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效率极高地开始动手解绳索搭扣。
虽然嘴角低低耷拉着。
眼底冒出的阴霾不是暗黑色的,是遮了明亮太阳的浅浅薄薄的乌云,是“委屈了但我不说”的小可怜。
沈愉初对他这种无声的示弱沮丧毫无抵抗力,想要坚决拒绝的底气一下就弱了,憋了半天伸出手,“证让我看一下。”
万教练在一旁看着,痛心疾首又硬憋着不敢言的模样,见她怀疑到想看执照的地步,更是惊讶得差点一头撅过去,急得原地打转恨不得捶胸顿足。
李延山本人倒是不疾不徐翻开手机相册,从后面递上来,“没随身带出来,这是照片。”
沈愉初接过来看,接连划过的几张照片,有Brevet de Pilote,有Passeport Pilote。
她没见过飞行执照,照片看上去像模像样,应该是真的。
五颜六色的飞行护照上,留有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沈愉初从和英语很相近的几个词里辨认了下,Date,Site,Duree……
应该都是他过去的飞行记录。
但她越看越疑惑,“怎么是法语的?”
“这当然是真的!”万教练头发都快要烧起来了,急得跳脚。
沈愉初觉得万教练的举动似曾相识。
盯着那张皱成一团的黑圆脸思考了会儿,想起来了,就跟邻居家小姑娘在爱豆被污蔑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李延山没什么表情的瞥万教练一眼。
万教练立刻会意,对沈愉初咚咚用力拍胸脯,“有问题你来找我!我把整家基地赔给你!”
沈愉初瞠目,“倒是不必承诺到这个地步……”
真有问题她就牺牲了,怕是等不到赔偿的那天了。
此时其他工作人员也上来七嘴八舌地劝,沈愉初在看过照片后本来就相信了李延山的能力和技术,加之被这么多人群体忽悠,勉强点头应了。
李延山在她身后,很近很近的地方,说话时带出的气息尽数停留在她脖颈后的汗毛上,“姐姐,待会儿我说跑,你就用尽全身力气跑,千万别在崖口停下来,也不要跳。”
沈愉初根本没有说话的念头。
她想她大概是疯了,被他撺掇几下,就一时勇上了崖边。
抬眼是湛蓝的天,偶有几朵轻薄的云团飘过,连绵的低山蜿蜒不绝,进了秋,叶红草黄,火热热的一片。
脚下不远处,就是陡空的山坡,纵目望一眼,心里都发颤,脑部应激画面是踏空摔下去,咕噜噜滚到山底,团成一个扎满草叶的肉饼。
“准备好了吗?”李延山的嗓音听起来像是跑道起点举起的发令枪。
沈愉初肾上腺素飙升至顶端,报警器乌拉乌拉的闪着红光乱响,热气在头顶炸出蘑菇云,手脚末端却是凉的。
她攥紧两侧的绑带,下意识找话题拖延时间,“不跑会怎么样?”
她是惜命的,绝对听从指挥,问出这种问题只是好奇。
“可能会摔死吧。”李延山轻描淡写地答,甚至好像还笑了笑。
沈愉初呼吸都停滞了。
当初做的荒唐梦一语成谶,他是真的不怕死。
“跑。”
她感觉他从后面轻轻推了一下,脚下条件反射地开始跑。
万教练拽着绳索也跟着他们一道狂奔,在悬崖边缘用力把他们甩了出去。
一根尖锐叫嚣的“滴——”声横平心电图线从眼前划过。
“姐姐,别害怕,有我在。”李延山温柔的宽慰声和呼呼的风声混在一起。
好吧,这回真是要生死一体了。
脚下腾空的一瞬间,沈愉初的心跳仿佛都停止了,浑身血液都积聚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闭眼认命等待刮脸的飓风。
出乎意料的,想象中的呼啸俯冲没有出现,连跌宕上下都没有。
沈愉初纳闷但惊喜地慢慢睁开眼。
他们被风托着,迂回前行,轻飘飘的,缓悠悠的,眼前是碧蓝天空,脚下是层次的梯田,一切美景尽在俯瞰。
小时候幻想过在云团上蹦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她变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鸟儿,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心旷神怡”是何等的舒畅。
“喜欢吗?”李延山贴在她身后问。
沈愉初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觉得他一定在笑。
太美了。
太轻快了,太浪漫了,太不真实了。
大自然带来的感动淳朴震撼,让她几乎哽咽,“谢谢你。”
要不是李延山,她一辈子都不会迈出这一步,一辈子都体验不到这种极致轻盈的快乐。
“那就好。”李延山闷笑几声,缓缓引导她,“那么现在,张开手。”
和她相比,他在空中是绝对权威。
沈愉初听话地照做。
李延山的手从后面伸上来,在她手腕附近绕了一圈,往她双手里分别塞了什么东西,说:“握紧。”
沈愉初顺从握紧,低头辨认是什么。
“红色这根,连着伞尾的。”李延山似故意地停顿了下,“是我们的刹车绳。”
“你是不是疯了!”
