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位乘坐电梯的人,肯定是把整瓶香水倒身上了,他们进去的时候,还能闻到浓浓的香水味。
她先按了楼层,然后问他:“您几楼?”
“你已经按了呀,谢谢。”
她简直震惊了,整个人像呆住了似的,直到十几秒后,电梯门打开,程德信已经走了出去,她还不愿挪动一步。
“已经到了呀,你不出来吗?”程德信好意帮她按住了电梯。
她面无表情走出电梯,径直走到家门口。程德信一直跟在她后面。
她忍不住了,猛地回头,瞪着身后的男人,双手紧护胸口,仿佛他是个尾随她回家的变态大叔。
程德信知道她误会了,觉得自己真冤枉。
不过很快他就沉冤得雪。
“你们站在这儿干嘛?”
冷不丁传来熟悉的嗓音,似乎带着一点点冷。
唐栗跟程德信同时转头往前看,严时挺拔的身影出现,也不知他是几时从对面屋里走出来的。
程德信扬起嘴角,兴奋地挥挥手,正想开口向严时打招呼,唐栗却抢在他前头,激动地喊了出声:“严时!”
她的动作跟声音一样急,程德信一脸错愕地望着她跑到严时身旁,用力抓住了严时的右臂,还娇喘吁吁,仿佛刚才被坏人追赶。
她急切地想对严时解释,已经在脑海中组织好千言万语:严时你不要误会,你眼前这个男人,是我今天才认识的,我跟他一点都不熟……并不是我要把他带回家,是他跟着我……然而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抬起一双大眼睛瞅着他,感觉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随时能跌出晶莹泪珠。
“严时。”她又喊了他一声,声音娇娇软软,含着委屈。
他凝视着她,眼神比她路上透过车窗看到的月光更温柔。声音也温柔,只听他说:“栗栗,你先回去休息吧,德信是来找我叙旧的。”
第三十章
严时跟程德信中学时代已经相识,是多年的老朋友。高中毕业后,一个去了美国读金融,一个去了英国修心理学,却还是保持密切的联系,回国后也经常见面,相约去打网球。两人都是球类运动爱好者。
今天见面,是程德信临时决定的。半小时前,唐栗告诉他她住星月半湾。他突然就想起可以拜访好友,于是给严时发了条消息:“现在送一位美女回家,刚好就是你住的小区,见个面?”
很好的朋友见面,真的可以说见就见,不必提前预约。严时把客厅简单收拾一下,把门微微打开一条缝,方便听到门外脚步声,可以及时开门。
见到程德信和唐栗一同出现,严时怔愣了数秒。今天从早到晚,他都没见到唐栗。傍晚他去敲对面的门,竟没有人给他开门。
他很想在微信上问问唐栗去哪儿了,然而一想到朋友这条界线,他忍住了。
端着两杯黑咖啡从厨房走出来,轻放在茶几上,严时随即坐下,交叠双腿,含着微笑,望向坐在沙发另一头的男人。
程德信在打量他的客厅摆设,半天,抿了抿唇说:“不错,你这客厅布置得很温馨。光看地板的花纹,上面波浪形的线条,就很活泼。墙上挂的两幅背景画,浪漫主义风格,色彩丰富,还有沙发和地垫都是暖色调的……”
严时笑着打断:“程德信,能不能暂时忘掉你的职业?不要当程咨询师了,当回程先生好不好?”
程德信微笑着说:“好,不过在这之前,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严时挑眉,“什么好消息?”
程德信把身子往旁边移动,离他更近,说:“上个月我去英国参加一个学术讲座,听了关于味觉失灵的最新研究报告。我想,你的病也许很快就能找出原因,有办法治好。”
严时神色一黯,有那么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很疲惫地摇摇头,平静地说:“能不能治好都不要紧了,都过去十三年了,现在我已经不执着于恢复味觉。”
原来十三年前,因一次意外,严时昏迷了数日,醒来后发现失去了味觉。这个在严家,当然不是一个秘密,严时的父母哥嫂都知道。但他们把这视为一个大秘密,一直对外面隐瞒着。当然,头几年他们很积极地带严时去秘密治疗,国内国外,名医访遍,都没能解决问题,甚至连原因都找不到。
没有味觉,虽说也是一种病,但并不会对人的性命有什么威胁。多年来,严时尽管深受困扰,也只能劝勉自己顺其自然。直到接管了父亲的饮食集团,各种利益相关提醒他,他没有味觉这一秘密,绝对不能让外界知悉。管理餐饮集团旗下几十间餐厅的董事长,竟是个连酸甜苦辣都尝不出来的病人!谁知道了不会骂一句离谱?
