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严乔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你怎么能现在走?老爷子都还没从手术室出来呢!”
“人已经死了,出不出来有什么区别?”敲打笔记本的那位也拎起包,“要不是你说老爷子还有事情交代,我才不过来呢。”
“老三!你……”严乔震怒,作势就要冲上去,周围几个人急忙拦住了他。
“行了行了,你现在在这装什么孝子?”被叫做大哥的男人回头冷冷地瞥了严乔一眼,“你那点心思,哥几个谁不知道啊?不就是欠了一屁股债,就指望着老爷子一蹬腿的时候多分你点钱么,怎么的,现在如意算盘落空了吧?”
“就是,”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也不阴不阳地附和道,“老爷子生前没见他露面过几次,住院了倒是跑得勤了……”
“你们一个个又是什么好东西?”于梦莹叉着腰恶狠狠地瞪了过去,“老爷子住院这么长时间,医药费,住院费,你们谁掏过一个子?我告诉你们,这钱今天就得算清楚,谁都别想着抵赖!”
“你还好意思提医药费?”老三嗤笑了一声,“你们两口子平时从老爷子那里连坑带骗的钱,加在一起别说医药费,这医院都能买下来了,凭什么让我们掏这钱?”
“说得好像你没拿过钱一样!”严乔气得青筋暴露,眼看着就要撸起袖子上前,几个保安迅速从边上冲过来拦在中间:“这里是医院!不许动手,要吵架回家吵去!”
秦歌和余鑫诚被人推搡到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衣冠楚楚的人在手术室门口怒目相视,再无一人面露悲色,仿佛手术室里面白布盖着的,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说二姐夫,你自己做生意不景气,也别冲着我们撒气呀。”一个穿着时髦,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一手挽着老三,一边风情万种地撩撩头发,“平心而论,老爷子对你们够意思了,之前给了你那么多钱,你自己败光了,关我们什么事?”
“你这个狐狸精,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于梦莹指着她破口大骂,“老三还没离婚你俩就勾搭到一起,老爷子生前就没待见过你,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那女人被于梦莹怼得脸色涨红,泫然欲涕,老三心疼地搂着她的腰,边冲着于梦莹狠狠啐了一口:“你以为老爷子待见你吗?你当年未婚先孕那点破事,差点把老爷子气得半死,现在听说老爷子给那女娃也留了遗产,这才死乞白赖地把孩子找回来,你打得那点小算盘,谁还不知道啊……”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于梦莹恼羞成怒,疯了一样地扑了过去,众人急忙涌上前想要拉住他们,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秦歌木然地望着眼前的混乱的场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前的种种猜想骤然被应验了,还是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除了余鑫诚紧紧跟在她身边,再没有人注意到她。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一连好几天,秦歌把自己关在寝室里,不想去上课,不想去吃饭,什么也不想做,除了睡觉就是发呆。
不断有人给她打电话,余鑫诚,袁晓,秦爸秦妈,还有严乔和于梦莹也打来了好多次,秦歌通通没有接。她就像一只封闭的蜗牛,只想缩在自己的躯壳里,不想与外界再产生一分一毫的关系。
几个室友不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却也担心她的身体,于是大家默契地轮流给她带饭,然而等她们下午上完课回来,却发现秦歌仍然躺在床上,姿势就像她们带回来的早饭和午饭一样,丝毫未动。
“秦秦,你这是怎么了呀?”费雨甜担忧地摸了摸秦歌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看起来脸色这么差?”
“这都两三天没吃饭了,肯定脸色差呀……”宁荔也走了过来,“阿秦,你是不是失恋了?就上次隔壁学校那个男生?”
“失恋?”费雨甜瞪大眼睛,“不是吧!谁那么没眼光,竟然甩了我们家秦秦?!”
