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也很爱那只猫,每天一完成练琴的任务他就逗猫玩儿,嘴里总是亲昵地喊“时时~时时”,她听见了心里很不舒服。连带着小松,她都恨上了。
今天下午,趁着严时和小松不在,她偷偷把猫抱了出去,丢在路边。现在冷眼看着他们到处找猫,她暗笑,阴狠地想,他们以后再别想见到那只猫了。
唐栗和严时在小区里找了好几遍,把每个角落每个楼道都找了,甚至拨开路边的草丛花丛看过,由艳阳高照找到夜深人静,都没找着猫。
“时时会去哪儿了呢?它平时都很乖的,不会自己跑出去……”唐栗很担心,一种不好的预感像烟雾,慢慢在她心里弥漫。
严时安慰她:“我们再找找吧,猫咪应该在这小区里面或者附近的。”
他们扩大搜索范围,走出小区,到附近每一条巷子里看过,到处问人,仍是没有结果。
天空黑得可怕,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还突然不耐烦翻脸,下起急雨。初夏的雨,可不像春雨润物细无声,一来就急急躁躁,像钢钉似的,打在人脸上身上,又伴着狂风,电闪雷鸣。
幸而他们正走到便利店门口,严时跑进去买了两把伞,递了一把给她。
两人打着伞继续找猫。
“时时!”
“时时!”
……
下着暴雨,是没有人在户外走路的。即使有,也是迫不得已,撑着伞急急行走,没有伞更是要手护着头,大步大步地跑,避免被淋成落汤鸡的困窘。哪有人像他们,顶着风雨,到处找猫?他们呼唤猫咪的声音,一声声淹没在风声雨声和轰轰雷声之中。
唐栗急得直掉眼泪。猫咪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养了几个月,感情已经很深。找不着它,从此不能再见到它,她感觉就像失去挚友,痛心难过。
后来终于让他们找到猫了。它孤零零地躺在一条后巷,垃圾堆旁边,在大雨中一动不动。
“时时!”唐栗激动大叫,跑了过去,抱起了猫,连雨伞都不要了。
严时紧接着跑过去,用他的雨伞为她遮雨。
雨仍然下得很大,借着闪电转瞬即逝的光,他们惊骇地发现,猫咪受伤了!它肚子里流出的血,把唐栗的白色上衣染红了一大片。
“快去宠物医院!”
严时的声音很镇定,双手已经脱下外套,小心翼翼裹住可怜的小猫咪,拦了辆计程车,直奔宠物医院。
医生马上把猫咪抱去抢救,雪白的帘子拉上,形成一道生与死的屏障。
雪白灯光的照耀和护士善意的安慰,都无法让唐栗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好受些。
严时揽上她的肩,发现她身体颤抖得厉害。
“你怎么了?冷吗?”他摸摸她的后背,一片冰凉。原来她的衣服都湿了,正紧紧黏着她的肌肤,把凉意丝丝往她的身体里渗。想必是刚才急着救猫,她不顾一切冲进大雨里,身上被雨水淋湿了。
虽然已是要日夜开冷气的夏天,淋了雨一样会着凉。
他马上打电话,让江城开车送来一套干爽衣服。
把装着衣服的纸袋塞她怀里,他的语气温柔耐心得像哄小女孩:“快去洗手间把湿衣服换掉,我在这儿等医生。”
医院到处开着冷气,她早就觉得冷,接过衣服就去了。
等她换好衣服回来,刚好看到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他摘下口罩,很遗憾地对他们宣布,猫咪走了。
她一下子就哭了出声。
唐栗回了趟明月岛,带着猫咪的骨灰。
严时陪着她。他们在海滩上,点燃数十根蜡烛,把蜡烛围成一个圈,圈里面放着猫咪的骨灰盒。
哀悼。
夜风轻轻,吹动白蜡烛的烛光,光影打在唐栗泪水涟涟的脸上,她把一团毛线球和一枝白玫瑰,轻轻放在骨灰盒旁边,神情哀伤:“时时,我不该带你去市区。如果你继续在这里生活,你会很快乐。”
严时搂着她的肩,让她把头挨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安慰:“不要这样想,意外的事情谁能料到?时时在生的时候,我们喜欢它爱护它,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够了。”
她扁着嘴,眉毛微微耸动,鼻子一皱,又要掉泪,她哽咽着说:“不够,我不要什么美好的回忆。如果能够选择,我要它永远在我身边,我不要失去它。”
他怔怔看着她。
杨佳琳回美国去了,小松很高兴,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不用每天被监督着练琴了。
“你不喜欢弹钢琴,为什么还要学呢?”唐栗抚过黑白琴键,敲出一段音符,清脆悦耳。
小松皱起眉毛,小小年纪满腹心事。像说悄悄话,他握着嘴巴告诉唐栗:“是我爸妈要我学,我才不想学呢!”
唐栗微微一笑。她就知道,不管什么职业,见过多少世面的父母,哪怕是高级知识分子,面对如今激烈的社会竞争,都逃不出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窠臼。
严时一手端一个白盘子,从厨房走出来,满面笑容朝他们喊:“来吃早餐了,两位客官!”
