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之前的室友,贺欢,你见过的。”沈愉初在心里对贺欢默念五遍“对不起原谅我”。
经过她一番站不住脚的狡辩,李延山似乎情绪稍缓,面上的惊诧减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玩味和观察。
“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你可以理解为,调研。”沈愉初严谨地挑选词汇,郑重颔首,反复确认,“对,没错,就是调研。”
对面的小孩微微低下头,右手掩住脸避笑,“哦——原来是调研——”
“说话不要拖那么长。”
沈愉初皮肤烫得炙人,叉子上挂的牛肉块若是贴在脸上,立即就能听见“滋滋”的响亮煎烤声。
“好的。”李延山一秒乖乖正襟危坐。
不要以为她没看到他还在笑。
笑得睫毛一直在颤。
沈愉初破罐子破摔,腿一抻无赖追问:“所以你到底怎么想?”
李延山敛目思考片刻,“我尊重这个世界的多样性,不judge别人的选择。”
“那你自己呢?”沈愉初定定盯住他,生出几分紧张,无意识地刻板摸耳环上吊着的玫瑰金珍珠。
他视线平抑上移,和她四目相对,“取决于对象是谁。”
沈愉初不知觉坐直身体。
换言之,对某些对象,他就愿意乱来?
难道他以前有过约炮的经历?
可是,他如果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事,也就不可能答应她的提议。
沈愉初一片混乱,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他答是还是不是。
她确定自己没有在脸上原封不动呈现出一时间千回百转的心思。
但她觉得李延山还是看穿了她。
李延山放下刀叉,直接走过来,在她旁边蹲下,眼神和语气都专注到期待的地步,诚恳道:“姐姐,我没有交过女朋友,这方面很迟钝的。你让我猜女生心思,我很有可能会猜错。”
沈愉初在他的坦诚中自惭形秽。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春末夏初的流水,“所以你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你想表达什么?”
坦白换坦白,沈愉初犹疑着剖开心扉,“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但是?”他面带轻薄一层探究。
她短吸一口气,提至嗓子眼,鼓足勇气直视他,“我刚才其实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不谈恋爱的前提下进行接触。”
李延山略意外地平视过来。
沈愉初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能从目色最外层看见耐人的研判。
空气一时凝滞,长久阒寂无声。
烧烤炉已经架好,她在铁板上焦灼地翻来覆去,等待审判结果。
是故床头电话叮铃铃响起来的时候,沈愉初吓了一大跳,小腿直接踢上桌脚。
她“嘶”了声,忍住顺着腿极速攀爬扩散的痛意,起身去接电话。
“Amanda,我是科林,陈总请您上来一趟。”
沈愉初对此有心理准备。她刚发了调岗申请,高层一定会找她谈话。
“好的,我马上上去。”
但是,对方是陈怀昌。
她要在酒店房间里,和陈怀昌见面。
这个认知让沈愉初无比烦躁,短促薅了一把头发,重重搁下听筒。
为了配合房间主题,电话配置是老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黑色旧式电话机,听筒自重惊人,摔下去“咚”的一声,荡出回声的惊响。
她的情绪变化一丝不差地落入李延山眼里。
他侧头看过来,一只手撑在额角,微偏的动作无端看上去揣摩意味浓重。
“陈总找你吗?”他问。
沈愉初不奇怪听筒漏音严重,只感觉李延山嗓音似乎较平常冷淡。
她嗯了声,走到衣柜的落地镜前理衣服,严肃凝重的神情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女为悦己者容”,只会觉得看到上战场前穿戴战袍的战士。
可惜战士还能拼着尊严奋起一搏,而她只能气闷的虚与委蛇。
沈愉初挺胸一步一顿走到房间门口,推开门的时候停了下,“十分钟后随便找个什么借口给我打电话。”
黏在她身后的视线仿佛不带体温。
*
总裁住的顶楼套间,比马良才的房间还要大,光是会客厅就有楼下标间的四五倍大小。
“来了。”
陈怀昌随意一抬头,懒洋洋地擦着高尔夫球杆,旁边茶几上放着开启的笔记本电脑。
他今天穿得比平时休闲,白色高尔夫Polo衫,黑色休闲裤,酒店的黑色丝棉拖鞋。保养良好的皮肤和身材很难看出年龄,只能在视线逼视中感受到阅历碾压。
“陈总。”沈愉初在会客厅门口站住,客套问好,余光略感惴惴地追随科林离开的背影。
陈怀昌乜了眼她像是随时准备逃跑的站位,不悦地皱了皱眉,“站那么远干什么。”
“不好意思。”沈愉初挪蹭到真皮沙发对面,大半米开外,不肯再近了。
陈怀昌明显不满意地“啧”了下,沈愉初权当没听见。
僵持两秒,陈怀昌无可无不可地放弃,瞥一眼电脑屏幕,邮件发起人的证件照笑得美丽斯文。
“你想调岗?”陈怀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沈愉初兀自垂着脑袋,“是的陈总。”
“为什么?”
沈愉初背诵套话,“我在目前的部门已经待了三年有余,在近来的工作中愈发意识到自己的短板,期望能够参与一线工作——”
“不,我不是问你这个。”陈怀昌直接打断她,“我让你回总裁办,愿意给你锻炼的机会,你不领情就算了,我就当你是不愿意挪窝。可你现在又想折腾到前台去,你让我怎么想?”
