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没有冬天,天气早就不冷了,黎施宛手冷、出薄汗,只是因为提心吊胆。生怕陆津南今天出去,又出事了。
陆津南知道,就说:“都结束了。”
黎施宛睫毛颤了颤,“真的……?”
“真的。”
安静了一会儿,黎施宛笑了起来,“那好吧,我煲了汤,给你盛啊。”
黎施宛走进厨房,揭盖盖子,热气飘散出来,陆津南闻到了香气。
他有一瞬出神,他不知这样的日子会有多久,或者说会持续多久。
和数年前一样,人死了,案件告终。
日子流水似的过,报纸头版头条换了别的,女明星嫁豪门,歌星告别演唱会,娱乐吞噬着这座城市。
人们忘了震惊香江的富豪之死,偶尔陆津南也忘了,只是早晨在饭桌上见到黎施宛,他总会想起,还没找到全部受害的女孩。
进展很缓慢,麦凯文和方慕云不太合得来,他们各自亦都有比陆津南更多的事务要处理,最后这件事就落在了陆津南和他新带的实习生身上。
陆津南带实习生回咖啡店,实习生和陆韵诗他们介绍,说他叫阿福。
黎施宛在吧台里擦玻璃杯,没有抬头。
夏天很快来了,糊窗的报纸被风吹得呼啦啦响。
室内点亮烛光,报纸透光,民房里搓麻将的换了四个人,蒋坤坐西。
“台风要来了。”
“这回,可别出什么事儿吧。”
“能出什么事?龙哥都进去了。”
“龙哥为‘和胜’做了件好事,倒是你,让你顶罪你怎么不出来?”
“我这不是……我又没唆使学生仔卖药丸。”
窗外,雨落下来了。
瞬间滂沱,要将一座城倾倒。
穿越缥缈婆娑的雨线,重型机车引擎发出闷沉怒声。陆津南还未将车停靠,就有人顶着一沓报纸小跑过来。
陆津南赶忙迎上去,“落这么大雨,怎么下来了?”
黎施宛抹了抹湿润的额发,晃手里的塑料袋,“买雪糕。”
“台风预警都出了,还买雪糕。”
“想吃嘛。”
两人走进楼道,黎施宛便剥了雪糕包装纸,吃起雪糕来。
“你来这里没关系吗?”
“房子写着我的名字,我为什么不能来。”
“Sammy姐会问啊。”黎施宛抿雪糕,“每次去咖啡店帮手,Sammy就要跟我打听你的情况,搞得我每次都好紧张。”
“那你怎么说?”
“我能讲什么——我讲不知道,忙着功课。谁让我有太多功课,也不算骗Sammy姐吧?”
“你该跟她讲,我有女朋友。”
“我才不要!明年我一定好好念书,你不许烦我。”
两个人一会儿并肩,一会儿逐步两三步。
黎施宛手里的雪糕剩不多,陆津南凑过来,一口咬去一大口。黎施宛愣了,瞪他,却见他半张着嘴呵气——雪糕太冻了。
黎施宛咯咯地笑出声,陆津南伸手逮她,她往楼上跑,还是被逮住了辫子。他一下就将她压在扶手阑干上。
黎施宛左看一眼,右瞥一眼,垂眸,“什么呀。”
陆津南拨开她头发,把脸贴上来。黎施宛偏头躲,“小心弄得满脸是。”
他什么也没说,封住了她的唇。
没化完的雪糕很快就融了。
稍微松开了一点,黎施宛就攥着钥匙逃走了。
陆津南慢腾腾回屋。
黎施宛站在玄关处,直棱棱睨着他。
“怎么了?”他咧一个笑。
“你是不是,是不是……”黎施宛没想出词句来,末了说,“你跟谁学的呀。”
陆津南把采购的两大袋东西搁饭桌上,敲了敲放置于隔断里的鱼缸,“喂了吗?”
“喂了。”黎施宛走过去,俯下身来看金鱼。
透过鱼缸,她看见陆津南。
“温书累了,我就来看看它们。”
金鱼游过,陆津南看着黎施宛那张在荧蓝水波中浮动的脸,“你真的要念法律?”
黎施宛微微蹙眉,“你不信我能考上?”
“觉得你好辛苦。”
“怎样,怕我比你厉害?”
陆津南佯作垮脸,“是啊,不要我了怎么办。”
“那你就对我更好啊!”黎施宛说得理直气壮,两个人都笑了。
过了会儿,黎施宛小声说:“想你的时候,我也喂鱼。”
他们先梳洗了,然后边看恐怖片边吃宵夜,恐怖片还没看完,这片区就停电了。
陆津南点上提前准备的蜡烛,让黎施宛再去洗把脸。
“这么早就睡?可是我还不困。”
“啊,那……”
“我温书吧。”
“光线这么暗,伤眼睛。小心一夜变眼镜妹。”
“哪有那么夸张。”
黎施宛说着,却是靠在了陆津南怀里。
“南哥。”
“嗯?”
