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步顿住,四处张望起来。
左手边是小摊贩,买卖声很嘈杂,右手边是下了晚自习出学校的主人流。
而在右侧最近的这波人流散开之后,阮眠看见了站在道路边路灯下的老人——
是奶奶!
奶奶穿着一件红色的灯芯绒小袄,挂着她给自己和阮眠一起织的那个小包,手揣在小袄的兜里,笑眯眯看着她。
阮眠赶紧跑过去:“奶奶,您怎么会在这儿?!”
她不放心,又摸了摸老人的手,幸好是热乎的。
“您怎么一个人跑到学校门口来了?今天来家里看妈妈吗?她怎么没和您一起出来?”
“哎呀别担心!”奶奶抚上阮眠的手,“奶奶是特地来找你的,没让你妈知道。”
阮眠一愣。
却见奶奶笑眯眯看着她:“昨天晚上你给奶奶打电话了对不对呀?奶奶今天戴上你给的老花镜一看就知道是你,大半夜的打电话,奶奶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然后就给你妈打电话问。”
“你妈和我说要把你送到学校里面来、来住校?” 老人刚刚还笑着的脸这会儿已经浮上怒气,“他们一家子要搬到哪里去也不晓得,怎么就不带你一起了?你不是他们家的一份子吗?”
老人说一句,阮眠眼睛里就浮起一片雾气。
她不过是半夜拨了一个电话,老人家竟然就担心的跑到学校来了。
奶奶越说越激动,拉着阮眠的手要走:“你不知道,奶奶今天下午就来学校门口了,问了才知道你们要上晚自习哟,幸好等到我乖孙女了。现在奶奶就回家帮你出气!”
阮眠听到奶奶下午就到学校门口了,急忙问:“那您吃过晚饭了吗?该不会一直没吃把?”
“吃了、吃了。”奶奶指了指右手边,“下午这里有家摆摊卖包子的,奶奶买了吃过了。”
阮眠皱眉:“怎么只吃包子?”
老人这会儿倒是和她顶起嘴来:“包子怎么了,包子好吃!我才花了五块钱,买了两个大包子一个馒头呢。”
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拉着阮眠就往前走:“对了,刚刚听见这有人卖小笼包子,奶奶给你买两屉回家吃?”
“不要了,两屉20呢,您留着钱多给自己买点吃的才对。”
“哎哟,奶奶有钱。”老人摸着自己的小包找钱,“请我孙女吃东西的钱奶奶这最多了。”
阮眠拗不过她,最终还是买了包子回家。
老人还多买了一屉,说给阮芳梅和李国超也带点。
路上阮眠拉着奶奶的手,两祖孙说了好多话,阮眠被奶奶的话逗得一直笑,感觉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开心都要被驱散了。
而这片刻的欢声笑语,很快被打开家门后的尴尬和冷漠所打断。
阮芳梅和李国超难得都在客厅,见到奶奶的时候表情皆是一愣。
还是阮芳梅先开的口:“妈您怎么过来了?大晚上的多不安全。”
“安全得很。”老人被阮芳梅扶着在沙发上坐下,“我下午就过来了,到眠眠学校门口接她回家。”
阮眠把小笼包放在茶几上,和它们一起放下的还有阮芳梅给老人接的热水。
而李国超,自始至终都坐在沙发上,没有出声。
奶奶却直直看向他:“国超,我听说你们要搬家了?”
李国超没看老人,只点了点头。
奶奶继续道:“那不带我们眠眠走是哪个意思?不是你亲生的就不把她当女儿啦?当初和芳梅领结婚证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国超脸色铁青。
阮芳梅拿起茶几上的水,递给老人:“妈,您先喝点热水。”
“不要。”老人摆了摆手,“你们这样欺负我的眠眠,我这把老骨头喝不下水,也睡不着觉!”
气氛一下子跌到冰点。
半晌,李国超开口:“现在房价不便宜,不是我们不想让她一起走,没有房间让她住她走去哪里嘛。”
“现在李蕊要生了,生下来还有个小的,到时候她照顾小的还有她老公要一间嘛,以后小的长大了肯定也要一间。”
李国超看了眼阮芳梅,欲言又止后又道:“现在李蕊肚子大单独睡一间,我说让阮眠先和李蕊老公住半个月一个月的,芳梅又不愿意。先凑合以后生了还可以和小的住一间,李蕊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阮眠怔住,几乎不敢置信。
阮芳梅没说话,奶奶直接开了口:“眠眠今年16了!怎么和李蕊老公住一间,你一个大男人这是说什么话!以后小的出生了和我们眠眠住一间,半夜哭了要吃.奶尿床难道让眠眠去照顾啊?”