秦歌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不是失恋。”
“我就说嘛,小秦才不是那么没出息的人,失个恋就要死要活的。”徐驰从桌子上拿起打包回来的晚饭,“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身体垮了可不行的,来小秦,喝点粥吧,还给你带了蒸饺,吃点清淡的,人也能舒服一点。”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秦歌扶起来,半靠在枕头上,徐驰小心翼翼地把粥喂到她嘴边,看着室友对她这样关心照顾,秦歌苍凉的内心仿佛被灌注了一丝温暖:“谢谢你们……我……我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情……”
“是不是,你有亲人……”费雨甜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秦歌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众人互相看看,知趣地不再追问了,宁荔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辅导员那边,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你好好休息几天,放宽心。”
严乔给秦歌打了很多电话,秦歌一个也没有接,自从那天在手术室门口之后,她已经不想再与这对夫妇产生任何瓜葛。
严乔似乎也知道秦歌不想再见到他,后来便不打电话了,只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外公举行葬礼的时间和地址,请她到时前去。
秦歌原本不想理会,但鬼使神差的,那天她还是依约到达了葬礼地点,却只是远远看着庄严的大门,没有进去。过了许久,她看到严乔和于梦莹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的人,慢慢朝她走来。
第70章 春往秋来不记年
“哟,你怎么在这站着呀?”秦歌回过神来,严乔已经走到她面前,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惊讶和惋惜,“里面刚刚结束……”
“傻孩子,来了怎么不进去呢?”于梦莹走过去挽起秦歌的胳膊,神情轻松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秦歌有些不自然地抽出被她挽住的手臂:“既然结束了,那,那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等等,”严乔连忙叫住了她,“我和你妈还正打算去学校找你呢,有正经事要跟你说。”
几人坐车来到市区一栋办公楼大门前,秦歌看了一眼公司名,觉得有些眼熟,她想起来这是上次严乔带她参观过的公司之一。
“秦秦,上次在医院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严乔一边示意于梦莹掩上会议室的门,一边替秦歌拉开座位让她坐下,“我们弟兄几个人关系一直不算太好,再加上你外公病逝,大家心里都憋着火,说话也没了分寸。”
“是呀孩子,你千万不要听信了他们的话,爸爸妈妈把你接回来,绝对不是因为什么遗产,真的是心疼你流落在外……”于梦莹坐在秦歌身边,一边亲昵地抚摸着她的脸。
秦歌只觉得脸上被她抚摸过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强忍住恶心推开了于梦莹的手:“这么心疼我,早干嘛去了?”
于梦莹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似乎强忍着怒意,刚要张嘴,严乔警告般地盯了她一眼,她才勉强压下委屈,紧紧咬住嘴唇。
“孩子,其实我们这些年一直都在找你,”严乔又看向秦歌,“我跟你妈妈做生意太忙,只能委托一些私人侦探,为了找你,我们全国各地几乎都跑遍了。”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摞票据,推到她面前,“这些都是这几年为了找你的车票,我一直舍不得丢。”
“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了。”严乔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次你外公病重,我们才知道,当年是他托人把你带到那个医院,也就是你养父母捡到你的地方,我们这才赶紧去了那里打探你的消息,幸好医院还保留着你养父的联系方式,这才联系上的……你要相信我们……”
“如果能我们早早知道你的下落,我们早就把你接回来了,”于梦莹也开了口,“可怜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谁能忍心自己的亲骨肉流落在外?这次我们听说你现在是D大的学生,我总有种感觉,这是上天的安排,冥冥中,还是让你回到了这里,回到了我们身边。”
秦歌有些恍惚地望向他们,她已经彻底迷茫了,不知道该相信谁:“你们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说什么?”
严乔和于梦莹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召唤身后那个拿着公文包的男子上前:“这位是你外公的委托人宋律师。上次给你看的那份文件,毕竟是外公的遗嘱,他是真心希望能够补偿你的,希望你这次不要拒绝。”
宋律师心领神会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上次秦歌看到的文件,递给她。
“另外还有一件事——”严乔微微迟疑了一下,拿出了另一份文件,“我们已经帮你联系好了美国的M大学,等下学期你就可以去那边读书。D大这边我和你妈妈会帮你安排,包括外公留给你的财产,我们已经找好了机构帮你妥善管理——你放心,只是管理,你所有学费和生活费开支我们会额外承担,这份是委托管理书。”
“你们能不能……都先出去一下,让我静静?”秦歌脑海里一片乱麻,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四周一片寂静,片刻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和门被带上的声音,秦歌慢慢睁开眼,诺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桌上摆的整整齐齐地一摞车票和文件映入她的眼眶,秦歌机械地伸手拿起它们,脑海里又回响起这几天各种声音——
“这俩人最近生意出了很大的问题……”
“他们之所以急急忙忙想安排你出国,可能就是想趁你离开的时候去做这些事……”
“听说老爷子给那女娃也留了遗产,这才死乞白赖地把孩子找回来……”
“其实我们这些年一直都在找你……”
“做父母的,谁能忍心自己的亲骨肉流落在外?”
