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愉初心疼和欣慰混在一起泛滥成灾,柔声哄劝小朋友,“听话,你先——”
手机置于桌面,震动带起的共振吓人一跳。
看清来电人,沈愉初凭空进行了两轮深呼吸,才接起电话。
马良才的声音听上去前所未有的友好,“Amanda,现在有空吗?来我房间找我一趟,我们聊一聊。”
沈愉初应好,掐断电话,起身的动作完全是壮烈捐躯前的苦涩,“祝福我吧。”
李延山无话安慰,只能笨拙但赤忱地说:“我等你回来。”
*
乘电梯上至顶层的临海套间,沈愉初负手立在大落地窗边,以翻滚的青灰海浪为背景,潜心迎接即将到来的训诫。
“你发上来的报告我看过了。”马良才坐在电脑桌后的老板椅上,扶了扶眼镜,“Amanda,你知道,我对你的业务能力呢,一向是非常信任的。”
沈愉初微笑颔首,“谢谢老板。”
马良才点开结论页面,语气温和但不客气,“这个conclusion,是不是可以再润色一下?”
沈愉初早有预料地摸出笔记本和中性笔,“好的老板,您看是哪部分需要改?”
“重新写一版吧。”马良才摆出的实话实说坦诚模样十分虚伪,“我也不瞒你,这个项目,内部决议是肯定要投了,你把这样的conclusion拿出来,不好看嘛,对不对?”
沈愉初不想说,现在这版已经是经她润色再润色过后的版本了。
她缄默了下,“老板,您可以再细看一下,我们在结论里完全没有提出任何建议,也不含任何有倾向性的字眼,只是把本次尽调的关键点做了总结。”
马良才被她的垂死挣扎震惊了,诧异盯她看了半天,“你真以为凭你一份报告,就能左右管理层的决定?”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泼天大帽子甩下来,沈愉初连忙摇头否认,“我只是觉得,即便公司决定要投,让管理层事先充分理解项目目前存在的问题和风险,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马良才气得笑了,一脸肉挤出的褶子一抖一抖的,真话都被气了出来,“你以为我们让你写尽调报告,是真的为了让你发现问题?”
沈愉初咬了下干燥的嘴唇,“马总,我可能没有太听明白您的意思。”
“你们年轻人想做出点成绩,我懂。”马良才算是留情面,没发脾气,只是拔高声调凉声道:“我付工资给你,是为了让你写出一份管理层愿意看到的报告,漂亮的数字,完美的结论,你懂不懂?”
“我懂您的意思了。”沈愉初垂眼低应。
意料之中的结果,并不能完全抵消无能为力导致的沮丧。
沈愉初恹恹回到房间,脚步掠过热切来开门的李延山,弹跳着一头闷进枕头里,隔了多层棉布的声音瓮瓮的,“你先回去吧,我要平复一下。”
李延山看着她陷进床铺的身影,无措僵凝,安抚的伎俩故技重施,“要抱一下吗?”
“可以。”沈愉初翻身坐起来,眼皮撂着,每一个音都在往下滴水。
*
沈愉初穿的黑色衬衫装饰了假袖口,随着张开双臂的动作,衣袖滑开,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
她明明是成熟温婉的类型,在季延崇眼里,却不知为什么感觉她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
季延崇尽可能舒缓地将她揽进怀里。
只有在身体触碰的时候,才能真切体会一次她的柔弱。
常年饮食不规律,她真的很瘦。
沈愉初双臂垂落,即便同意拥抱,也很刻意不形成依赖亲密的姿势。
但她不知道,每一次,她的脑袋都会无意识地在他怀里磨蹭点火。
衰颓时期的拥抱,自带情感加成,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共生羁绊。
经历过几回沈愉初的满血复活,这是季延崇第一次亲身参与她回血的过程。
过去这段时间,季延崇不想看她总是麻木无心无欲无求的样子,想方设法欲敲碎她隔离的厚重冰墙。
这时他才倏然醒悟,他也许更不想看到她的消沉颓唐。
手臂离远,侧目让视线穿过她细软的波浪发,举起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
“你在干嘛。”沈愉初敏感察觉他的动作,埋头在他胸前发问。
“没什么。”演得太久,撒谎已成了本能反应。
季延崇蹙起了眉。
这个发现并不令人愉悦。
沈愉初没有追究,戳戳他的腰际,递给他一支录音笔,努努嘴,让他听。
季延崇“嘶”的咬牙,微微躬身避开。
对上她无知无觉的澄澈双眼,他只能沉默,将冲至喉间的话咽回去。
沈愉初的一切,都和他原本臆想中“情妇”的形象相差甚远。
不说妖娆妩媚,至少不该是一张白纸。
沈愉初完全不知道他这一秒内心的百转千回,见他岿然不动,不满地啧了声,自己按下播放键。
一段对话原原本本重现在他眼前。
季延崇不禁冷笑。
源茂比他想象的还要千疮百孔,还要不加掩饰。
不难猜测,这个漏洞百出的收购项目,马良才就算不是幕后推手,也是最大的帮凶。
季延崇习惯性伪装勤学好问,“可以把项目的资料全发给我吗?我还没有怎么接触过DD,想多学习一下。”
“这个项目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学的。”虽然说得有几分赌气,但沈愉初还是果断地将资料一股脑打包发了出来。
“收到了,谢谢。”季延崇避开她,顺手转发出去,仅附一个【查】字。
他们资源时间都有限,挖得不深。
但季延崇可以。
处理完蛀虫的事,季延崇开始专注探索她的逻辑世界,“为什么要录音?”