餐桌上很快摆好了三份西式早餐,黑松露煎蛋、烤吐司和热牛奶。
小松一看,一下子泄了气,哀叹一声,嘟囔:“又是黑色煎蛋,不好吃!”
严时嘿了一声,说:“那是黑松露煎蛋好吗?你母亲吩咐过我,每天早餐都要为你准备的,你不要吃吗?”
小松用叉子叉起一块煎蛋,放进嘴里嚼着,闷闷不乐,“我不喜欢吃啊。妈咪现在又不在这里,时时你做别的早餐好不好?”
严时无奈笑笑,抬起眉毛,用宠溺的语气问:“那你想吃什么呀?小王子?”
小松顿时来了精神,一股脑儿说:“我想吃叉烧包、糯米鸡、虾饺、云吞面、牛肉肠粉……”
周末的传统茶楼,特别热闹。除了上了年纪习惯每天晨运后,来点上一盅两件看报纸的老人,还有工作日难得聚在一起假日才有空放松聊天的一家几口,也有一些年轻男女,不过陪老人家来的居多。
严时和唐栗带着小松,坐一张最靠窗边的四人桌,不必担心有人突然走过来要搭台。
随着严时修长双腿几次在座椅和点心车之间来回,一笼笼精致点心摆上桌,四散热气和香气,都是小松和唐栗爱吃的。
一大一小大快朵颐,严时就算光坐在旁边看他们吃,也心满意足了。
唐栗靠坐椅背,身体放松,略略低头,拿餐巾纸擦拭嘴角。一抬头,猛然发现严时正注视着她,深邃大眼射出的目光,对准了她的嘴唇。
一瞬间,心底涌上异样感觉,像有人拿着根羽毛,故意挠她的耳朵和脖子,她觉得痒嗦嗦的,要摆脱又摆脱不掉。
想喝口冰水冷静一下,但桌上没有冰水。她刚拿起空了的茶杯,他就伸手过来夺走,不知有意抑或无意,他温热的掌心又触碰到她白滑的手背,像温泉水缓缓流过。
提起茶壶,他把杯子注入大半杯暖茶,再递还给她。
她接过,心不在焉喝下一大口,浓酽的菊普没法冷静她的头脑。她越想越多,越想越乱,感觉脸上又在发热,简直忍不住要张嘴微微喘息,仿佛犯了轻微哮喘的人。
他和她中间,还坐着个天真单纯的小松。在满足了馋嘴之后,他不顾周围环境的嘈杂,捧起了书本,又去满足他求知的头脑。
有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小女孩,从他身边经过,好奇地伸头过来看一眼,想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书。等看清楚书的名字,她咕噜一句:“好无聊的书”,然后就走开了。
小松把书本“啪”一声合上,落寞地叹一声。他又想起了跟他志趣相投的方筱筱,方筱筱从来不会觉得他看的书无聊。
他转过头,把乌溜溜两只眼睛望着严时,瓮声瓮气问:“时时,我想去见一个好朋友,可以吗?”
严时摸摸他的头,笑着说:“可以啊,去见谁?”
小松答:“方筱筱。”
严时毫无头绪,不知方筱筱是谁。唐栗却笑了,低头看着小松说:“原来你还记得方筱筱啊?你出国之后,都没有给方筱筱打过一通电话,也没有发过一封邮件,她以为你早就忘记她了呢!”
方筱筱现在还在唐栗班上,小松走了之后,她少了最强的竞争对手,每次考试都是稳稳的全班第一。可是她并没有多么兴奋开心,她曾经在放学后去办公室,趁着其他老师和同学都走了,对着唐栗哭鼻子,埋怨严小松“冷酷无情,一去了美国,就忘了中国的好朋友,还说会给我打电话,给我寄美国白宫的明信片……他都骗我的!”
当时唐栗听了只有微笑,一边给筱筱擦鼻涕眼泪,一边想些善意的谎言安慰她:“也许,小松是太粗心了?忘记了你家的号码?把你家的住址也忘了?”
……
“我没忘!我早就把她家的号码和住址背熟了!我不找她,是因为……”小松欲言又止,天真无邪的眼睛里蓄满委屈泪水,“是因为妈咪不让,妈咪说,小孩子不要想其他的,要专注学业。不到十八岁,不能给女孩子写信打电话,更不能两个人单独见面……”
第二十六章
当唐栗敲响方家家门,方筱筱的母亲一脸意外,不仅因为女儿老师突然到访,令她措手不及,她刚才还以为敲门的是送快递或报纸的呢,还因为在唐栗的身后,站着个高大好看得耀眼的男人,以及一个有几分眼熟又记不起到底是谁的平头小男孩。
愣了好几秒,方妈妈才意识到自己该表现热情一点,于是迅速堆起满脸笑容:“唐老师,来家访吗?真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要来呢,筱筱那孩子也没跟我说。”
唐栗温和笑着,甜甜脆脆的声音说:“我才不好意思,其实我今天来这里,不算是正式的家访。”
唐栗说明来意,方妈妈就什么都明白了,她连忙把三人往屋里请,高声喊方筱筱下楼:“筱筱!快下来吧!你的好朋友小松来看你了!”