沈愉初料到他会出言刁难,平静微笑狡赖,“我想先综合性地提升自己的能力,以便将来进总裁办,能更好地为您服务。”
陈怀昌被她脸不红心不跳的诡辩逗笑了,夸张地捧腹大笑,笑到眼角浸出泪花。
他摘掉无框金边眼镜,散着残余的笑意抹掉笑泪,声音放柔缓,“初初,说过多少次了,我不需要你为源茂抛头颅洒热血。”
沈愉初一瞬死抿住唇,不动声色地往后退步。
陈怀昌重新戴上眼镜,调整了下角度,笃悠悠道:“你只要乖一点,陪着我就行。”
沈愉初在背后攥紧拳头,用力得指节发白,“陈总,我一向非常敬重您。”
陈怀昌慢条斯理从沙发上站起来,笑得像一条嘶嘶吐信的黑蛇,“我喜欢你,你不愿意,可以,你要在外面闯一闯,也可以,这么多年我都等了,谁让我乐意惯着你呢。”
笑脸一塌,眼神骤然阴冷,“但你要是一直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客气了。”
沈愉初已经退到会客室边缘,背抵住门框,对人面兽心的人再吐不出敬语,“你不要逼我。”
陈怀昌不屑“哈”的一声,“怎么?又要闹辞职?”
他摇着头,很失望的样子,“初初,几年过去,我以为你成长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小孩子气。我不答应,你以为外面有哪家敢用你?到处碰壁的苦头吃过一次了,还不够?”
刻意遗忘的黑暗回忆从胃里泛上来,在胸腔中积聚成火,沈愉初一阵恶心,咬牙切齿撑住。
陈怀昌走到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边,志得意满地负手看海,“故人之女嘛,我理应要多关照关照。”
“要是我妈知道你是这种人,一定会恨你。”沈愉初慢慢从身后摸出手机。
“乐观点嘛,说不定她很愿意认我这个女婿呢。”陈怀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得趣地睨她一眼,哈哈笑着拍了下大腿,“别费劲录音了,又不是没试过,你递交给合规的举报被压下来了吧?发给季老爷子秘书的邮件杳无音讯吧?”
沈愉初滞住,拼命压抑大幅的喘息。
陈怀昌想着想着,还把自己逗乐了,“何况,就算真公开了又怎样,我说是你妈对我余情未了,你觊觎我的钱财和地位,世人最多夸我一句风流。”
怒火熊熊燃烧,眨眼窜至头顶,沈愉初终于忍不住,冲上前高扬起巴掌,“无耻!”
体力差异悬殊,巴掌被陈怀昌一把锢住,他甚至还下流地捏了把。
手上传来紧攥的痛意,被他摸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烧,沈愉初抽不出来,顾不上会不会激怒他了,高跟鞋狠狠踏上他软薄的拖鞋鞋面。
陈怀昌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吼,吃痛松了手。
沈愉初趁势从他的禁锢中逃离,大口大口喘着气。
没等她往外逃,捂着脚背的陈怀昌突然笑了,笑声因为疼痛有些嘶哑,听起来更为变态,“我还真就喜欢看你这不屈的小模样。”
沈愉初怒目圆瞪,隔夜饭都要呕出来。
陈怀昌就着站位弯下腰,一把将电脑拖至面前,在沈愉初的调岗申请邮件里回复“Approved”,谑笑里带着几分令人作呕的宠溺,“想去就玩去吧,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介意多这一时半会儿。”
沈愉初看着他道貌岸然地直起身,眼神阴冷,用恫吓的语气威胁,“别怪我没警告你,在我耐心耗尽之前,你最好做点让我满意的事。”
她觉得陈怀昌已经疯了。
同时觉得她可能也快气疯了,怒极反笑说“谢谢陈总的批复”,操起桌上的水杯就照面泼了陈怀昌一脸,转身就跑。
总是发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凌乱地往下滴着水,陈怀昌慢慢抬起头,眼红如困兽。
沈愉初用尽全身力气窜到门口,门铃正好响起。
“叮咚——叮咚——叮咚——”
快且急,一直不停,像着火催促。
身后没有追上来的脚步声。
沈愉初果断拉开门。
“老陈,晚上凑个局——”钟文伯抬着一盒雪茄从门后冒头,见到她意外地一笑,“哟,小沈经理也在啊。”
沈愉初勉强挤了半个笑,“钟董。”
钟文伯得意地晃晃手里的盒子,“要不要试试?我刚收的好货。”
她边说话边往外走,“不好意思钟董,我不会抽。”
钟文伯遗憾地摇了摇头,“那就可惜了。”
刚才全身心被愤怒和震惊占据,后怕和屈辱后知后觉涌上来,沈愉初头也不回往电梯口走,“钟董没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
“去吧去吧。”钟文伯摆了摆手。
*
手机跳出新信息,季延崇垂眼睨视。
钟文伯从乐园另一头的酒廊赶来,路上花了点时间。
根据钟文伯的描述,应该没发生什么事。
在等待钟文伯赶至的时间里,他动过很多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