严时身边的朋友里面,就只有程德信知道这一秘密。程德信修读心理学后,怀疑严时的病是由心理引起的,为此还开了一个课题,做了大量的资料搜集,一直关注相关研究,希望能为好友解决困扰多年的烦恼。
然而,能否恢复味觉,现在对于严时来说,似乎不是那么重要了。
“人生,其实不必执着于失去的是否还能再找回来,在余下的光阴里,还有很多美好值得去追求。”他如此对程德信说,脸上一扫阴郁,双眼也焕发光彩,充满了希望。
程德信知道他是想到唐栗了,便笑着说:“很多美好值得去追求?你是指唐栗吧?你喜欢她!”
严时直接承认:“对,我喜欢她,你肯定看出来了,我也不打算瞒你。”
程德信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喝一口,很自信地说:“当然,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而且很在乎你。”
严时顿时来了兴趣,盯着他:“你怎么看出来的?说啊。”
程德信笑了出声,“你刚才不是让我暂时忘掉我的职业吗?现在又要我给你分析了?”
严时真想往他身上捶一拳,忍住了正色说:“我想知道,你到底看出来什么了?跟我说。”
程德信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开始分析:“刚才在门口,唐栗一看见你就向你跑过来,还抓住你的手臂,这个动作,其实是带着点向你求救的意思,说明你是她很信赖的一个人,她在困境之中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你应该也可以感觉到,她抓你抓得多紧。再结合她看你时的眼神,里面那种焦虑慌张,明显就是怕你会误会,误会她带别的男人回家了……”
程德信稍稍停顿了下,去观察严时的表情,发现他的专注程度比以前考试更甚。
“你接着分析呀,我听着呢。”严时催促,对于程德信这位当心理咨询师的好友,他一向是很信任的。
程德信抿唇一笑,接着说:“我发现她对异性几乎都抱着抗拒和怀疑的态度,唯有对你,她没有半点抵触。”
严时认同地点点头,他想起了刚跟唐栗认识的时候,唐栗曾用她那双钻石般的眼睛注视他,令他怦然心动。
真的是怦然心动,就是一瞬间动了心,他觉得她真特别,跟以往他所遇见的那些女孩都不一样。她长得很美,却不是空有美貌,她还有一种吸引他的特质,但到底是什么特质,他也说不上来。总之一见到她,他就控制不住想要亲近她,离她更近……也许可以老土一点,把这叫做一见钟情?
他就要陷入沉思,程德信猝不及防的发问又把他唤回:“老实告诉我,你们牵过手吗?拥抱过吗?接吻过吗?”
他皱眉,“你问这些干嘛?”
程德信解释:“如果你们有过牵手拥抱这些亲密行为,甚至接过吻,那么说明她很喜欢你,她的身心都是可以接受你的。”
他苦恼地叹一口气,“我知道她喜欢我啊!我早知道了,可她不愿意承认啊!”多少个夜晚,他做着同一个甜梦,梦到唐栗抱着他吻他,在他耳边说喜欢他……这是梦,却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在她醉酒那夜,她确确实实抱着他吻了他,对他说出了心底话。他永远不会忘记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更不会忘记第一次吻她的唇瓣那醉人的滋味。
程德信手抚下巴,沉吟片刻,微微皱眉说:“那你只有耐心等待了。有些人,年幼时受过的伤,也许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疗愈。”
程德信走后,严时把茶几上的两只咖啡杯收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正耐心清洗着,突然听到门铃响。望向蓝牙音箱上显示的时间,已是夜晚十一点,这个点还能来按他门铃的,估计是找错了门?冒失的送餐员送外卖看错门牌号?又不是没有试过。
他没想到是唐栗来找他。匆匆洗完杯子,擦干手上的水渍,他快步走去开门。
门一打开,见唐栗低头站在门口,他十分意外。她抬起头看他,那微红的眼圈,带着几分委屈的表情,更令他意外。
“栗栗,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应该是刚洗完澡洗完头,身上穿着整套碎花图案带花边的睡衣,长直发的发梢还是湿的,看起来比其他地方要乌黑有光泽,还有两缕发丝垂下她的两腮。
她不回答他的问题,穿过他身旁的空隙,进了屋,低声问:“小松睡了吗?”
他怔怔答道:“睡了。”他跟程德信在客厅聊天的时候,小松就睡下了。也是小松母亲要求的,小松必须每晚当地时间十点整睡觉。
“你和小松后天要回美国?”
“是啊,小松这次回国,住得够久的了。我大嫂催他回去上学呢。刚好我这几天不是很忙,干脆就订了后天的机票送他回去,连行李都收拾好了。”
她又垂下头,垂下那令他无数次心动的双眸。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听到她的声音,含着一丝幽怨:“你和小松后天要飞美国,怎么只告诉了卓菲?怎么都不告诉我?”