“给我讲一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怎么突然想听这个。”
黎施宛缓了缓,说:“最近喔,最近我还是会梦到他们。之前他们从来没一起来过,但前两天他们一起来了。你说,他们是不是想我好好念书,所以一起来鼓励我,想跟我说,看,阿宛,我们都好了。”
“嗯……”
“南哥。”黎施宛倒在陆津南腿上,玩他睡衣的纽扣,“南哥。”
“嗯。”陆津南拂开她的手。
“你会一直像这样对我好吗?”
陆津南一顿,“你想吗?”
黎施宛抬眸,“你会吗?”
“会吧。如果你一直这么想的话。”
“你不要骗人。”
“我又不是小狗。”
黎施宛笑了,“小狗才不骗人!”
清早,黎施宛还没有醒来,陆津南就出了门。她发讯息给他,他说有点事情。
有什么事情?真是的,分明说好一起去公园,晒太阳、看书的。
不过黎施宛未太计较,把桌椅搬到露台,写起了功课。
街角,一点不起眼的破旧窄铺面里,陆津南坐在皮杌子上,对着矮桩敲敲打打——
仔细一看,是在打银器。
旁边坐凉椅上看报喝茶的老翁时不时把老花镜取下来,指点他做得不对。
陆津南清楚怎么握枪,也知道怎么拿钝器,可用小巧的锤子打首饰,实在生涩。
他磨了老头子半天,给多钱才有机会自己做,可以说是倒贴钱,做苦差事。
可能有什么埋怨的,是要送给阿宛的。
晌午过了,两点也过了,陆津南才揣着小玩意儿回家。
黎施宛正看书,听见动静了也没理睬他。
陆津南把手递过去,张开手指,两枚银戒指便滚落在了书本上。
黎施宛抬头。
陆津南兀自拿起一枚戴在小拇指上。
“什么啊……”黎施宛说着也拿起另一枚戴上,尺寸正合适。
迎着阳光,黎施宛抬手端详这枚尾戒,“你做的吗?”
陆津南忽然有点紧张,“你怎么知道?很不怎么……”
“好漂亮啊!”黎施宛站起来,眸眼亮晶晶的,“真的是南哥做的吗?”
陆津南反应慢半拍,“是啊。”
黎施宛扑到陆津南怀里,抬眸笑,“原来你是去做这个了啊。”
“你知道?”
“知道啊,尾戒。”
“我是讲你知道有什么含义?”
“表示独身主义嘛。这样我去国外念书了,也不用担心你会交别的女朋友,对不对?”她笑得好得意。
陆津南点她额头,到底没能把话说出来。
“我想去看看他们。”黎施宛抱着他,自然地撒娇。
陆津南知道他们是谁,应了“嗯”。
郊外山上的墓园草长得很深,天空中鸟飞过。
黎施宛蹲在墓前,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每次来,她都能说很久话,比以前说的还要多久那样。
最后黎施宛说:“跟你说喔,南哥给我做了戒指。尾戒一个人戴呢是宣示独身主义,两个人戴一对就表示至死不渝。你讲,他是不是变相跟我求婚啊?”
“喂!”一旁吸烟的陆津南无奈。
没想到她知道。
黎施宛只朝他笑。
衣兜里手机发出声音,陆津南摸出来查看。
新进展,速回。
台风过境,电话铃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宅。壁龛里放着两樽灵牌,灵位前供奉蔬果与香。
楼上房间,男人披上睡袍起身,接起电话。
越南来的电话,说新的珠宝该装箱了。男人说好,挂断电话,打了个哈欠,回到床上收拾衣裤。
丝滑的被单里钻出一个怯生生的少女,“秦生……还要继续吗?”
“啊,今天就就到这里吧,我要赶快回去了。”
“那……”
“你想吃的,明天我会让人送来。你要记住,这是因为你今天表现好,奖励你的。”
男人穿戴整齐,离开了。
少女慢慢从爬下床,露出赤裎身体。黯淡烛光里,她身上布满新的旧的伤痕。
———全文完———
留一点悬念写第二季(不是)。和以往相比,这次尤为想将故事停在还有些摇摆的时刻,还有些未知空间留给故事外的人想象。
全篇三个大事件都关乎背叛,围绕这个矛盾,有一些关于自我和本真的探讨。因而在案件中穿插大量青春纪事——成年人们过去的和少年人们现在的青春状态。并非两个少年争夺少女的戏码,阿宛只是让他们站在同一“擂台”的契机。
相似的背景身份,到不同的阵营,看上去柏哥比阿肯更自由,能够突破周围环境束缚,实际上他内在始终处于“挣脱笼子”的状态,本身是混沌体,横冲直撞。而阿肯身上的“动物性”似乎弱很多,代表纯善,对事物的态度是暧昧的、怯懦的,他从小就规训,面对不喜欢的场面也只是在桌子底下躲一小会儿。如果有一天这样的人想要找回“自我”了会怎样呢,寻找的“自我”就是“本真”吗,这样思考着,书写了柏哥与阿肯的结局。
比起讲一个有趣的故事,我更深的兴趣在于借故事或人物表现生活中那些难以用好坏归类的微妙部分。请原谅我把写的意义看得过分严肃和重大了,因此跌倒了。期间对故事和文本产生了新想法,下次见或许就是新的感觉了。
谨以此文献给小台
2021.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