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安转身拔腿就往外跑,她感觉整个人都在发飘,不知道是累的饿的还是精神太紧张了。
顾夜雪告诉过自己,她是冬天的晚上生的,刚出生的时候都没哭,是医生拍脚丫才哭的。
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雪,第二天早上白茫茫一片,家里人都说这孩子就像是夜晚飘落的雪花,安安静静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却也因此纯粹干净的动人,所以起名叫夜雪。
谨安看上去很冷静站在马路上打车,而五脏六腑却早已经被攥成了一团。
她像是夜雪一样安静的到来,绝不能让她的离开也和雪花的消逝一样悄然无声。
刚刚有辆出租车停下,顾明雨也追了出来。
“师傅,殡仪馆,快快快!”两个人一坐上车,连个雷都没有,大雨就划破空气倾盆而下,谨安紧张地扣着自己的手心,她感觉自己慌得头晕眼花的。
司机问也没问就把她们送到了最近的殡仪馆,两个人冒着大雨跑进去,短短几十米的路就成了落汤鸡。还没再往里走,顾明雨就看见了哭的不能自抑的妈妈。
“妈,我姐呢我姐呢!”顾明雨都顾不得擦擦身上的水,扳住妈妈的肩膀问到。
顾妈妈悲伤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抬手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水,“下午,下午就带你姐回家。”
“我姐呢?我姐呢妈!我还没能再看她一眼,妈!为什么!为什么!”顾明雨吼的撕心裂肺,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就不能等她过来。
顾妈妈躲避着她悲痛的眼神,“人都没了,再看有什么用。”
妈妈站起来,把自己包里这几天拿来擦汗的毛巾拿出来给顾明雨擦着头上的雨。
“怎么会没用,尸检了吗?警察看了吗?我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顾明雨打开妈妈的手反问到。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都没了,就让你姐好好的走吧,还非让那些人拿着刀子把你姐划烂分尸吗?”妈妈擦了擦自己的脸,心酸又无奈。
“你们是不是把顾夜雪卖了?”谨安站在母女的身后冷漠的开口。顾明雨被她的话吓得心里一惊,回头诧异地看着她。
顾妈妈看着这个浑身滴水的姑娘眼神居然躲避了,“谨安对吧,还陪小雨过来,麻烦你了。”
谨安丝毫不留情面,依然冷漠的质问:“为什么这么着急火化?为什么?”
顾妈妈其实没有义务去回答她的问题,但是心虚地解释起来,“人都走了,医院里让火化的。”
“为什么不尸检?为什么不继续追究?您不是不相信说意外吗?为什么,是医院里急?还是你们急她男朋友家急!”
“警察都没看出个什么来,我们能怎么样,阿姨知道阿姨给你打电话麻烦到你了,阿姨谢谢你,阿姨和你道歉。”说完她开始对着谨安大鞠躬,躬得整个头都快磕着膝盖了。
“妈,妈你别这样妈,谨安姐不是这个意思。”顾明雨赶紧去扶自己的妈妈,可是顾妈妈倔强地不肯直起腰。
“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为什么不给顾夜雪一个公道?她可是你们的女儿啊。”
谨安的声音悲凉的像是冬日里冰层下还在流动的水,浸得人从四肢百骸疼到五脏六腑。
“人都走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啊,我们还能怎么样,还能怎么样——”顾妈妈依然不停的鞠着深躬,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样。
顾明雨拼命地拉着自己妈妈,一面对谨安吼道:“谨安姐你别说了。”
谨安还是不能相信这件事情就这样定局了,她满眼的痛心和苦涩,“她真的连离开,都要像是雪化了一样没痕迹地消散吗?”
顾妈妈听见这句话终于崩溃了。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自己扇自己耳光。
“我对不起我闺女!我对不起我们雪!我不是人,到头来都没能给雪讨回个公道来。我对不起我闺女——”
顾明雨抓住妈妈的手不让她继续自残,“妈,你别这样妈,妈,我姐不想看见你这样妈,妈,你别这样。”顾明雨边按妈妈的手边痛哭流涕。
这时候顾夜雪的男朋友和他们家那边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狼狈的三个人,又是不解又觉得有些滑稽。
谨安一眼认出了他,过去就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把他给打懵了。
谨安再想打第二下的时候他反应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虽然他还没谨安高,但是男女力量悬殊,谨安挣了两下居然没挣开。
她瞪着他吼道:“顾夜雪到底是怎么摔的?”
他厌恶地把谨安推了出去,揉了揉自己的脸说的理直气壮,“她自己在家的时候摔的,我那天要不是回去的早,及时把人送到医院,小雪可能都撑不过这几天。”
“你他妈放狗屁!那你为什么不马上通知家里,为什么这么着急火化?”