方筱筱刚才在二楼画水彩画,一听到小松来了,兴奋得把画笔一扔,蹦蹦跳跳就下楼来,挥舞着被染了颜料的两只手,眼眸亮晶晶望着小松,欢快大喊:“严小松!你终于出现啦!”
意识到还有班主任和一位陌生大哥哥在场,她收敛起过了头的兴奋和调皮,交握着双手,弯了弯腰,朝唐栗甜甜叫了声“老师好!”
然后又望着唐栗身边的严时,只是觉得他很好看,然而不知道他是谁,不敢乱称呼。
严小松早已礼貌问候过方妈妈,接过方妈妈准备的一杯热茶,端端正正坐在了木头沙发上。他站起身对方筱筱介绍严时:“这是我亲叔叔。”
方筱筱听了,立即朝严时甜甜叫了声“叔叔好”。
严时微笑着点头。
余下的时间就交给严小松和方筱筱两位小朋友叙旧了。
方妈妈明显不像严小松的父母,很放心女儿跟男孩适度地来往。方筱筱和严小松同坐一张沙发上鸡啄不停地聊天,她并不在旁监视,而是走进了厨房,慢悠悠准备些待客的点心和水果。
唐栗和严时站在方家的阳台上。
方家住的是公寓房子,阳台小小的,但是因为楼层高,周围没有建筑物遮挡,显得特别开阔,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清静。
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远方天边一轮落日,渐渐下沉,红色霞光洒在黑色栏杆上,唐栗把手搁在上面,手心能感觉到微微的烫。
霞光也照在他们脸上,为他们本来就好看得过分的五官加上一层滤镜,柔柔的梦幻的却又是真实的。他真实地站在她面前,她也真实地站在他面前。
看着小松和筱筱别后重逢那样快乐兴奋,他们不约而同都忆起了年少时的好友。
“栗栗,我跟你提过,我以前有一位好朋友,已经十几年没有联系了,你还记得吗?”他先开口,打破凭栏同看日落的安静气氛。
她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微微一颤,心头瞬间被一股复杂情绪包裹住。如果要对他坦白,承认她就是他失联了十数年的好友,此时无疑是最适宜的机会。她也下定决心要向他坦白了,想作出大方从容的神气,淡淡定定地对他说“其实我就是汤媛,我们早就认识了”,偏偏说不出口,嘴巴就像被针线缝住了似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好懊丧地低下头。
他等不到她说话,便继续说:“汤媛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可以说是我从小到大最欣赏的一个朋友了。她会弹钢琴,会画画,会跳芭蕾舞……当然,富家女里面谁不会这些呢?会这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她特别的地方在于,她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是带着满腔的热爱去做的。她对未来,也总是充满憧憬,很乐观,很爱笑……”
作为他口中提到的那个“她”,唐栗听他形容着“她”,越听越惭愧,她哪里有他说的那样好?其实她不过是一个虚荣骄纵的女孩子,当时被富家千金的光芒笼罩着,总觉得未来可期,仿佛任何东西唾手可得。后来落了魄,生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耳光,她早就为自己往日的天真单纯付出过代价了。
她突然不想告诉他关于她的身份了,就让汤媛永远存在于他的回忆之中吧,不要破坏了那美好的印象。
他哪里揣摩得到她如此复杂的心理?见她低着头,默不作声,还以为她对他说的不感兴趣,于是住了口,不说了。
她为他的戛然而止而疑惑,抬头瞅他半晌,突然问:“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忘掉汤媛呢?她对你很重要吗?”
他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你所想的,我对她纯粹是友情。我和她已经失联很多年了,我是看到小松跟方筱筱,才想起我和她以前的一些事情。栗栗,你要知道,我跟汤媛认识的时候,我们还是小孩子,我们是不会产生友情之外的感情的。”
她一愣,反应过来他是误会了。拧眉注视他的脸,见他一脸着急,她心里越发内疚。无意要玩弄他,她涨红着脸,忸怩道:“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他反而以为她生气到不想听他解释,更加不安,更加迫切地要解释,直接抓起她的双手,正视她的眼睛,焦灼地说:“真的!我不骗你!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也会是最后一个。你不要误会我对汤媛有什么眷恋。我跟她多年不见,就算以后再见面,也不过是朋友。”
他们现在可是在方筱筱家里,唯恐跟他拉扯,等一下会被方妈妈出来撞破,她红着脸挣开他的手,连忙往旁边挪了两步,跟他保持一米距离。
“唐老师!严先生!进来坐,吃点儿点心和水果吧。”
她刚恢复自然的神色,方妈妈就走出来了,招呼他们进屋吃东西。
她朝方妈妈点点头,笑着答应:“好,谢谢你。”随即瞥了他一眼,抬起脚往客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