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回到督司令那边报告了。”
“不可能。”
“我猜他是有这个打算。能不能逮住他,看你的本事了。”
“行了,他的事情我自会处理。我们好好谈谈吧。你可能会想,吴顺雁为什么要背叛组织?督司令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是……”
翁庆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听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因为你资历最老,所以不可能做叛徒。”
“我不是叛徒。督司令才是叛徒。他背叛了我对他的信任。从他爸爸开始,我为这个大家庭服务了六十年,却要亲眼看见它毁在这破落户手里。有句话是怎么活说的?植树最好的时间是二十年前,次好的时间是现在。我还有‘现在’。何况最近有算命先生对我说过,我可以活到一百零二岁。那就至少还有三十年的退休生活需要考虑。”
“你和 467 团的制毒师串通了?”
“我们的优势是控制了缅中边境,但这是唯一的优势了。我们的产品曾经是最棒的,但这么多年来都没长进,成了一坨屎,只能吸引最穷,最下贱的客户。这都是因为督司令忘记了,我们其实是生意人,而他把自己幻想成一个战士,一个革命家。也怪我过去太宠他了。躲在森林里打游击,不是我想要的退休生活。467 团也有类似的问题,但是他们有最棒的制毒师。这个人手艺好,脑子也聪明,但和我一样,年纪也不算小了。我们达成了共识。要改变现状,就趁现在。”
“可惜帮 467 团传信的人,被吴桑白给截下来了,他以为这完全是 467 团单方面的阴谋。为了不露馅,你也只好配合这种说法。我和吴桑白离境不久,你就派人来灭口。”
“这就是我需要和你说清楚的地方。我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还瞒着督司令,带上你和他一起行动。”
“但我可是替督司令挡过子弹的人。我猜,你觉得迟早是会要对付我的,索性趁这个机会……”
“我搞砸了这个机会,然后想,这样做真的不划算。”吴顺雁站起来,整了整领。“我在这里好好坐着等你,是为了和你停战,也是想劝说你以后走一条有前途的路。替我干活。”
“你刚才说我们是生意人。那我应该还有给自己出价的权利吧?”
“你说。”
“我的老婆孩子在哪?”
“啊,你放心。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们的。”
“先让我和他们见面。哪怕是电影里的绑匪,至少也会让他们打个电话,让我听听声音。”
“有什么好急的?”
“急?我不急,只是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你谈条件,对我太不公平了。如果我们以后的相处一直都是这样,那我倒是宁愿留在督司令这边。我帮他挡了子弹,他准我假期,我休假的时候和吴桑白跑到了中国他也没管,我觉得这样挺好。”
“不要得寸进尺。我把他们保护起来,也是为了你好。”
“老虎还在。”
“什么?”
“我和她早就商量好了。我不在家的时候,如果她觉得有可疑的人上门,或者在违背自己意愿的情况下被人带走,就把门外挂着的老虎扯下来。老虎还在。我猜,她大概没时间做这件事。”
吴顺雁沉默了。他嘴角动弹了一下。翁庆当然不愿假设家人都已经丧命,但吴顺雁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沉默还在延续着。翁庆手中没有武器,没有武器那就什么都做不到。他猛然转过身,要穿过黑暗的走廊。吴顺雁的手下开枪了。他留在身边的人,比派出去干活的人,要更靠得住。翁庆背后中了两弹,向前扑倒在地。吴顺雁抬手,让手下停火。
翁庆把力量集中在手肘和膝盖,艰难地向前爬。上一次中弹也是这样,使不上劲。说不定上次中弹受伤还更重哩。
枪手上前一步查看。他们听见翁庆那头传来一种反复摩擦的声音。他们看见他双手在地面上使劲扒弄。对他们来说这很常见,一个人濒死,用最后的力气无意义地抠来抠去,仿佛旱地游泳。
“他在干什么?”吴顺雁放不下心。
“没干什么。像一只快死的乌龟。”一名枪手踩住了翁庆的小腿肚。
就在这时,吴顺雁听到翁庆那头传来物体突然弹开的声音。他吼了一声“了结他”,但是已经晚了。翁庆之前的第一目标是转身逃走并且夺枪,如果实在做不到,那就只有第二条路可走。他掀开了一块地板,下方有一个按钮。他毫不迟疑地按了下去。
静静埋藏在整间屋子下方的炸药引爆了。一声巨响,屋顶的木梁带着火舌冲上天空,冲击波弄弯了不远处的树枝。大大小小的火球朝各处喷散,有的落在罂粟田里,把它们引燃。无数花瓣急速卷曲、迸发出火焰,其燃烧的边缘变成焦黑一片,就好像提前体验了它们将来的命运。在充满迸裂感的延烧声中,浓雾和黑烟纠缠着逃向嗜睡的天空。
不远处,有赶早的女工看见了这一幕,只愣了片刻,就马上组织救火。山上没有足够的水源,平常浇灌都需要依赖组织的司机送水上山,她们只能先把家里赖以生存的储水运了出来,一桶一桶地浇上去,拯救她们同样赖以生存的罂粟。有的妇女,眼见着这火是救不及了,只能一边哭,一边传递着沉重的水桶。桶中的水晃晃悠悠,罂粟花的灰烬飘进了水里。
黄昏。
在直穿云陇关关卡的马路边,有一个不足十平方的小屋子,是当天值日的队员们办公、休息的地方,虽然就像老旧小区的警卫室一样不起眼,却有个“作战指挥室”的庄重名号。在其外墙上,挂着一台公用电话,成蔚正在一名战士的监督下,给母亲打电话。
自从被解救之后,这是她不得不去做,内心却又十分抗拒的一件事。为了配合调查,她还不能离开(甚至可以说她也是嫌疑犯的一员),必须要对母亲报平安,同时还一句实话都不能说。她想念母亲的声音,但是母亲凭直觉知道她有所隐瞒,不断追根究底。母亲刺探得越多,成蔚的谎言就越站不住脚,她也就越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