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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鱼锅量很足, 里面还涮了好多菜。
他怎么这么好就选了鱼呢?可以很欢快地往嘴里送,还可以慢慢地挑刺,让她磨时间。
餐桌是最适合聊天的, 无关应酬, 他们两个有好几层的关系,亲的,远的, 本可以有很多可以说的。就像小时候听表哥们互相吐槽舅妈们, 哪怕两分钟前还打得不可开交, 转眼就能同仇敌忾!可惜,这层层叠叠的关系正是最不能碰的地方,迟心知道, 就连这个“哥”也是好不容易才有的, 还是在二十年后。
一个多小时后,她放弃了, 实在想不出话题了, 就怕一不小心踩了雷, 惹他生气。
最后的十几分钟, 他捡鱼, 她吃,什么话也没有。饭店的音乐和隔在门外的人声不远不近地陪着, 没有冷场的尴尬, 两个人又近, 又静。
迟心低着头, 筷子都不想动, 悄悄觉得如果刚才自己一个字都不说就好了,就像现在这样, 一直这样,不停下来就最好了……
汤锅都干了,不得不走。账是许湛结的,这个迟心一点都没争,他最知道她有多穷。等到站起来才发现肚子吃得鼓鼓的,小仙女的裙子勒得有点受罪。
阴雨天,夜色来得更早更重,雨丝也比之前的密,一街的灯光,湿漉漉的。
“哥,你开车来的吧?”
“嗯,我先送你进去。就对面那个小区是吧?”
“嗯。”
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开,世界忽然就小了。
迟心抬头,是他的肩膀。并排走,不敢靠近,步调不一致很快就潲雨。走下路沿儿过马路,有电动车来,他伸手揽住她的肩,手好大,好暖和……
不需要再看路,只管看着鞋子踩雨水,闭着眼睛也行,反正没有雨,也不需要方向。
小区很深,十几栋高楼间距很大,可以走很久。可惜,她租住的是第二栋。
“就在上面,九楼C。”楼道里,透着回声。已经站了一会儿了,迟心只好说,“哥……”
“嗯,”
“我上去了。”
“不想请我上去看看?”
想!当然想,还想你坐着不走。可是,合租屋,过分热情的二房东和透视的女孩睡衣,不管哪个都不能给你看。迟心犹豫了几秒,嘟囔了一句:“我今晚还有事儿。”
许湛点点头。那一晚她跟明子走的时候都快午夜了,此刻的时间确实还早得很。心忽然有点乱,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中途叫回了她,能阻止什么?她来了,又能说明什么?此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也不知怎么了,小脸忽然就寡落落的。
“怎么,没吃饱啊?”
噗,迟心笑了,“都要撑死了,这个周末都可以不吃!”
这个嘴巴,一笑,潮湿的楼道都阳光明媚。哪怕吃得一点唇蜜的颜色都不见,还是好看。许湛笑笑,“那上去吧。”
“嗯。”
迟心伸手按了电梯。
一闪一闪变换的楼层,从顶楼下来居然比平时快这么多……眼看着马上到了二楼,迟心脱口道,“哥!”
“嗯,”
“那个,我……”
“什么?”
“以后,我能去你那儿玩么?”
“玩儿什么?”
嗯?漂亮的眼睛一怔,她尴尬地抿了嘴巴,两个酒窝突兀地大。许湛看笑了,“我出差,总也不在。”
“……哦,也是,那算了。”
“有事儿打我电话。”
“嗯。”
电梯来了,她走进去,面对着面。他笔挺地站着,唇边有笑。电梯门慢慢关闭,十秒倒数,像当初那打开的电梯门,这一次仓皇定格的又是她。
门关上的一瞬间,迟心一软靠在墙上,电梯启动,身子好重……
……
撑开伞,许湛走进雨里。
手机上显示时间刚过八点半,现在她赶去明子那里,还有一个通宵,时间充足。
浓重的夜色,雨水遮蔽。眼前又清晰地看到荷叶领簇拥着瘦削漂亮的锁骨、小脸认真地看着他说,“不,她对孩子的。”
这么个不要命的答案!
假如真的发生什么,假如真的出了意外,明子更是个责任压身就铁打不动的人。一个通宵,两个通宵,一旦上头、上身,又经得起几次折腾?
现在,可能一切已经晚了。
出了小区,雨越来越大,许湛停住脚步,回头,一个庞大的楼群,无数个鸽子笼,根本看不到她在哪里。
晚了就晚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心里莫名腾起的火被许驳州那句“只要明子真有这意思,八成能成”烧得难受!迟芳华的算盘一向很精,也一向很准,她算准的东西,多大的障碍都实现了,二十年来,从未失手……
一个街区外,十字路口。
雨幕中,看不清泊在不远处的车,烦躁。许湛很想放下伞,让雨浇透满脑子愚蠢的念头。
明子,从小到大的亲兄弟,他娶谁,有什么妨碍?这么多年的苏静,见与不见,从未走近。可是,迟芳华,迟芳华!牙咬碎了也念不出的名字!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终于能让自己看着她露出笑容、能在她面前叫一声“爸”,可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把这个丫头送到他面前??
