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没理由留下来，当他们情侣的电灯泡。严时告诉他今日工作完成，可以下班，就让他先开车走人。他启动车子前瞄了一眼时间，还没到11点，来得及接上女朋友去电影院看午夜场。
严时和唐栗手牵着手走进糖水店，挑最里面的座位坐下。
这间叫甜心糖水店的老字号，开业至今已有四十多年，本来店面是很大的，现在缩小到一半。店内的装修前几年才翻新过，但风格仍是几十年前的风格。三面白白的墙，墙上贴着几张怀旧复古风海报。那几张明星来光顾后跟老板的合影，是最大的招牌。
一色的桌椅，过道很窄。高朋满座的时候，肯定嘴巴贴耳朵说话，手肘碰手肘，恐怕不会有多愉快的就餐体验。
所幸此时店内没有几个客人，连带他们在内，也就三对情侣，分散坐在三张桌子旁边。
芝麻糊和汤圆被同时送上，从乌木色托盘转移到桌子上，轻放在他们面前。
唐栗拿起勺子，舀一口芝麻糊放进嘴里，又舀起一颗汤圆咬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惊喜地说:“味道一点都没有变，还是以前那熟悉的味道！”
严时抓起她的手，让她把那颗咬了一口的汤圆喂到他嘴里。她睁着明亮双眸瞅着他，问:“好不好吃？甜不甜？”
每次他都回答好吃，跟你在一起吃什么都好吃。这次也不例外。
她轻轻哼了一声，不理他了，舀了一勺芝麻糊，送进嘴里。
老字号就是老字号，糖水真材实料，就算是简单的芝麻糊，也比其他店的要香浓，甜度又适中。只可惜现在生意不好做，店铺租金材料人工样样都上涨，这间店才会越做越小。
他环顾店内环境，突然说:“我想起来了，这间糖水店，很多年前我来过。”
她侧过脸，注视着他。
他回忆:“对，我来过，我是跟汤媛一起来的。”
十几年前的夏天，忘了到底是十几年了，反正那时他跟汤媛已经是好朋友。在某个大人们畅谈而小孩们无聊的下午茶会中，他们偷偷溜出别墅花园，在街上边走边说笑。
好像还去书店看了一会儿书，汤媛嚷着口渴，刚好经过甜心糖水店，他们便进去了。当时他们叫的，好像也是一碗芝麻糊，一碗花生汤圆。
“对了，汤媛跟你一样，也喜欢吃芝麻糊和花生汤圆。我还取笑她，笑她的名字念起来就是‘汤圆’，她还爱吃汤圆！”他回忆及此，傻笑起来。
她看着他，心尖突然被一种奇怪感觉包裹住，酸酸的，说不清也道不明。她低头搅拌碗中的芝麻糊，搅几下然后吃一口，寻思着，难得他主动提起汤媛，要不就趁现在，快刀斩乱麻，直接告诉他她就是汤媛吧！
下定了决心，她深呼吸一口气，抓紧了他的胳膊，开口:“严时，我有话跟你说，我……”
勇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还是说不出，顿住了，苦恼地皱着两道细眉。
他等了她一会儿，见她不说了，伸手过去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嘴角，带笑说:“你的嘴边沾了点芝麻糊。”像刚刚学会自己吃饭的小孩儿，每次吃东西都会把食物在嘴边糊一圈。在他看来，真是可爱。
她没带镜子，伸出粉红的舌尖沿着嘴唇舔了舔，看着他问:“现在还有吗？”
这个动作可不只是可爱了，对一个年轻男人来说，无疑还是性/感的挑/逗。
他的目光凝住了，大手瞬间攥紧了她的手腕，呼吸变得急促。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把脸凑了过来，吻她了，伸出舌头舔她的唇，然后又伸进她嘴里，勾住她的舌尖。
她想推开他，可他强壮的臂膀圈住了她。她动不了，只好由着他亲吻。等他松开手，她的脸上已是潮红一片。
微微喘着气，她嗔道:“你干什么呀？这儿是公众场合！”一双大眼圆睁，她先是匆匆看了看周围，确认刚才他们接吻，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她又含羞瞪着他。
她就恼他这一点。自从他们确定关系后，他总是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点，想吻她就吻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虽然她很喜欢他的吻，但她是个人民教师啊。要是让学生家长撞见她跟人拥吻，怎么行嘛？
他没考虑到这些。见她不高兴，他挑眉问:“你怎么了？我们是情侣啊，接个吻怎么了？”
她咬着唇说:“太张扬了……我不喜欢。”
他在美国念的大学，个性自然比在国内受教育的人开放一些。当然这种开放是指对着自己心爱的人，他愿意毫无保留，随时随地地表现爱意。他没想到这会给她带来困扰。
他很快就理解，握着她的手说:“好，那我以后注意一点。”
她侧头观察他的脸色，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生气了。
他当然没有生气，还对她笑了笑:“你的芝麻糊和汤圆还吃不吃？都变凉了！”
因为江城已经把车开走，他们不想打车，所以离开糖水店之后，他们手牵手步行回家。
路程不远，也就三四公里。而且这夜月色皎洁，吹着微风。在灿然盛放的蓝花楹树下行走，虽然看不到头顶那浅蓝成海的花瓣，但能闻到幽幽花香，随清风飘送。