老人气的咳嗽,阮芳梅忙给她顺背。
奶奶自始至终拉着阮眠的手,因为多年操劳而起老茧的指腹一下又一下抚慰着阮眠的。
她手冰凉,而这个动作,却温柔又慈爱的抚慰在她心上。
习惯了对面李国超始终冷着脸,阮芳梅又是那样默不作声。
只有奶奶。
只有奶奶喝了口热水后,一下把水杯拍在桌上,丢下一句话:“现在不把你们女儿带走那以后也别想来和我抢了,你们不养我来养!”
阮眠眼泪一下子就要流出来。
第32章 不入深渊
隔天早上阮眠醒的时候才六点, 奶奶已经起了,身上的被角被掖地严严实实的,她赖了两分钟床, 起床洗漱。
出门的时候奶奶在院子里晨练,看到她就问:“哎哟怎么就起了呀, 奶奶给你热下小笼包子去。”
阮眠忙说不用,她出门这么早是想去学校把住校办了,一分钟都不想再拖。无论最后李国超愿不愿意带上她,她都不想再在这个家里当拖油瓶了。
一想起昨晚奶奶说完那句话后良久的沉默, 阮眠就觉得窒息, 像溺水一样, 几乎都要无法正常呼吸空气。
阮眠和奶奶说完再见, 走到街道拐角时,突然来了一阵风。
枯黄的落叶被吹地四处飘散,摩擦在街边地板上发出沙哑的声音, 阮眠穿着校服秋装,外面还加了件大衣外套,遇到这阵风也下意识的拢了拢衣领, 脖子缩成一团。
好冷啊。
居然睡一觉起来就这么冷了。
今天的秋天似乎要比以往都冷, 即将来临的冬天必定也会更加严寒。
她轻轻呼了口气, 快要走到公交站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林一白打来的,微信电话。
阮眠接通, 那头没声音, 刺刺拉拉的电流音表明信号实在不太好。
她于是问了一遍:“……是有什么事吗?”
……
刺——
尖锐的摩擦声之后, 过了大概一分钟。
那头传来林一白有些无奈的声音:“阮眠, 你还在吗?”
阮眠回答:“嗯。”
“能不能过来一趟, 鸳浦街。”
在阮眠疑惑刚浮上心头的那一瞬间,林一白又呼了口气,说:“周枉丫的死活要见你,你现在方便的话过来一趟,一会儿我正好捎你去学校。”
“……好。”阮眠又问,“周枉…他怎么了吗?”
“到了再说吧。”
从这附近到鸳浦街本来就不远,这会儿路边人少,阮眠走路速度也快,十几分钟就到了。
林一白就在街口等她,瘦高的个子,穿的花里胡哨的,很显眼。
但与这身打扮相反,表情很凝重。
“来了。”
阮眠点头。
“周枉非要见你,都那样了还跟喝了假酒似的折腾人。”林一白走在她前面,吐槽完又帮兄弟解释,“你多担待着点,我看他现在意识也不是很清醒,要是说什么胡话了别放心上。”
阮眠一愣。
还没开口,林一白已经带她拐进了一条小巷,巷子不宽,但弯弯绕绕的,光线也不大好。
大概拐了两次弯,去路被几个人挡住。
阮眠脚步一顿,恍惚间想起第一次遇到林一白和周枉的学校后巷。
但这次站着的都是她认识的人,鱼头,黄毛,彪哥。
坐在地上靠着墙的,却是周枉。
一身黑色的长衣长裤,狼狈的灰黑和阴沉的天气却衬的少年皮肤更加冷白,血管都清晰可见。
他一只腿搭在地上,另一只腿撑着手臂,有血从指缝一滴滴往下,掉在地上。
浑身都是血腥气。
阮眠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吓得惊呼出声。
周枉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略空的眸子一下子聚焦起来,像夜晚乌云散去露出星子那样,极亮。
他仰着头看阮眠。
阮眠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俯视着看他。
可竟然有人能在仰视别人的时候也这样耀眼,让人想心甘情愿下坠,落入无尽深渊把他当光崇拜。
其他几个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远处去了,阮眠皱眉,问他:“你怎么伤成这样?”
