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胖咪子
时间:2022-04-08 08:08:56

  数度想开口,尖锐的反击已经到了嘴边,被她硬硬吞下去。
  酒店地处郊区,地址偏僻,此刻道路一片漆黑,再没有旁的车,天地茫茫,只有眼前两道笔直的车灯光是亮的,照亮空中扬起的沙尘。
  不知过了多久,发懵的大脑慢慢找回理智,沈愉初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
  她忽然意识到,眼下的困局,是真的,完全的,彻底的,无路可解。
  哪怕他真的做垮了源茂,找了别的公司来接盘。但只要有一天,她还局限在他的羽翼下寻求庇护,只要有一天,她还不能自己自由展翅——
  那她就永远都不可能获得与他之间的平等。
  在一条仿佛全世界静得只剩他们的道路上,她感觉到烈烈地烧灼,也看见烈焰后沉寂的灰烬。
  也许是阶级所限,他天生无法与打工人共情,无法理解社畜为了一份糊口的工作能够做到什么可悲的地步。
  陪酒、卖唱,伏低做小。
  过去他将她视作消遣,兴许还觉得她在酒桌上的行为很是有趣。
  现在他将她视作己物,便再不能忍这样“自甘堕落”的举动。
  沈愉初眼里很平静,过分的平静,似极致挣扎后的平静。
  她目视前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只希望您以后再开这辆拉贡达时能记得,至少有一个轮胎,或者一个把手,是由我们这样的人卖笑卖唱换来的。”
  猝然的急刹车。
  沈愉初不肯看他,紧紧抓住车门,手指攥得发疼。
  空气不是阒然的,因他灼灼看过来的视线寂静又嘈杂,发沉,失望,自嘲。
  沈愉初拧着身体,似乎在盯着后视镜,似乎在透过后视镜看后面的荒原,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安全带咔哒一声,是耳畔唯一的声响。
  季延崇开门下车,手拢起,打火机打起的火苗燃起蓝蓝绿绿的光,在下一秒就要熄灭之前,
  他在路边点燃一支烟。
  原来车外的风很大,他的头发被吹得蓬乱,那一点火星在簇黑的风里忽明忽现。
  沈愉初下车,夺下他手里的烟,“才多大的人,肺不要了?!”
  季延崇任由她痛斥、任由她抢走烟。
  突然握住她的肩,将她硬扳过去,不容拒绝地俯身亲她。
  沈愉初右手捏住燃烧的烟,左手难以自控地抓住他的衣领。
  他极少这样霸道。
  在亲密行为上,他有一条自己的绅士准则。
  自从真实身份揭穿之后,他一直尊重沈愉初的步调,从未试图强势靠近她。
  烟草味随着呼吸喷在她脸上。
  沈愉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想推开他,也可能是因为清楚根本推不开。
  她避开眼,左手松开,举起挡住侧脸,垂垂挣扎,说:“烟味。”
  季延崇动作顿了顿,吻仍旧落下来,落在她手心。
  但并不轻柔,近乎碾压式的亲吻。
  从手心往外圈发散,发烫,顺着手臂往上攀登。
  沈愉初难耐地蜷起指节,捏在指间的烟被他就势俯过去吸了一口,烟白的雾圈蜿蜒荡起。
  烟味,酒味,世间最纸醉金迷的气味醺醺萦绕。
  “真不愿意跟我?”
  他看过来,沉沉的目光,如同周遭的暮色。
  沈愉初伸出手,遮住那双眼睛。
  只要遮住眼睛,蓬勃朝气的外貌还能还她一个青葱的李延山。
  这个年纪的大男孩,应该意气风发想要在职场中闯出一片天地,应该在踢球时为场边女孩无意投来的目光而患得患失,应该仰脖灌下一瓶冰镇的汽水,应该尽情挥洒下满额的汗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老成、世故,问她,你愿不愿意跟我。
  早衰的灵魂配不上这副芳华的皮囊。
  她不喜的视线第三次落到点点猩红的烟火上,季延崇碾熄了未尽的香烟,放开她,“去我家吧。”
  走出两步,倏尔折返回来,“可以吗?”