她苦不苦,疼不疼,跟他有什么关系??
绿灯又换成了红灯,许湛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嗯?不知怎么,心里忽然一个激灵,回头,朦胧的街灯里,浅色的裙子这么显眼,硕大的背包还在肩头,女孩儿踩着雨水奔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不管不顾的?难道明子的车已经来接她?他究竟是在路口耽搁了多久?震惊之下许湛正是犹豫该不该趁着雨幕躲一下,突然听到她喊:“哥!哥!!”
许湛愣了一下,立刻大步迎了过去。
人终于冲在眼前。想起当初他去莫斯找她,她也是这么追了出来。那个时候,她瑟瑟的,肉眼可见地抖,此刻,雨水湿透了,刘海儿黏在额头,没有了鱼锅边的红晕,小脸白得透明的一样,蓬起的纱裙紧紧贴在身上,清晰的女孩儿形状。
“怎么了?”他问。
又在他伞下,她用力哆嗦着。电梯关闭那一刻,触发了幽闭症一般的恐惧,她不停地拍着底楼的按钮,几乎摁到失灵。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她才能有事可以找他?什么事又非找他不可?两个月,熬过来也就算了,再熬一遍,她真的不知道撑不撑得住。至少,她得有个期限,没有死线的等待,和砌入墙里的永恒有什么分别??
现在,指尖还在痛,可他已经在眼前。笔挺的身型,黑伞遮了灯光,微微蹙眉低头看着她,不见了威严的棱角,只有温柔的目光,还有,体温……
“哥……”
“怎么?忘什么东西了?”许湛问。
“哥,初三那天,你打电话给我,是要说什么?”
许湛一怔,还没开口,她又急切地加道,“七个!七个电话,是不是很急?是要说什么?”
此时此刻,女孩儿已经完全没有形象,唇咬出了齿印,嘟嘟的,一点点血痕看得他心惊肉跳,干干地咽了一口,“咳,没什么,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的飞机,几点到。”
“这么简单,那……我后来问你,你为什么不说?”
突然严密的逻辑,卡住了他的答案,可是没有再给他重新解释的时间,她紧接着又问:“还有,那天,那天在医院……你,你为什么……”
“在医院?怎么了?”
“你为什么……抱……搂着我?”
话终于冲出口,泪突然涌了上来,不等他开口,她又追道,“为什么?是为什么?”
喉结轻轻动了一下,他低声道,“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问题,怎么回答你?”
“就是,初四!医院见到,你为什么会搂了我?”她急切地解释着,“为什么?不是有拐杖么,不是站得好好的么?怎么忽然会搂着我?然后,一直,一直到车上?”
“之前你不也是总比拐杖快么?那一次,有什么不一样?”
泪珠吧嗒一下落了下来。顺利成章的答案,她本来就知道的,可这两个月魔怔了一样各种回避,怎么想都要绕过去,现在,也终于都戳破了。
她哭了。莫名地,就哭了。许湛把那句“不然呢”咽了回去,抬手,拇指轻轻捻了一下泪珠, “好好儿的,怎么哭了?”
脸颊碰到他指尖的温度,更加湿乎乎的,“我觉得不对……”
“嗯?”
“是我……以为不对。总想问清楚……”
“现在清楚了?”
想点头,可是他的声音几乎只在喉中,比夜里想象中还要让她受不了,看着,听着,她突然就陷入更大的混乱,“我,我不知道……”
他无奈,“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别瞎琢磨,为难自己。”
“什么都能糊涂,可这个,我有点想知道……真的……想知道……”
“知道了要怎么着呢?”
知道了要怎么着呢?不能怎么着,他是许湛,越远越好。可是……至少,夜里,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所有的念头可以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好了,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
“有雨。”这话,他说的一点也不多余。她已经完全湿透了,雨是无所谓,可这湿透的女孩形状走在外面,他不能想,“走,我送你。”
大手又揽她的肩,她没动,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你真的,不会去问为什么么?”
“嗯。过去了,没有必要。”
“过去了,就……过去了?”
“嗯。”
“那好吧。”
她笑了,一点泪珠挂着,怎么叫忽然笑了?
他正疑惑,忽然听她轻声说,“一次,那就这一次吧……”
嗯?许湛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女孩张开的手臂就将他的腰抱住,收紧,紧紧的,勒得他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