“人都没了不火化等着烂啊,你他妈是谁啊就管这么多,小雪没了我不比你们难受。是她怕家里担心不让通知家里的,我这几天真是跑前跑后的还被你们一个个的骂。”
说完他假惺惺地走到顾妈妈身边去扶她,“行了姨,别哭了,小雪已经没了,你再哭坏了身子该怎么办。我也有不好我昨天晚上不都承认了吗对吧,毕竟人是跟着我回来的,我不能说一点责任也没有。
都说了,二十三万,除了小雪这几天治病的钱,这可是把原来准备给我和雪买房子剩的钱都给你们了,我以后可能都说不上媳妇了。”
顾明雨一把推开他的手,“我们才不要你的臭钱,我们要还我姐一个真相,一个公道!”
他不屑地看着顾明雨嘲笑道:“我和你姐好过一场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但是妹妹你不能这么说话。你姐刚走我不愿意说话太难听,但是我们家绝对没有对不起她,她是不工作不干活在家里的时候自己给摔了。
这几天的医药费你知道花了我们家多少钱,昨天晚上你爸妈又和我要了多少钱,你现在上嘴皮碰下嘴皮说不要了,你问问你爸你妈愿意吗?”
顾明雨没有底气的看着妈妈,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钱是我们自己要的?”
妈妈低着头很痛苦的样子,“人都已经走了,咱活着的人日子还得过啊。”
第94章
活下去的动物本能
谨安经常在想,一条人命到底是值多少钱,十万,二十万,还是一百万?还是说人穷就是贱命一条,就是到这个世上来充数的。
回来的路上一路大雨瓢泼,所有人都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手机因为进水已经彻底报废了,她晃晃悠悠地从火车站走回了家。
她觉得自己去哪已经无所谓了,上不上学也无所谓了,有没有人爱自己都无所谓了。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意识到自己再怎么苦苦挣扎,也不过是底层不能翻身的贱命一条,命运这东西,根本无力反抗。
只是因为目睹了自己外公被撞过程而自己太过无动于衷,就备受指责;
只是想给意外去世的朋友讨个公道,却被施暴方和受害方一起嫌弃多管闲事。
被撞死的老人,客死他乡的女儿,当悲剧降临的时候,他们的亲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却都是怎么把死亡最大限度地变成金钱。
要什么公平正义,讲什么礼义廉耻,钱才是实实在在能握在手里的东西,像是顾妈妈说的,活着的人还得活着。
她不理解,她觉得自己到死都不理解,活着的人必须要这样活着吗?必须要拿着别人的命换来的钱才能活下去吗!
一回到家就是连续三天的高烧不退,谨安整个人烧到六亲不认,满眼都是幻想,一会是在宿舍里和顾夜雪聊天,一会儿是叶言言坐在自己的床头吃饺子。
这几天里顾明雨把她的行李送了回来,哭着说自己要和家里决裂。
手机卡和进了水的手机回来的路上就一块都扔了,一个人如果没了要联系的人,社交工具也没什么意义。
退烧之后,谨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咖啡店辞职并为自己的旷工感到抱歉,扣除旷工的工钱,她一共拿到了1800块钱。
她把自己卡里的余额全部清算一遍,手里一共有六千三百五十二块七毛钱,除去取不出来的零头,她把六千三百块钱分成三份,一份拜托店长打到叶言言卡里,一份给了顾明雨,她其实也不知道顾明雨到底会不会离家出走,她只是希望她如果离开家的话这点钱能多少帮到她,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和这个世界抗争了,可是仍希望有人不被改变。
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
看见这句话的时候谨安觉得心里苦的很,以前也是苦的,但总觉得自己早晚能够着一点甜,而现在她感到疲乏无力,连自己想坚持不被改变都很难。
最后一份钱给了妈妈,她知道这些当然是不够的,可是无所谓,她现在不是被有钱人看上了吗,不是可以换彩礼了吗。
分配完钱她觉得自己又可悲了几分,自己二十三岁了,实实在在可以拿出来的,可以支配的居然只有六千多块钱,怪不得这么多人被钱压断了脊柱。
谨安一直不相信什么人之初性本善,她觉得人一出生带来的就只有活下去的动物本能。
绝大部分人都是没多少善心,也被法律道德社会规矩约束着不敢做恶的芸芸众生罢了,她觉得好累,她连动物本能都没有了。
从她回来爸爸一直不和她说话,妈妈也不敢提有什么媒人来说亲的事,整个家又暂时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
谨安把钱给妈妈的时候妈妈多少有些震惊,“我拿你的钱干什么,你又没工作,开学留着自己花吧。”
谨安把钱放到桌子上打磨着好几天来不及修剪的指甲,“你拿着吧,我这几天发烧又花家里不少钱,再不给家里点钱我爸又得心疼了。”
“你管他干嘛,他还能怎么你啊,自己收起来。”
谨安依然不紧不慢地磨着指甲,自己在咖啡店打工是不能留指甲的。
所以剪的很勤,已经很久没留这么长了,现在打磨平了还挺好看。
“他是不能怎么我,顶多就是打我一顿呗还能怎么样,又不能打死我,毕竟自己打死的不能和别人换钱。”
妈妈有点听不下去谨安话里的夹枪带棒了,她站起来把谨安拉起来坐正,“好好坐着,这么大姑娘了坐没坐相,你发烧这几天花这么多钱你爸说什么了吗。你这孩子,这话当着他你可别乱说。”
“我叫乱说吗?他不计较不趁机踩我两脚是为什么妈你真不知道吗,前几天没有媒人来我们家吗?
