫,她都要在家里提心吊胆等着。”
所以回府里去,她跟黛玉说的都是无事不用担心。
卫刃不一样,他本身也是饱受压力之人。
太上皇的脾气不好,也不单对着林姜他们,皇上也跟着受了老鼻子气了,最近常常被无故辱骂,颇为狼狈。
林姜和秦太医每逢此时,都躲出去八丈远,可总有一两回躲避不及,就听了一句半句的,还听见过堂堂天子低声下气俯首认错。
甚至皇上都被逼的装着头痛发作了一回,太上皇心里气儿才顺了。
林姜深觉皇上十万分的难做人。
而卫刃作为皇上心腹,和画眉公公一起,又会承受来自皇上的压力——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林姜吐过苦水,就换了个话题:“大皇子是不是明儿就要出京了?”
卫刃点头:“他这回南下,想必要去拜访林大人的。”想去提前拉拢一下‘未来岳父’。
林姜冷笑:“他还做梦呢,他只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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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接到大皇子要南下的邸报时,也是同样的冷笑:你只管来。
只是林如海在还没见到大皇子真人前,倒是先收到了贾家和王家的来信——那金陵府尹宋舟跟这两府走的很近,常有孝敬,这回眼见要倒霉,就赶紧命下人上京求这两门。
而他们远水解不得近火,又写信给了林如海要求他帮衬。
林如海更是冷笑连连:想来也是,四大家族起自金陵,这金陵城内的父母官怎么可能跟他们没有关系?金陵据说还有一道护官符,说的就是这四大家族,说他们的庇护比朝廷任命还管用。
这回皇上显见动了怒,他们居然还想死保自己门人,真是仗着太上皇的恩宠,把自己不当外人了。
从前王子腾借着皇商之事,要跟自己别苗头也就罢了,这回他别苗头的对象可是皇上!王子腾他到底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林如海想了半日也没想明白,王子腾是真糊涂还是真虎,索性不管了,管他干啥,除了拐着弯子的姻亲,两人也没啥关系了。
倒是想想怎么应付大皇子来的实在。
林如海是叫大皇子恶心坏了,他这回非要给大皇子展露一下他在江南的地位,林家的财力等等,准备让大皇子垂涎之际再狠狠去皇上跟前撇清一下,让大皇子梦碎江南。
林如海出身列侯世家,年轻的时候当然也很有些脾气,只是随着官位越来越高,年纪越来越长就养气功夫十足,不露峥嵘了。这回实在是事涉黛玉,给林如海激起了二十来岁那种火气。
原以后自己老了已经没了心气儿的林如海发现,只要世上蠢货坏人够多,自己就能永远保持热血,保持青春。
而正在南下的大皇子哪里知道林如海的心思,在他心里,他一个备受皇上看中的皇长子哎,以正妻之位许之,那林家还不得受宠若惊?要知道,自己可是给了他们林家未来成为皇后母家的机会。
要不是他那些弟弟们太可恶,长大的也太快,留给大皇子的时间不多了,他还未必肯把这么好的机会给林家,他且得满天下挑起来。
第1卷 第51章
此时先将膨胀放飞自我的大皇子放下不说, 先说京中绍王府。
到了二月初,绍王妃果然将家中酒戏都安排妥了,也寻出了摆宴的理由。
这缘故也非常庄严郑重, 原是绍王妃二十年前往泰山求愿, 现今二十载过去要在府中请僧道讲演经文注解, 同时布施做善事, 请京中相熟人家的姑娘一并来添加些光彩。
这并不是临时瞎编的,绍王妃二十年前确实跟着绍王去过鲁地,拜过泰山奶奶,当时她膝下只有一个长子, 想再求一个儿子或者女儿,两人好扶持作伴, 不至于孤单力薄。
后来王妃也确实得了周黎蘅这第二个儿子, 只是造化弄人,长子却青年早逝。
且说本朝有一传言风俗, 凡是从泰山奶奶处求来的孩子, 此生是不能登泰山的,免得被泰山奶奶见了喜欢,觉得这孩子不错,再给收回去!