他又愣住了,结结巴巴:“我……我没有……我没有告诉过卓菲啊。”他想了想,肯定是小松告诉卓菲他们后天要走的事情,最近卓菲因为失恋闲得慌,经常抓住小松谈天说地解闷儿。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抬起脸来,大眼睛瞅着他,还是有埋怨他的意思。
他反而笑了,他已经理解她的意思。他对上她的眼睛,温柔地注视她,含笑解释道:“我没有机会告诉你啊。你今天一早就出门了,晚上也没有在家吃晚饭。”
她明白过来,然而还是不开心,又垂下头,双眸含水,鼻尖微红,小嘴微微撅着。
他不禁疑惑起来,皱起眉头,声线添上一丝担忧:“你怎么了,栗栗?你看起来很不开心?”生意上遇到再大的困难他都不怕,他就怕看见她不快乐,她委委屈屈仿佛下一秒就要掉泪的模样儿,真让他心疼。
几次欲言又止后,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带着忧虑说:“你回美国,肯定又能见到杨佳琳了。”
他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在担心。
杨佳琳亲口说过的,她喜欢严时,她要得到严时。谁知道严时这一趟去美国,杨佳琳会不会使出什么招数来诱惑他?
他知道他不该笑,然而看着她为了他忧心忡忡,他还是忍不住笑了。他去年获得杰出青年企业家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般快乐。
“如果我大嫂继续聘用Jessica当小松的钢琴老师,我难免会跟她碰面。但是你放心,我跟她只会是普通朋友关系。”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又来了,她又口是心非。顿了几秒,她仰起雪白干净的小脸,转动着宝石似的眼珠子,严肃地对他说:“既然你跟她只是普通朋友关系,那么一起吃饭一起喝酒这些事情,可免则免。至于单独相处单独聊天这些好朋友才会做的事情,就更加不能做了。对不对?嗯?你说对不对?”
他又是一愣。
她伸手出去,拉拉他的袖子,无声地催促他回答。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瞅着她微笑。他没有弟弟或妹妹,唯一的侄子小松又是个懂事的孩子,因此他极少哄人的经验。然而此刻,他竟像哄一个小妹妹那般,俯下身,摸着她光滑似绸缎的乌发,哄道:“好,你说得对,我答应你。我以后见到了Jessica,连话都不跟她说了,好吗?”
“那倒不用,搞得好像我逼着你跟她绝交似的。”她尽管如此说,可她脸上透出的喜色和嘴角溢出的笑意告诉他,她就是非得看见他跟杨佳琳绝交,才安心。
第三十一章
还有三天就是端午节,不管怎样商量,母亲都肯不让小松多留一天,必须坐明天下午的航班飞回美国。
真是残忍。小松哀叹:“我好想吃完端午节的粽子再走!”
严时不以为意地提醒他:“回去美国,也能吃上粽子的好吗?”
小松扁扁嘴,很激动地大声说:“不一样的!在美国吃到的粽子,跟在中国吃到的粽子,味道根本不一样!”
严时不解地瞅着他。
小松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对严时说:“时时,你是不懂的了。我真想在中国过完端午节,吃过唐老师包的粽子再走。唐老师做饭那么好吃,她包的粽子一定也很好吃……”
说着说着,小松对唐栗包的粽子竟生出一种神往,严时也神往。
唐栗似乎听到了小松的心声。
当天下午下班后,她特意去了趟传统市场,买了一大捆粽叶,然后又买了鲜肉、咸蛋、糯米、蜜枣、板栗……她要提前包端午节的粽子,满足小松离开之前的小小愿望。
翌日,因为严时和小松要坐下午的班机,唐栗选择在清晨六点,拨通了严时的电话。
“栗栗?”严时被铃声吵醒,一看来电显示,马上接听,却疑心他是在梦中。关于唐栗的梦,他做过太多太多回了。
然而唐栗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又是那么真实,娇娇软软的:“快来开门好不好?我在你家门口。”
他跳下床,穿上拖鞋,跑去开门。
门一打开,真真切切看见唐栗站在面前,他方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在梦中。
“你别愣着了!快帮我拿一下呀!好重啊!”唐栗对着他喊,他这才注意到,她的双手捧着一个很大的托盘,托盘里是小巧可爱的粽子,一只只堆叠着要成一座小山了。
他连忙把托盘接过来。
她舒展眉眼,把脸颊旁边的头发挽到耳后,抬头看着他:“小松说,很想吃我包的粽子,所以我昨晚就买好了材料。今天凌晨三点起床包粽子,刚刚包好,但是我没有时间煮了,干脆就全拿过来,在你这边煮。”
一个小时后她要出门,今天不是假日,她要上班。
他凝视着她笑意盈盈的双眼,按捺住想抚摸她脸颊的冲动,心疼地说:“小松一向馋嘴,你何必理他呢?凌晨起床包粽子,多累啊!”
幸亏现在小松还在睡觉,没听到他说的这话。要是听到了,一定会生他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