妈,比起你挂在嘴上的重男轻女,他对我的算计才让我恶心,你想想,自己的爸爸天天算计自己女儿的价值,你说他妈的恶心不恶心?”谨安说完又懒散的靠在了沙发上,带点无赖带点挑衅地看着妈妈。
妈妈看着她这种完全的无赖的状态居然比她声嘶力竭据理力争的状态更让人觉得寒心,甚至觉得有些恐怖。
她仿佛在说我不再渴求你们的肯定你们的认同了,我现在就是一门心思的恶心你们。
妈妈终究也没回答谨安的问题,转身离开了。谨安却不依不饶,趴到了沙发背上看着妈妈的背影喊起来:“你都不想和我聊聊怎么拿我换钱吗?呸,你看我这人说话真难听,是不和我说说人家给我介绍了个什么样的对象吗?”
她像是说单口相声一样,拿自己开刀去讥讽,去挑衅,用自杀式的包袱去恶心父母。
妈妈还是不回答她的问题,疲倦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准备躺一会儿,回头看见趴在沙发上笑的谨安时,心里居然有点发虚。她躺了一会儿又坐了起来,看见谨安依然趴在沙发上自个在那笑。
妈妈终于无法忍受,对着谨安喊道:“我和你爸都没替你答应,你不是还在上学吗,我给你回绝了,我睡一会儿,你自己找点事干吧,别一个人在那笑了。”
听见妈妈的回答谨安坐回沙发瞬间面无表情。
“你怎么能给我回绝了,我说我不愿意了吗?”
妈妈站起来关上了房门,她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这种状态的谨安才算是真的要和他们别扭到底了,这孩子心狠起来是为了能溅别人一身血可以给自己两刀的那种人。
此刻她的心里想的都是女儿算是白养了,只希望儿子日后能有出息,好把自己接走过好日子。
第95章
想通了的徐谨安
晚饭的时间谨安殷勤地给爸爸盛了一碗饭,爸爸撇了她一眼,还是不和她说话,她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死皮赖脸的笑着说道:“爸,明天下班回来给我买给新手机呗。”
爸爸依然不理会她,端着碗闷头吃饭。
“姐,要不你先拿着我的那个破手机,可能有点卡,但也是智能的。”弟弟现在是生怕谨安和爸爸再闹出什么矛盾。
谨安不理他,还是笑嘻嘻地看着爸爸吃饭,“你别说话,我可得让咱爸给我买个新的,还得是最新款苹果,对吧爸?”
爸爸知道谨安是胡搅蛮缠要自己,但还是停了下来。
“你要是还愿意在这个家待着,你家老老实实的待着,少出这些洋相来气我。”
谨安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怎么能是出洋相呢,如果连想嫁人了都是出洋相,那这世上还有能让女孩子干的事吗……”
爸爸没听谨安类似自说自话的回答,自己去沙发上看电视了。
谨安不知好歹的地跟了过去,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等着我去自己说,我给你们弄个外孙回来,你们可就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
爸爸不耐烦的换着台,“你少在这气我。”
“我怎么叫气你们呢,我自己想通了不行啊。其实这几天我也经历的特别多的事也算是想明白点了,我研究生毕业要什么用,孙秉龙说的对,我能做到行业顶尖吗,我到时候拼死拼活一个月我一万多还得看别人脸色,我倒不如趁着年轻早找个有钱的主当阔太太多好。
不瞒你们说,以前是我不懂事,就这几天我是想明白点了,你们说的其实都对。
我就是不如谨林啊,你说我要是和现在一样想明白了出嫁了成了有钱人,那也是我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钱是人家的,我是不能带回来给你和我妈,谨林不一样啊,他要是有钱了,怎么不得送你们俩周游世界。我还真的就是一个外人,这还真不是气你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