她在脑子里组织语言，打算再一次开口，向他坦白。
他却先开口了:“栗栗，我想……”
她顿住脚步。长而翘的眼睫毛中间，澄澈如月色的眼睛，定定地瞧着他。
“我想向你的同事们，公开我们的关系，好吗？”他还为今晚听到的那些议论耿耿于怀，原来竟有那么多男人想要追求他的唐栗！尽管他很有自信，确信她不会变心爱上别人，可他还是会担心会郁闷。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女朋友身边一大群狂蜂浪蝶？
唐栗不解，直白地说:“我们的关系，用得着特意向别人公开吗？我们又不是公众人物，没有人会关注我们的啦！”
他沉默了，明显生气了，松开了牵着她的手，抬起脚继续往前走。
她懵了，紧跟上去，挽着他的手臂问:“你怎么了？怎么生气了？”
他停下来，面无表情地说:“栗栗，我们在一起都一个月了，你学校里的同事竟然还以为你单身！她们私底下还给你配对呢！你知道吗？”
她讶然睁大双眼，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又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不向你的同事公开我们的关系？难道我……我不够好？我配不上你？”
她怔怔看着他，突然从眼里掉出两颗泪珠儿。
她哭了。
第三十五章
看见唐栗掉泪，严时慌了，连忙把她拥入怀里，下巴贴着她的头顶，柔声安慰:“怎么哭了呢？我不过就是说出我的感受。你不要哭好不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你觉得开心快乐就好。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你不想公开就不公开，又或者，不用刻意公开，等别人发现好了……”
他以为是他刚才的态度令她伤心。在她掉下眼泪到现在止住了眼泪，几分钟时间里，他已经在内心作了一番检讨。
“其实，我就是有点介意，介意你周围的同事在不清楚你的情感状态下，追求你或者是想追求你，所以我才……”他叹了口气 ，颇感无奈。
她当然能体谅他的心情。相对无言，沉默了两分钟后，她抬起哭红的双眼看着他，告诉他:“其实，我之所以不想特意公开我们的关系，是因为……”
她顿了顿，又哽咽了，“因为你太好了！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好，长得又高大又好看，又有钱，又能干……总之什么都好……多少女生都想跟你交往？公开我们的关系之后，肯定会有人质疑我。他们会在背后议论，唐栗有什么好呢？唐栗有什么资格跟严时在一起呢？唐栗有什么……”
他不让她再往下说，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这回是在蓝花楹树下，在夜风里，在月光下，周遭一片寂静，她不能也不会拒绝他，反而举起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张开朱唇热情回应他的舌尖。先尽情拥吻，有什么话都先不说了。
这个吻深入而悠长。等他们松开对方，彼此睁开迷蒙双眼，再次四目相对之时，他们的脚边，已经落了大片的蓝花楹花瓣，像婚礼时宾客抛的彩带碎屑。
经过这个吻，她的情绪已经平静许多。她摸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问:“严时，其实你为什么喜欢我？”
她一直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觉得自己很平凡很普通，为什么他会喜欢她呢？
他也想回答她这个问题，然而他实在想不到怎样回答。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认准她了，这辈子就非她不可了。
回忆一下跟她相识相处的过程，看能不能找到点头绪？
第一次跟她见面，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他忙了一天的公事，晚上还要忙搬家的事情，忙得身心俱疲，但看见她的一刹那，所有疲倦感竟一扫而空。他第一印象觉得她长得真美，她的大眼睛真好看，澄澈明亮……难道他是因为她的美貌而爱上她？肯定不是，他们的感情基础怎会肤浅如此？他立马否定这个假设。
第二次见面，是在电梯里，她抱着很多东西。鲜红的西红柿掉落地上，他们同时蹲下身去捡。她抬起脸来，笑着向他道谢。又是眼前一亮，真有气质……难道他是喜欢她的气质？
第三次见面……
他抿唇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见他为一个问题这样苦恼，有点后悔了，也许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感情本来就不能细说。厌恶或憎恨一个人，往往有明确的原由。而喜欢或爱一个人，怎么能说得清道得明呢？换了他问她你为什么喜欢我，她也一样答不上来。
“不要想了，我知道你真心喜欢我，就够了。”
她把头靠在他胸前，闻着他的香水味。
