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随着如忆到了院子里,坐在那天她和刘非一起赏月坐过的凳子上,眼泪流成了河。
如忆在一边温言相劝:刘是大哥不会真的怪你的,阿非一定会痊愈云云…秀秀一边哭一边摇头,如忆不明白,她不是怕刘是责怪,刘是怪不怪她,她都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自刘非出事以来,她没哭过,她把眼泪都压在了心底,像如忆劝解她一样,用“会好起来”这个希望去安慰家人,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但是刚才太医无奈地跟她摊牌,说“伤及心智,药石之力难及,这药吃与不吃……唉,吃下去效果如何,都得看刘探花本人的造化了”。这些话,逼着她不得不面对现实,不得不去想,如果阿非恢复不到以前,或者说永远是这个样子了,她该怎么办?
她本来要把悲伤与绝望再次狠狠压向心底,可是在见到刘非的另一个至亲,看到他同样在伤,在痛,在压抑着怒气不发向自己时,她蓄积已久的情绪一下被勾引得爆发出来。
眼泪止不住,她索性哭个痛快,洪流冲毁了高高搭建的理想与期许,把它们带到低缓处,重新累积成新的基石。
宣泄过之后,秀秀心里反而觉得痛快多了,不再去想过去曾经怎样,未来应该怎样,阿非还是阿非,她会与现在这个他继续携手并肩,风雨同舟。秀秀接过如忆递过来的手帕擦了脸,站了起来。
门开了,刘是走出了屋子。
他浑身的怨气似乎也跑光了,到了秀秀面前还有点难为情,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挠挠头,回头看了一眼。
刘非没跟出来,他推开扇窗,在窗前嘬拢了嘴吹口哨逗弄着树上的麻雀。
“包家妹子,我这人脾气急,刚才态度不好,呵呵,你别介意啊。”
秀秀忙道:“我怎么会介意呢?你都没有怪我一句。再说,确实是我答应你的没做到。”
刘是大手一摆,“欸——这是个意外,谁也怪不上,要怪,就怪小非自己时运不济,他就没有那个当官的命……嗯,不过我看他情况也没想象的那么糟,假以时日,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所以包家妹子,你也尽量放宽些心吧。”
秀秀听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刘非讲过他们兄弟俩都通晓医术,特别是药学方面刘是比他还强些,连忙把刚才太医开的药方掏出来让刘是过目。
刘是皱着眉看了半晌,又抬眼看看秀秀,重重地叹了一声:“唉!左不过是清心开窍呗,吃吃不妨,你看着办吧。”又把药方塞回给秀秀,道:“小非这一病,也做不了事了,按理说他不该再待在这儿吃白食,我应该把他接回家去……”
秀秀一愣,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刘非不能再给她当师爷了,她想留住他照顾他都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事。心里一急,正要开口,
刘非那边见鸟都不理他,不知道从哪捡了个小石子,冲着鸟雀扔过去。他一个书生又是病人,手头没准,鸟没砸到,倒险些砸着刘是,被他背后生了眼睛一样一闪身避过去了。他接着说:“可是我家没有仆人,我这一忙起来又没白天黑夜的,所以还是得麻烦妹子你受累了。”
“好说好说”,秀秀连忙答应,“我这里人手不缺,刘非也住习惯了。大哥你放心,在这巡按府里,所有人都会永远把刘非当师爷看待,绝不会轻慢的。”
“那就拜托了”,刘是说完拱手告辞。他因惦念兄弟回京就赶过来了,衙门还有一大堆的事儿没交代呢,此番又是来去匆匆。
秀秀目送着他离开了,回头又看刘非,刘非还在窗口,饶有兴致地用手给爬上窗棱的蚂蚁设置各种障碍。
秀秀一笑,走过去,“今天阳光不错哎,出来走走吧?”
刘非反应有些迟缓,他慢慢地抬头去看蓝天,被穿过梨树稀疏鲜嫩新叶的万丈光芒刺得眯起了眼。
“好…”他说。
第9章 九
因为说没必要再换药方,太医终于不怎么来了,想是已向皇帝禀告过刘非药石无功的结果。皇帝也没再召见秀秀,只是派了几个吏部的官员来查看情况,几个人看了昔日才思敏捷的风流探花郎变成如今痴痴呆呆的样子,摇头惋惜了一番,便回去复命了,再接着就是听到了除刘非以外的所有新科进士都各就其位了的消息。秀秀难免又惆怅羡慕一回,然后就把这些丢到脑后,现在她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刘非有了那么哪怕一点点的进步,比如说他某日记住且分清了所有家人的名字,和人有逻辑不跳跃地有问有答了好几个回合,就很让她开心满足了。
按惯例的话秀秀也应该离京了,可是皇上旨意迟迟不下,她就只能耐心候着。她有时很想尽快带刘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知道有关刘非和她的传言已经在小范围内四溢蔓延了。但有时又觉得皇帝对她的心慈手软犹豫不决,倒是给了她和刘非一段难得的修整时间。她总希望着他能恢复一些,再恢复一些,可能她早晚得再另请一位师爷,可是只要不动身启程,没有要紧的公务,她就可以把这件事无限期地回避、拖延下去。
秀秀虽在待命当中,但经常也有些都察院的事务需要处理,没有师爷帮忙,一切都得她亲自来做;刘非人缘不错,他病的时日不短了,也错过了新科进士的任命,却还是有些同年友故会来探望,秀秀知道这种情况下登门的都是与刘非诚心相交的知己朋友,因此用心替刘非接待、回拜,不肯缺了礼数;除了这些,就是每天悉心照料刘非的生活起居,因此,秀秀每天过得非常充实,呃,忙碌,当然也可以说:劳累。
有一次她实在疲倦,见刘非睡了暂时无事,就靠着他的床头想打个盹,没想到一下睡熟了,身子慢慢溜下去,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几乎占了多半张床,还抢了刘非的被子盖,而刘非却在挨着墙的一边缩着手蜷着腿地睡着,看起来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的。“哎呦!我怎么又睡他床上了!”秀秀惊得从床上弹起来,伸头看看刘非睡得还挺熟,轻手轻脚地把被子又给他盖回去,坐在旁边一阵脸红心跳。
然后她呆呆地对着刘非的睡颜想了很多,包括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坦白,前些天刘是说的话,还有今后刘非以何种身份在巡按府中立足……秀秀抬眼看了看书架上的一个长盒子,那里盛放着刘非中探花的捷报——也是他给她的聘礼。
“刘非,你总得说话算话吧。”秀秀微笑着,轻轻地去触碰刘非的手指,又慢慢地握在了手里。刘非呼吸匀称,不知道她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秀秀就在会馆中简单地摆了几桌酒,宴请了巡按府所有的差役家丁,席间向大家公开了她已与刘非约定婚姻的消息。
其实这些人对巡按大人与刘师爷的关系或多或少早有些感觉(也只有当事两人觉得彼此相处与常人无异),只是他们爱戴秀秀,从不私下乱嚼舌根,没想到秀秀竟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将此事公开了,于是都心情复杂又真心诚意地向秀秀敬了酒。
如忆更是泪洒当场。小宝奇怪地问她:“二娘,你不开心吗?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