绍王与王妃只这一个嫡子了, 所有传言都是宁可信其有, 所以连王妃还愿,都只在府里对着泰山石拜礼, 不敢带着儿子上鲁地去。
王府设宴,请帖送往各府。
各府也都很痛快地应了下来。
毕竟要是旁的府上有适龄男儿郎, 请京中姑娘们去做客, 许多世家还要顾忌避讳是不是要相看女孩, 但放在绍王府身上,大家全无疑虑,拍拍裙子就准备让自家姑娘去吃还愿饭——京中人人都知道,绍王世子爷是经不起谈婚论嫁的。
宫里正经的太后皇后相看闺秀们,绍王妃都是避而不出席的。
所以大家就是清清白白去吃席。
况且绍王府地位不同,绍王妃在京中也交游广阔,要是哪家女孩子得了她的青眼,有她在京中世家圈子里说两句好话,那更是天下掉下来的大好事,说不得亲事都能跟着水涨船高。
故而得了绍王府帖子们的高门世家,都回复应答的很快。
荣国府自然也是这样想的,觉得姑娘们能去绍王府露个脸是意外之喜,属于天降喜事。
这回绍王妃还特意请了贾家的三位姑娘,明面上只说,小林太医和林姑娘到底来京城的时间短,熟悉的京中闺秀还是少些,便请外祖母家的姊妹们一起来玩玩方不寂寞孤单。
实则绍王妃想看看黛玉与亲戚家的姐妹们如何相处。
俱绍王妃打听所知,贾家这三位姑娘出身各有不同:其中两个分别是荣国府两房的庶出女儿,剩下一个最小的反而是宁国府的嫡出,暂时养在荣国府的。
绍王妃觉得是个好机会,可以看看黛玉如何面对出身不同的亲戚姑娘,会不会因嫡出傲人。
虽说他们这等人家,嫡庶是要分明,但要是露在明面上就看不起庶出姊妹,更甚至故意排挤,那就落了下乘,不是冢妇和未来王妃的气度。起码绍王妃对府里的庶子庶女,是让旁人挑不出错儿的程度。
荣国府哪里想这么多。
只以为绍王是太上皇胞弟,对荣国府这种太上皇心腹旧臣有香火情,以往王妃少办宴会也就罢了,这一办既然请了两位林家姑娘,当然也就没忘了荣国府。
贾母就把邢夫人王夫人叫来吩咐道:“绍王府与旁的异姓王府不同,那是皇上的亲叔叔,在宫里面子也非南安北静王府可比。咱们家的女孩子们难得出门,这一去可万不能丢脸的。只传我的话,再给她们备些簪环之物,不要家常那样素简着就出去了。”
贾母说完又叹惋道:“可惜绍王府一直少与京中权贵结亲,两个庶出的少爷都娶了外地官员的姑娘,那位世子爷更是连婚事都不能提,否则若是跟他们家有姻亲,只怕不比跟宫里皇子们差。”
邢夫人在旁安慰道:“老太太别可惜绍王府联不上姻,反正咱们家这几个姑娘都是庶出也不配。”直言是本来没影儿的事儿可惜啥呢。
贾母让她安慰的想吐血,立刻将她们打发走了,然后让鸳鸯去请黛玉。
王夫人邢夫人由各自的丫鬟扶着,走的慢些,于是还没走到门口就看着鸳鸯从贾母房里出来往兰芝院方向去了。
王夫人就冷笑道:“咱们府上的正经姑娘,老太太只交给你我去办,并不上心,倒是对林姑娘上心。这会子鸳鸯亲自去请,必是老太太又有体己好东西拿出来了。”
她原是想拉着邢夫人同仇敌忾的,毕竟邢夫人吝啬如铁公鸡,看钱财甚重,知道老太太的体己流落出去还不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