“不是为了推卸责任——”沈愉初倏忽收住,悻悻道:“好吧,就是为了推卸责任。”
季延崇因她的坦白而失笑。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沈愉初抬起头,神神秘秘地竖起一根手指,鬼鬼祟祟压低嗓子,“我听说,有可能,季家太子爷要回来掌权了。”
季延崇一瞬震颤,第一反应——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在试探他。
但他旋即想通,她多半是从钟文伯的小情人Ivy那儿得知的小道消息。
他下意识的讶然没有躲过她的观察。
沈愉初盯着他将计就计继续震惊的瞳仁,笑着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惊呆了?安啦,季太子爷位高权重的,跟我们这些小喽啰没关系的。”
说完眨眼变脸,狠瞪的眼是有那么一两分戾气,“不过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灭口。”
发丝轻摇,怀中香软的气息愈加醇浓。
季延崇嗓音哑了半度,“你保存录音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项目真出了问题,你就算拿出录音,也会被连坐。”
“我知道,我知道。”她烦躁不安时拱来拱去,像情侣间撒娇,“我就想让季太子爷知道马良才是个什么样的高管,靠不住的,让他趁早换人。”
“你担心季太子爷——”
“太子爷”这种称呼,从自己口中说出来非常诡异。
季延崇借停顿压下怪异感,随心刺探,“不担心陈总?”
“陈总?”沈愉初舌桥不下的迷惑不似作伪,“无所谓,只要还有人给我发工资就行。”
难能的畅快出处不明,淌流过思绪,让每一寸皮肤都舒展。
季延崇听见自己笑了,手反抵住那颗圆溜溜毛茸茸的后脑,顺势将她紧摁进怀。
作者有话要说: conclusion:结论
第40章
这个拥抱, 比预想的要长久太多。
沈愉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初浓厚的安抚意味逐渐发酵变异,变成体温相贴、气息交缠。
李延山湿热的鼻息簇蔟喷洒在她的颈侧, 覆在后背的手嵌入的强势令人发疼, 脑后的发剃短了,蹭来蹭去, 同时带来柔软的触感和微弱的刺痛。
一呼一吸之间, 她像在抹了麻药的刀尖上跳舞。
沈愉初甚至不敢抬头。
光是想象鼻尖相抵的画面,就足以让理智沉醉进靡靡的温床。
膝窝完全软了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吊上脖颈的胳膊被一片战栗攻陷,她变成滚烫躯体上的一个挂件。
直到鼻音不可控制嘤咛出声时,沈愉初清晰感觉到了他的某种变化。
一道惊雷照头劈下,她猝然清醒, 根本来不及多想, 猛然推开的举动不带迟疑。
“茶都凉了。”沈愉初佯装没听见他几不可闻的闷哼声, 端起杯子走到水台,背对李延山, 借添热水的动作平复缭乱的呼吸。
热水高高跳进杯里, 平静的红茶水面激出一轮一轮的漩涡, 一圈圈向外荡去,最后被杯沿阻截。
李延山没有说话。
沈愉初脸颊烫得惊人,来自身后的视线也灼热得惊人。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 他的呼吸声比平时粗重太多, 喘气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无限放大,将她的心跳带至同一频率。
都是成年人了,这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
理智复苏, 沈愉初不由反思自己,竟然放任情形偏航至此。
有点后悔,但细究下来,其中更夹杂着一丝隐秘的快乐。
李延山一直没开口。
她想他已经足够绅士,尊重她的拒绝,没有任何进一步侵略的举动。
因此沈愉初觉得,作为首先背约退出的一方,此时她似乎应该狡辩些什么,以缓和微僵的气氛。
没错,她是年长者,要主动肩负调和的责任。
下定决心,沈愉初屏住一口气转身,仰面面对近在咫尺的、覆盖厚重隐忍的黑眸,心理建设一瞬间完全垮塌,不假思索的解释脱口而出,“Ana随时可能回来。”
李延山眼神忽然变得微妙,头侧偏几度,嘴角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小学生式点头,“哦——”
沈愉初压下漫天的窘迫,蹙眉睨他一眼。
不怪她多心,是他这个“哦”字实在拖得太长了些。
李延山搓了一下刘海,尚未出口的诡辩被“滴滴滴——”三声跳出的提醒打断。
马良才简短而强硬的追杀虽迟但到,【尽快改好发我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