…………
各种各样的声音拉锯着她的思绪,不断碾碎又揉捏,直至含混不清,就连直觉也在这样的纠缠中被交织在一起,让人无力分辨。真相和虚伪就站在这一团混沌之外,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它们的距离是那样接近,近到只剩下一念之差。
严乔和于梦莹再次推门进来时,秦歌已经平复了思绪,两份文件仍然静静地摆在桌面上,像是从来没有动过。
“考虑好了吗?”严乔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文件,签名处仍然是一片空白。
“我想了很久,”秦歌慢慢地开口,“我还是想留在国内完成学业,不想出国。”
严乔叹了口气,脸色却仍然十分平静,似乎并不意外秦歌做出的这个决定:“实在不想出国,我们也不勉强。”
“不出国没关系,但毕竟你现在还是学生,”于梦莹也笑吟吟地望着她,和前几天的气急败坏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在学校还是专心学习为主,至于外公留下来的财产,爸爸妈妈会先帮你管理……”
“还有一件事情,”秦歌朝门口看了看,“宋律师,可以过来一下吗?”
宋律师走到秦歌面前,微微颔首:“秦小姐。”
“这份外公的遗嘱,”秦歌看了一眼,“在我名下,我就有处分权,对吧?”
“当然,”宋律师点头,“这些都已经归属于秦小姐名下。”
“好。”秦歌点点头,拿起那份遗嘱,“那麻烦您帮我做个公证,遗嘱上在我名下的房子和存款,请帮我全部捐赠给福利院,帮助那些被弃养的孤儿。”
“等……等等!”严乔的声音都在颤抖,“你……你说什么?!”
于梦莹更是眼前一黑,险些瘫软在地。
“这……”宋律师也没想到秦歌会这样说,“秦小姐,你考虑清楚了吗?”
“我想好了。”秦歌认真点点头。
“不行!”于梦莹大叫一声,几乎是从嗓子里撕扯出来,“你在开什么玩笑?!!你知道那是多大一笔钱吗?!你怎么敢这样糟蹋外公的心血?!!”
“这是外公留给我的财产,当然由我决定要怎么处置。”秦歌平静地望向她,“如果说外公这是对我心有愧疚,那么这笔钱能够帮助到那些更可怜的孩子,我相信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白眼狼!!”于梦莹一气之下,抓起手边的矿泉水瓶子就要砸向秦歌,却被严乔一把攥住她高高举起的手:“你冷静一点!!”
“秦歌,”严乔深深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正色望向秦歌,第一次叫了她的大名,“你是成年人了,做任何决定都要三思而后行。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过来的,它们可是外公一辈子的心血,外公对你一方面是愧疚,另一方面是想给你以后生活有个保障,就算你不在乎你自己,这样做,真的对得起他老人家吗?!”
“我就知道!”于梦莹恨得咬牙切齿,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当初就不该把这个小杂种生下来!更不该把她找回来,赔钱货!”
“这是我的决定,不会改变。”秦歌转向宋律师,“捐赠的事情就麻烦您了,请以我外公的名义捐赠。”
严乔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冒,一掌重重砸在会议桌上,整个人都颓丧了下来。于梦莹更是气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时不时冒出各种恶毒的字眼。
“至于我名下的公司股权……”秦歌看了一眼如丧考妣的严乔和于梦莹,“请帮我全部转给这两位,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严乔和于梦莹惊愕地抬起头,望向秦歌。
“什么条件,您说。”宋律师彬彬有礼地点头。
“请两位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以及我的父母和朋友们。”秦歌望着严乔和于梦莹,一字一顿地说,“谢谢你们来找我,但是从此以后,我还是希望能够像以前一样,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