沈愉初悚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就想往后塞回去。
“别松手。”李延山出声警告,“要是绳索缠住,我们就得一起死了。”
这句威吓成功冻住了沈愉初。
不止是两柄烫手山药在手上,她整个人都僵住,一动不敢动。
起飞前沈愉初在网上搜索过,滑翔伞是相对安全的极限运动,但架不住教练一心找死啊!
李延山在天上把刹车绳交给她的举动,就跟把副驾上完全不会开车的人放到驾驶座上,说“你帮我开一下车”没有区别。
旧日梦魇重启,电闪雷鸣的阳台上抽烟如今看来已太小儿科,毕竟他现在的举动无限等同于自 | 杀了。
她不算脆弱的心脏今天受到了太多刺激,已经蹦不动了,呼吸彻底罢工。
一双大手徐徐覆住她紧得发疼的手,拍了拍,动作轻缓,但莫名有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在里面。
他应该常年参加户外运动,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沈愉初想。
“呼吸。”李延山逐渐发力,整个包住她的手,“感受风的来向,方向在你手中,全凭你掌控。”
看不见他的身影,触手可及的四周空无一物,这道声音成为生命唯一的准绳。
沈愉初在他耐心温和的引导中,慢慢找回呼吸,将注意力专注在他的话语上。
他说:“左边的操纵绳,慢慢往下拉一点。”
手部动作浅浅地指引。
渐渐的,沈愉初有些摸到窍门,一点一点地掌握控制航向的技巧。
橘红色交织的大伞在她手中变得乖巧起来。
在一次成功转向后,沈愉初无法克制地爆发出喜悦的欢呼。
“姐姐,你真的很棒。”年轻的“老师”毫不吝啬对她的夸奖,含笑的声音听上去无比认真,“承担未知的风险,才能收获超越预期的快乐。人生不也是这样么。”
沈愉初醍醐灌顶。
她就说呢,这小孩为什么突然想起带她来玩滑翔伞,原来是听了她缺乏契机的犹豫,来当她的人生导师来了。
最后,沈愉初在李延山的手把手教导下,成功完成了一次非常完美的定点降落,连膝盖都未曾着地。
一群工作人员神情紧张地涌上来,迟疑着觑了觑李延山,都没敢说话,埋头替俩人解除装备。
沈愉初迫不及待地回身寻找李延山,兴奋地大笑着喘息。
他逆着光,也在低头笑着看她。
沈愉初感觉一股又热又急的热流急速从心头奔涌而出,强烈到极致地淹没所有神经,势不可挡,她不再是简简单单馋他年轻的肉 | 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是为她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是她共经生死后的战友。
她脸发烫,心也烫,心跳和耳膜一起砰砰砰,太激动了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李延山也什么都没有说,两个人面对面,只剩下旁若无人的对视和傻笑。
工作人员都多多少少感受到了奇怪的气场,大气不敢出地低头做事。
只有万教练,握着对讲机绷紧脸不管不顾冲上来,极度不赞同地对李延山道:“客人,您刚才的举动……实在是太危险了!”
沈愉初知道,万教练说的是李延山在空中将刹车绳交给她的事。
她挡在李延山面前,“都是我不好,您批评我吧。”
李延山反手将她往身后一拉,像一只护主又憨憨的大金毛,“不,不关她的事,您说我就好。”
“不,都是我的错。”
“不怪你,怪我。”
“没有,还是因为我。”
……
万教练困扰地眯起眼,不知所以地眨了好几下。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他很肯定,面前的两个人和上天之前不一样了。
*
从滑翔伞基地出来,沈愉初在门口等李延山,远远看见万教练拿了一个本子,热情地捧给李延山。
李延山快速写了几个字,还给他。
万教练抱着本子左看右看,还激动地抱了李延山一下,一脸痴笑亲自将李延山送到门口。
沈愉初狐疑问道:“万教练刚才让你写什么?”
李延山默了一秒,说:“本次体验的改进建议。”
万教练憨笑着,“对对,没错。”
“没想到你对滑翔伞这么精通,好厉害。”沈愉初笑眯眯地夸他。
李延山咳嗽了一声,一个“嗯”字拖了很长,才说:“大学比较缺钱,每个假期都在滑翔伞基地打工。”
他说到“缺钱”的时候,万教练的眼皮奇怪地鼓动了一下。
“您怎么了?”沈愉初好奇。
万教练低头清了清嗓子,“没事,眼睛进沙了。”
第42章
飞翔的愉悦是无价的, 体验飞翔的代价却是不便宜的。
沈愉初在网上查过滑翔伞体验的价格,转了两千块钱给李延山。
李延山盯着微信界面,久久没有点收款, 颇自尊受挫地撇了撇嘴角, “姐姐,我是个男人。”
“谁说只有男人能买单?”沈愉初轻推他一下, “好了快点收下, 不然我觉得你性别歧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