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游戏——浮瑾
时间:2022-04-10 08:04:56

  怀歆的脸热了起来。
  她咬着唇,诚实地点了点头,郁承音色低醇悦耳地轻笑起来。
  高楼大厦的灯还亮着光,他们在这样的一隅,独享这座城市难得的静谧。
  片晌郁承又低缓问:“先前问的话也答应了?”
  “嗯?”怀歆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他当时确实是问了她什么的。
  他要带她去见他的养父母。
  “……”
  真的不好说他,知道她那时没有思考能力,简直趁人之危。但心里不知怎的,又莫名有些柔软,酸胀涩然。
  他的母亲对他来说很重要啊,他想让妈妈安心才带她回去?他怕她会拒绝么。
  怀歆来不及深想,也不欲去探究跟他回去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只是低着脑袋吭出一句:“嗯。”
  郁承勾着唇叹了声,揽住她纤瘦的双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处,低敛下眼去亲吻她柔软乌黑的头发。
  “谢谢宝贝。”他轻声说。
  综合影视城资金链的事情已经搞定,潘晋岳心情大好,连带着多划了两个北京的公司给郁承管理,现在是许琮最掉以轻心的时候,郁承选择在这个时点,带怀歆回去见侯素馨。
  许琮先前对他起了疑心,一直留着人放在江浙那边盯着,这段时间大概是逐渐放下心来,就收了手。
  郁承来的时候同邱副院长打好了招呼,他一向是独自前来,这还是第一次要带上别人。
  其实怀歆以Lisa的身份和郁承通过那么多次电话,总在心里猜测他以前究竟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又在怎样的家庭中成长,如今真真切切跟着他走在潮湿而长的青石板道上,才能够完全体会。
  这么多年的光阴让这座城物是人非,但是仍有一些地方没有变。虽然郁家夫妇已经搬离了那条巷子,可怀歆却仍旧能透过破旧的门扉看见它以前的样子。
  有些人家的门是敞开的,他们曾经习惯在门口晾洗衣物,水就沿着石缝流下,汇聚进那条清澈小河。而屋里面则是逼仄的、狭小的、漆黑的客厅,占地方的箱式老电视机发出微弱的光线和噪声。
  郁承和怀歆手牵着手,安静地走过这条长长的石板路。她想起他以前同她讲的,这里过年的时候其实也很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在门口挂上红色的纸灯笼,贴对联,除旧岁。虽然并没有多么繁盛,但也让人觉出朴素的温馨。
  “那是我以前上小学的地方。”郁承指着一处围栏,里面有一个小型操场,红色的跑道,地上的轨迹清晰而分明,八九岁的男孩子在野草疯长的地面上踢足球,恣意地奔跑着。
  怀歆抱着他的手臂,新奇地探头去看。角落里的攀爬器材油漆光亮,显然是才建好的,十几年前,不知这里又是什么样子。
  绕过拐角,又到了长长的街市,郁承说:“我父亲原先在这条街上开杂货铺子,后来又找到另外一处租金便宜的地方,便迁到了那边。”
  “我每天早上从家里出来,都会来这里买早餐吃。”
  怀歆看见了他说的那家麦当劳,十几年过去,店面早就翻新了不知多少次。郁承只在那里吃过那一回,却令他难以忘怀。
  不是汉堡包有多么美味,而是他永远记得,玻璃外的光线透过来时,妈妈那张温柔微笑的脸被照亮了。
  这里有很多粥粉包子铺,香喷喷的味道窜出来,让人食欲大增,怀歆抬眼望去,看见招牌上大大的印刷字写着“肉包3/个”。
  郁承也看到了,淡淡笑了下:“涨价了不少,以前三块钱比我一周的零花钱还多。”
  怀歆心里紧了紧,从他垂敛的眉目中品出一丝难掩的感怀。
  “那么你想试试吗?”
  “什么?”郁承侧眸。
  怀歆眼眸清亮,对他招招手,要他俯下身来。
  郁承眼中意味不明,仍依言照做,小姑娘跃起来,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朝他娇俏地眨眨眼。
  她糯声道:“试试有女朋友陪你之后,三块钱的包子是不是比以前更好吃些。”
  “……”
  怀歆撩完人就想跑去买包子,谁知被扣住手腕拉了回来。
  腰间被他的手臂紧箍住,紧接着郁承漆黑沉邃的视线就压下来,堵住她双唇,辗转地含吮了片晌。
  是很温柔的一个吻,怀歆原本正揪着他的衣角享受着,不经意却感知到几道灼灼视线,抬眸一看,发现粥粉包子铺的大妈还有隔壁鞋店的大爷正一脸新奇兴味地盯着他们。
  怀歆当即羞赧指数爆表,别开头,埋在郁承胸口装鸵鸟。可男人却完全不受影响,抬臂抱住她,音色缱绻,压着嗓子在她耳畔低低地笑:“宝贝,我怎么觉得好像你更好吃。”
67  从前
  “宝贝,我怎么觉得好像你更好吃。”
  “……”
  这、这都说的是什么啊!
  怀歆捶他一下,嗓音细软如蚊呐:“快去买包子啦!”
  最后在大妈揶揄的注视下买了两个香喷喷的肉包,她还笑眯眯地询问:“小姑娘,这是你男朋友呀?”