他抱紧了她，柔声说:“我当然是真心喜欢你的啊。”
她眨了眨密如梳齿的眼睫毛，轻声说:“我也是真心喜欢你的。”
他露出满足的微笑。但一会儿后，他又蹙额，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告诉她他的秘密，“栗栗，其实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完美，我也有我的缺陷。”
她没有抬起头看他，没有看见他凝重的表情，以为他故意要哄她，于是不以为意地说:“当然啊，人无完人，哪个人是完美的呢？我们相处时间长了，你会发现我的缺点比优点多得多！”
他轻轻一笑。
他刚才真的下定决心要告诉她他的秘密了，想把他最大的缺陷暴露给她看，那样也许她就不会再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其实他早就该向她坦露。在正式恋爱之前，他不告诉她，怕她知道了会有更多顾虑，更不愿意接受他。正式恋爱之后，陷入热恋，每天看着她开开心心的，又开不了口，恐怕破坏了她的快乐。
然而，还是要告诉她的，他不能对她隐瞒一辈子。
也许，应该选一个平静的夜晚，用过晚餐后，喝过两杯红酒，等她有点醉意了，他再慢慢对她说。
他打算第二天的晚上跟她说，可惜没等到第二天的月亮升起，他就要坐车去机场，登上飞往国外的班机了。
他有点生意上的急事，需要飞一趟法国。
中午他特意开车到她学校附近，她飞奔而来，钻进车内，牺牲吃学校午餐的时间，也要与他缠绵吻别。
车子拉上了车帘，她不介意车外有人经过。
“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吗？”
她伏在他胸口，摸着他蓝色衬衫光滑的纽扣，闷闷应声:“嗯，我会很想你的。”
“我也会很想你啊。我们每晚通电话好不好？每晚视频好不好？”
“嗯，你要记得哦，每晚都要哦，不管多晚都要……”
她忽略了法国跟中国有数小时的时差。当中国的月亮出现在漆黑天际时，法国还是中午，严时挤出吃午餐的时间跟她通话，一聊就聊半小时以上。等到她心满意足地放下电话，他那边的热咖啡和意面都冷了。
严时从机场坐车回到家中，已是夕阳西下时候。天边染上橘红晚霞，小区花园里，一群放学归来的学生嬉戏，不少幼童在游乐区玩沙子、滑滑梯。他却步履匆匆，只想快点到家，快点见到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儿。
到了家，先把行李箱放下，他半跪在地上，才拿出箱子里的礼物，门铃就响了。
他心急火燎去打开了门。
她看见他，先不言语，而是睁眼瞅着他，观察他半天。
他摸摸脸，微笑着问:“怎么了？我脸上脏了？”
她嘻嘻笑了笑，柔和的视线仍然停留在他脸上，“一个礼拜不见，我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变化嘛。”
他揉揉她的头发，也笑了，“昨天我们不是还视频了嘛？哪里会有什么变化？”
尽管他这样说了，唐栗还是贪婪地瞧着他，伸手过去抚上他的脸，从他的眉毛开始一路抚摸着，摸他的眼睛、鼻子、嘴唇，甚至他带着点儿胡茬的下巴。
他真想把她按在门上，与她吻到天昏地暗。
可是他此时身上衣服没换，双手也没有清洗，出于卫生的考虑，他不得不煞风景地说:“我去换套衣服，洗个手，你先在沙发上坐会儿。”
转身往卧室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望着她，指了指茶几说:“茶几上的礼物是给你的。”
她欢喜雀跃地走过去，俯身拿起茶几上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她先猜里面会是什么。直觉告诉她很有可能是好吃的，拆开来一看，果然是一盒手工巧克力。
等他换上一套黑色运动衣，从浴室里走出来，她才笑嘻嘻地拿起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轻轻咬着。
“好香好甜啊！”她笑得天真烂漫，估计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尝到好吃的巧克力，也是她这样的表情。
他宠溺地看着她说:“你喜欢就好。”
她把一颗巧克力送到他嘴边，他张嘴含住，吃下，然后把她拉到沙发上，抱住她，要吻她了。
她把手臂抵在他胸上，佯装要推开他，扭扭捏捏说:“不要……我要吃东西……”
还是让他吻了。热恋中的情侣，分别不过才短短一个礼拜，却好像过了长长一段人生。这个绵长幽深的吻，缓解了所有相思，唐栗觉得比刚才吃到的巧克力还要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她，继续收拾他的行李箱，把带回来的衣物一件件拿出来，放回合适的位置。
她趴在沙发扶手上看着，突然留意到箱子里有一张印刷精美的卡片，她用手指指了指，示意他拿过来给她瞧瞧。
他把卡片递给她，她拿在手上端详一会儿，见上面全是法文，她一个词都看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