  示弱的试探,将沈愉初斟酌着的婉拒措辞堵回喉咙。
  一路无人说话。
  沈愉初第一次拜访上弘路一号的宅邸。
  三百多平的豪宅,居然只设置一室一厅,空旷得像午夜的荒野,没有家具的地方,全是大片的留白,黑白灰的装潢,颜色和线条都冷硬到杳无生气。
  浴室里有沈愉初常用的洗浴用品,未开封,整齐码放在宽大洗手池的墙边。
  她从中挑出一个香薰蜡烛,点燃,混合了甜橙和天竺葵精油的柔淡气味,总算为这个死气沉沉的空寂大宅增添了一丝生气。
  冲完澡,裹上白色的浴袍出来,步入式衣帽间的左侧挂满了吊牌未拆的女士服饰。
  身心俱疲,沈愉初无心去仔细翻找,拿起手边的一条白色真丝睡裙套上。
  他背对她坐在床上,紧实的背肌如流线,面朝一整面囊括了万家灯火的大落地窗。
  缭乱的夜灯流成蜿蜒曲折的光河,美不胜收。
  宽大得过分的床,没有床头,也没有床底,厚重的暗灰色床垫直接摆在乌金木做成的底板上,能看清木上深深浅浅的圈圈年轮。
  沈愉初犹豫着,光着的左右脚焦虑地交叠了下,还是朝床边走去。
  大家都是成年人,也不是没睡过,心知肚明地来了,再推拒未免太显矫情。
  何况她也很想念他的身体。
  对于她的主动,季延崇只是短暂的一怔,旋即凶狠反压,狂迷的吻铺天盖地落下。
  她被清凉的薄荷味笼罩。
  因为她嫌弃烟味,所以他去清洁过口腔。
  他总是愿意在这些小事上迁就她。
  但他今天异常地悍戾,更像是在发泄,发狠看向她的眼里充斥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的失望。
  她在那样绝望的注视中被抛上浪尖。
  结束后,沈愉初只能浑身瘫倒着、劫后余生般剧烈喘息,两眼发直盯着同样暗灰色的天花板。
  无主灯的设计,灯源散乱各处,视线找不到聚焦的地方,只能无神地涣散着。
  忽然,微凉的指尖从侧边探来,压住她的嘴角,轻轻上提,“笑一下吧。”
  或许刚结束一场情 | 事的嗓音略略喑哑,而她竟然从中听出了哀求的意味。
  像他这样的人,会哀求吗。
  沈愉初茫然坐起来,黑灰色的被子从身前滑落,空调未开,晚秋的凉意翻滚侵袭上来。
  只看见他走向浴室的背影。
  身形被擦得透亮的大理石地砖倒影,屋内灯暗着,只有窗外的流光映上,说不出的孤清茕茕。
  时针已走向下半夜,没有等到季延崇回来,她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难以挣扎的禁锢感惊醒。
  季延崇死死抱住她。
  他像是被梦魇住了,大滴大滴的汗从额角滚落,滑进全黑的枕头里。
  沈愉初被一种发酸发颤的心软占领。
  她探过去,吻他高挺的鼻尖,吻他紧抿的嘴角,吻他绷紧的面颊。
  手指一下一下,轻抚过他蹙紧的眉心。
  拧在一起的眉渐渐舒展开,但手臂抱她更紧。
  沈愉初怜悯地看着他,万般情绪都化为一口漫长的嗟叹,浑噩地抱上去,将侧脸贴近他的心口。
  他身上是她记忆里熟悉的,清晨林间的气味。
  但沈愉初今天才发现,原来细嗅下去,能闻到苦寒的腐木气息。
61
  沈愉初醒得很早。
  窗帘敞了一夜, 天是靛黑色的,天际线一点点的青白还不足以叫醒整个沉睡的世界。
  枕下肌肉线流畅的胳膊,和近在咫尺的完美睡颜, 都让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翻了个身, 胳膊撑起来,静静凝视身侧熟睡的人。
  浓密的黑发可爱地蓬乱着。
  两条英挺的眉毛浓而黑, 毛流感十足。
  睫毛又长又密, 偶尔微颤一下,莫名让她想到一只脆弱的黑色蝴蝶。
  脸部骨感瘦削分明,无端衬得冷白的面庞更为苍白。
  沈愉初听说,心思阔达的人,在睡梦中也会笑的。
  而他在梦里也蹙着眉。
  年纪轻轻,怎么就有那么多烦忧。
  她吻了吻那紧绷的眉角, 用拇指指腹轻轻熨平。
  不惊动他, 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
  衣帽间里的女士服装多半不是季延崇自己挑的, 各种风格都有,沈愉初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找到一身适合上班穿的正装。
  上班途中, 她叫出租车司机绕了趟远路。
  季老爷子寿宴那天, 季延崇借给她披的礼服外套脏了。
  沈愉初翻出内侧的清洗标识, 不能手洗、不能机洗、不能干洗,问了几家洗衣店都拒收,她只好花大价钱送去奢侈品养护点, 今天正好去取。
  奢侈品养护店的小姐姐一身职业套装, 戴着白色的无尘布手套,小心翼翼地将衣服装进硕大的硬纸袋里,拎给沈愉初,想起什么似的哦了声, “对了,沈小姐,我们清洗的时候在口袋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俯身在柜台后找了会儿,递来一个小小的透明塑封袋,是在寿宴上收集的大佬名片,当时顺手收进礼服口袋里了。
  沈愉初道了谢,接过来。
  最上面那张,金色的字体龙飞凤舞——
  徐宁。
  攥住塑封袋的手指慢慢收紧。
  从店里出来,沈愉初在路边等车,间隙给家里打了电话,是她爸沈文军接的。
  毕竟要去晖城,需要事先跟家里通个气,沈愉初开门见山直说:“爸,我打算过段时间换个工作。”
  电话里传来一声粗重急促的呼吸,“初初,你是不是……得罪了同事,所以干不下去啊?”
  沈愉初笑了,“没有,你想哪儿去了,就是正常跳槽。”
  沈文军的口吻充满了担忧和不信任,“你都快三十了,出去找工作,还能有公司要你吗?”
  嘴角的笑意徐徐褪去。
  一辆出租车打着转向灯减速靠近,沈愉初切出叫车平台核对了下车牌号,拉门上车。
  “只是可能,还不一定,就先跟你们说一声。”
  “怎么突然要换工作呢?我们干了一辈子,也没听周围谁说要换工作的。”
  都是干不下去被开除了,才灰溜溜走的。
  沈文军急道:“要不你给领导送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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