  怀歆红着脸点点头。
  “哎哟,好般配哦。”大妈贴心地多给他们套了一层塑料袋,以免油渍浸出来,“祝你们长长久久哦。”
  怀歆怔一下,小声地道谢。包子还冒着热气,拿着温度却很称手。
  郁承低眸凝视她须臾,温和地同大妈说:“谢谢,也祝您生意越来越红火。”
  两人从粥粉铺离开,无声地并肩走了一段路。怀歆低下头,在温软的包子上咬了一口。肉馅味美多汁,她舔了下嘴角,然后郁承的手臂揽了过来。
  “好吃么。”他凑近她,勾着唇问。
  “好吃。”
  怀歆点点头,把另外一个递给他。郁承却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就着她吃过的地方咬了下去。
  这样的东西分食起来就显得极其亲密,怀歆睫毛扑闪了闪,耳尖又有点冒红,却终究没说什么。
  等他吃完,她拿纸替他细致擦净嘴角,眨着眼问:“怎么样?”
  郁承笑了一下,悠悠叹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味道还是没有变。”
  岁月更迭,这座小镇原本应该永远封存在他的记忆里,却因为有牵挂着的人和事而始终鲜活。
  他还记得回国以后第一次见到侯素馨和郁卫东的情形。那时他大三,暑期实习在MGS香港,某个周末,他偷偷买了车票回到这里。
  其实郁承很不解,为什么和爸爸妈妈的联系逐渐断了。
  他回到潘家之后,许琮不允许他再联系他们,所以每次他总是躲开细密的监视,隔好久才敢在没人的地方偷偷打一回电话,当时心想这东西可真是神奇,隔着那么细一条线,却能够将人的思念尽数串起来,遥寄给对方。
  每次听到爸爸妈妈语调昂扬的声音,郁承都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独。从电话里,他得知他们的生活过得不错,也就心安了。
  后来坠马事件之后,郁承出了国。
  再打电话给他们的时候,却变成了查无此号。那天晚上郁承一个人抱膝坐在床上,窗外是寥落寂静的皎白月光,他反复拨打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只得到机械的女声回复。
  于是他就写信,他还记得地址,他记得那条巷子每一个具象的模样,记得门口的石缝里生着青苔,记得木质屋檐会滴滴答答地落雨,记得他们家常年挂着一只红色的纸灯笼,那是他十岁那年做的。
  那里的一切都和这边宽敞干净、刷着白色油漆的斜顶房屋大相径庭,但是郁承唯有梦到那里,才有回家的感觉。
  他一直是个在外漂泊的旅人。
  从前通信往来的日程很慢,郁承写了信,一直满心期待地能收到回复。可是接连两三个月过去,都没有爸爸妈妈的任何音信,就像是石子落进深池里,连个响都听不见。
  纽黑文的冬天这样冷,白雪簌簌地落下来,压在枝头,朋友们都在家里和亲人们共度感恩节,在温暖的烛光中品尝精心烤制的美味火鸡和土豆泥,而他在宿舍里待了一夜。
  郁承想,也许是信在邮差运送途中出了差错,又或者妈妈不知道怎么把回信寄往国外。
  可这是他唯一的念想了。他不能就任它这样被磨灭。
  他又提笔写了一封信,这一次同样的杳无回音,但他却比最开始好受很多,仿佛就连写信这个动作也能够完成某种救赎似的。
  后来郁承就养成习惯,每两个月写一封信,高中到大三六七年的时间,他共写了三四十封信,每一封都详细地讲述了他在异国求学的生活,那些或压抑或雀跃的心情,通过故事的碎片分享给大洋彼岸。
  虽然到最后他都不知道,那些信件究竟去往了哪里,到了谁的手上,但他还是潜意识告诉自己,是妈妈看到了,他的苦楚她都能体会的。
  大三的时候他再一次来到这里,已近十载,这座小镇的变化大到他都不认识了。
  再度踏进那条深巷,郁承却近乡情怯。
  不知为何就变得有些害怕,他在门外站了好久,才抬起手敲了敲门。
  外面的红色纸灯笼早就没了,房子似乎也翻修过一遍,郁承沉默地凝视墙边,却看到有一角红纸浆糊没有刮干净。
  他倏忽忆起,那似乎是某一年过年时妈妈和他一起贴的春联,它居然还在这里。
  心跳很剧烈,连同着这么多年的想念一同喷涌出来,郁承抿唇等待着,终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里面露出一张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的脸。
  ——不是侯素馨。
  郁承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对方陌生地打量了他片刻,用乡音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郁承无法描述当下的心情,很混沌,他丢失了唯一能够找寻至亲的钥匙,完全地迷了路。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女人颦着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把门关上了。
  木质门闭合的声音并不沉重,却让郁承感受到了难掩的绝望。
  他垂着脑袋想,七八年过去了,也许很多事情早已不复如初了。
  这时有脚步声响起,是布鞋的橡胶底落在石板上的声音,轻盈而缓慢,郁承恍惚着转过头,在洒落的阳光底下,看见那张他永远无法忘怀的,温柔的脸。
  侯素馨提着菜篮子,在距离他将近几米的时候就停住了步伐。
  时间像是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在她面前这个挺拔俊逸的青年,和曾经记忆里那个影子所重叠,那篮子掉在地上发出闷响,侯素馨不敢置信地向前踏出一步,颤声唤道:“……阿程?”
  郁承的视野一瞬间被什么东西裹挟了,温热蔓延流淌,和金色的阳光融为一体。
  他启唇,挤出一声无比沙哑的喉音:“妈。”
  一团暖融融的光芒中,她朝他飞奔而来,一如当年。那是一个用力至深的拥抱,所有的孤独和苦楚都被碾出来,在这无处遁形的灿烂里化为了灰烬。
  侯素馨唤他的名字,说妈想你。郁承摸到滚烫的湿意,这一刻他的心间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她仰着头望着他,郁承这才发现,原来他已经长得比她高这么多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被她揽在怀里哄的孩子。
  他们又哭又笑地互诉了衷肠。
  郁承这才了解到,他出国那几年,家里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许琮将郁卫东拒之门外,他们只能被迫住到铺子里,节省开支。这几年才周转过来,又搬到了另一条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