周枉不要命似的笑。
阮眠眉头皱的更紧。
他却突然从长袖外套里翻出一个小东西来,显然是在他受这些伤的时候被小心翼翼呵护过。
阮眠一怔,猛然想起周枉两天前说过的话——
他说要送她一朵玫瑰,
送她一朵清晨凛冽盛开的玫瑰。
……
周枉看着半瘪的花瓣,原本极亮的眸子却突然黯了下去,无奈般拧眉:“……明明特别小心的。”
阮眠指尖很凉,玫瑰的根茎更凉。
伸手接过玫瑰的时候指尖蹭过周枉的,他的指尖却很热,像汩汩往外冒的鲜血的温度。
指尖有些刺痛,阮眠以为是玫瑰根茎有刺。
下一秒反应过来是周枉的指尖捏住了她的时,阮眠已经被拽到周枉身边。
湿冷的早晨、阴暗的小巷、滚烫的指尖,还有阮眠那慌乱的心跳,都被周枉微哑的声音盖住。
他头抵着阮眠的额头,眼睛对着阮眠的眸子。
像野生的孤狼看被圈养的小绵羊那样,笑,却又带着坏和野性。
他说:“好喜欢你啊,阮眠。”
阮眠一瞬间觉得呼吸有些急促,眼睛一秒眨了好几下,上睫毛每碰到下睫毛一次就宛如电影开场一样重新看到周枉的脸一次。
而周枉已经在她缓冲过来前再一次开口:“今天我们请奶奶吃晚饭好不好。”
阮眠眼神有片刻的失焦,被周枉察觉到。
“凌晨一点你给我发了两条消息。”
阮眠想起来。
在昨晚辛酸的争执和窒息的沉默之后,睡前那些席卷而来的痛苦又不敢让奶奶察觉到的情绪,全都被她写成了文字,放在输入框里,发给了一个叫周枉的人。
而这些情绪,却被周枉放在了第一位。
以至于他在顾不得自己身上伤口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要赶快见到她。
阮眠的眼睛浮起一层雾气,恍惚地她不再能看清楚面前的人。
却被对方打断。
“不准哭。”周枉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抬手帮你擦眼泪会弄脏你的脸,我舍不得。”
阮眠眼泪就那么生生止住。
而在确定他被彪哥送去医院之后,阮眠才搭了林一白的顺风车回学校。
等林一白停车的间隙,阮眠点开了微信的聊天界面。
凌晨1:03——
【妈妈他们要搬家了,不想带我走,奶奶觉得我被欺负了好生气,一个人跑过来和他们吵了一架。晚饭才吃了两个包子,她说才两块钱一个很便宜,可是给我买夜宵时却拿出了一百块付钱。】
……
凌晨1:37——
【是不是没人喜欢我了…】
……
……
怪不得,
怪不得。
周枉说,好喜欢你啊,阮眠。
作者有话说:
是处女座都会感叹的地步,枉子哥怎么能这么细节!!!
-
第33章 不入深渊
下午照例排练华尔兹, 周枉没来,林一白一个人,没舞伴。
他丧着张脸, 问窦佳丽要不要去当他舞伴。窦佳丽那会儿正好在和冯子琪大眼瞪小眼,因为冯子琪不愿意配合, 两人互看不顺眼被气个够呛,听见这话就直接过去了。
恰好被老师看到,说既然solo是他们二人,那平时训练的时候搭档也就更换下——
于是冯子琪的搭档就成了今天没来的周枉。
阮眠一想到冯子琪对周枉敢怒不敢言的画面就笑出声来, 窦佳丽送来一句:“再看姑奶奶笑话小心被欺负, 今天周枉可不在。”
然后林一白拉着让她说话小心点:“小绵羊不记仇周枉可记仇得很, 小心为上。”
被窦佳丽狠狠踹一脚嚎地快要上天。
阮眠更没忍住笑个不停。
就是在这个氛围下, 蒋焕阳和阮眠说了那天练完琴之后的第一句话:“阮眠,你还在生气吗?”
阮眠止住笑,皱眉:“我生什么气了?”
蒋焕阳的心情随着这句话沉入谷底, 有种微微发涩的疼。
他讪讪地说:“那就好。”
老师开始教华尔兹最后的收尾动作,阮眠开口:“别想那些了,我就当你没说过那些话, 还是普通同学。”
蒋焕阳没说话, 抿着嘴。
好半晌“嗯”了一声:“你还愿意和我说话就好。”
阮眠没应他, 但却被旁边的冯子琪听到,手指握成拳,捏地骨头都要嘎嘣响。
中途休息的时候阮眠和窦佳丽一起去学校小卖部买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