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联系方式还没留给我。”
“哦,对对……”董辉再次去掏皮夹子。
“你快给大队的人打个电话。”一名护林员对另一个人说。另一人掏出手机,准备按号码。
“你停一停。不用打电话了。”警察说。“这个是谋杀案,比你们刚才看见的要严重得多,而且发生在我们的辖区,我来处理吧。”
“也……也对。”护林员收起了手机。“那我们走了?”
“再等一等。”警察对董辉招招手。“有件事要交代你一下。”
董辉赶忙走到警察身边,背朝着护林员的方向,脑袋几乎要搁在警察肩膀上。警察右手拔枪,射击两次,先后击中两名护林员的胸部。这两声巨响吓得董辉“哎呀”了一声,膝盖也变软了。他转过身,还没看见倒下的护林员,那警察——乔装打扮的吴桑白,又一枪击穿了董辉的头颅。少许鲜血溅到他的脸庞和脖子上。随后,他走到倒地的两名护林员身边,要确保他们断气。其中一人还在呼吸。为了节省子弹,吴桑白借用一块石头,弄断了濒死者的脖子。
在场有三个目击者,三个都是健壮的成年人。虽然距离很近,如果要在一次拔枪的过程中击倒三人,风险太大,于是吴桑白决定先让体重最大的人转过身。
他相信这山中发生的混乱必然和胡仕杰有关,且“两个女人”之一应该是成蔚,但这都已经不再重要了。真正关键的信息是:不知为何,云陇关缉毒大队已经牵涉到这件事之中了。他们之中,有人命令护林员来探查异状——当然,这不太像是正式的命令,而像是委托人“帮个忙”。刚才的对话中,吴桑白记得护林员说:“你快给大队的人打个电话”。光从这一句难以准确判断,护林员在发现第一具尸体的时候,是否已经联系过云陇关。但吴桑白现在无需寻求这个答案。这一团混乱景象,显然已经超过了他能处理的极限。
成蔚的去向与吴桑白无关。他是来试图寻找胡仕杰的。但是如果实在抓不到胡仕杰,那么光有已经掌握在手的“亮宇”,那也已经足够了。“亮宇”的卧底身份是明确的,依靠此人证,应该就能在督司令面前证明他和翁庆是遭到了陷害。
他立刻回头走,并且打了个电话。
“你现在在哪?……听好,这事结束了。现在说不明白,我急着赶路,简单地说,实在没有什么下手的机会,只能暂时放过姓胡的了。你去把那臭小子带出来,然后上车,在说好的地方等我。如果三个小时……两个半小时内我还没和你汇合,你可以先走。”
“我‘可以’先走?”电话那一端的翁庆嗤笑了一声。“这是你有资格说的话吗?”
“就这么办。”
吴桑白挂掉了电话。
为了效率,就像当初寻找样品一样,他暂时和翁庆分头行动。翁庆跟随的是胡仕杰手下那一边的线索。在行动前,他们已经把庄延关押在一个秘密性有保障的地方。如果他们俩人发生意外,不能把庄延带出来,他会一直被封闭在其中,直到死亡。
“你可以先走”——的确不像是吴桑白应该说的话。他和翁庆是贩毒军事集团的同党——或者用组织内部的说法,它们是“革命同志”——虽然纪律性很重要,但是本质上也尊重不成文的丛林法则。如果两人都陷入死局,只有一人能逃脱,那么督司令多半不会追究,最终逃生的人是否尊重了“纪律性”。事实上,这一路上,如果不是为了共同的任务,吴桑白多次觉得自己会杀死翁庆。最危险的,是他们在酒吧中成功捕捉卧底警察,吴桑白要问话,但翁庆却执意要动手杀人的那一瞬间。但也就是那一刻过去之后,吴桑白开始觉得自己对翁庆有所亏欠。他是用一些关于分红的口头承诺拉翁庆入伙,连订金都没有付过。更何况,在发觉他们正在被“自己人”追杀之后,翁庆有明确的理由可以放弃合作——他家中还有待产的妻子。如果事情恶化,最有可能遇险的就是他的家人。但他依然听从吴桑白的安排,虽然抱怨连连,但抱怨的都是一些细枝末节。他一直站在吴桑白这边。
吴桑白没有可以称为家人的负担。所以他觉得,翁庆确实已经赢得了提前回去的权利。
他转身前行,准备下山。从大磨村方向回去比较麻烦,尤其是缆车已经停运,可能赶不上说好的时间点,但他没有选择。毕竟如果从东侧下山,可能碰上云陇关派来的部队。
两分钟后,他在落叶覆盖的泥地上,发现了前往另一个方向的脚印。依据他受过的严格训练,很容易就能察觉它们的存在,但之前是跟着董辉直接走向另一方向,无暇顾及身边。他记得,在赵英杰尸体的旁边,也有类似大小和纹路的脚印。
脚印通向尹云密林的入口。他看出来,此人步伐大,脚步紧促,方向性明确。不像是游客。
吴桑白从地图上看过,进入这原始森林,经历比较漫长的路途之中,也能在西侧找到中缅边境。何况,如果是这样的环境,他有信心在其中隐藏,躲过可能的追捕。
看看也无妨。
他转过身,沿着脚印的路径,轻步往前走。
而在密林之中的杨甄和胡仕杰,也已经听见了刚才的枪声。
第四章 隧道尽头提前等待 (10)刺刀指向天空
原始森林中,一个男人跪在前方,不情愿地啃噬林蛙的尸体,随后呕吐。目击这一切的杨甄,几乎忘了她就是编织这一幕的人。她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场奇诡的噩梦之中,哪怕噩梦的受害者并不是自己。她回到此处的目的,就是再次接近胡仕杰,伺机杀了他。她从未打算偏离这个目标。她现在身无寸铁,需要寻求机会,让胡仕杰彻底放下防线,所以才说出真相震慑他。她没有想过,说出真相,会逐渐变成对他的精神拷问以及羞辱。就在一分钟前,她甚至不知道有一只林蛙尸体就在脚边。她无比希望一切都干干脆脆地结束掉,但是在跨越最后一步之前,她停下来了,试着往深渊之中投石。胡仕杰此刻的窘态,就是她从深渊之中得到的回响。这声音并不动听。
胡仕杰比杨甄更熟悉枪声。当不远处的处决发生之时,胡仕杰猛然站了起来,而比起那声音,杨甄似乎更因胡仕杰的突然起身而惊讶。她后退了一步,然后两人同时听到了第三声枪响。胡仕杰把食指竖起,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杨甄愣住了,张开嘴,没有发声。
“快躲起来!”胡仕杰尽量压低声音说。
杨甄还来不及动,胡仕杰就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向不远处茂密、几乎有半人高的灌木丛。
“别出声,听我的,我保护你。”胡仕杰说。这句话完全是实话。对他来说,很难得。虽然刚才有很好的机会,但是胡仕杰根本没有想过对杨甄开枪。他打定主意了,杨甄现在就是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枚筹码。但是被他强行拉倒在地的杨甄,却没有太多被保护的感觉。她不由得回忆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刻。她的呼吸声变得急促、沉重。她不开口说话,但是也无法保持沉默。她几乎是趴着,胡仕杰左手从后面绕过她的脖子左侧,用前臂紧紧地包裹住她的口鼻。杨甄觉得鼻梁一阵酸痛,只能勉强吸入泥土味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