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的眸子,又说了一句:“别担心,我可以的。”
周枉大概是累极,听到这句终于点了点头,回了房间。
他这一觉从凌晨睡到了下午,房间里窗帘没拉,有夕阳的光透过生锈的防护栏折射到地板上。雨后的天格外晴朗,一丝风都无,周枉撑着脑袋坐起来,因为睡眠时间太长所以有些昏沉。他扫了圈房间,干净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普通午后,恍惚间甚至有种末日结束的劫后余生感。
他往外走,阮眠也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客厅一尘不染,她没来得及换,仍旧穿着昨天那件奶白色针织衫,头发绑成细窄一圈马尾,是最普通的那种黑色发圈。这会儿她正低着头在茶几附近找着什么,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听见动静,她抬头看过来,笑:“醒了?”
“嗯。”
周枉已经恢复如常,叫人看不出破绽。
他问:“想吃什么?我煮点面?”
“刚刚林一白来过一趟,送了林阿姨做的饭,还有鸡汤。”
阮眠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保温盒,三四个盒子堆在一起,还特地单装了两人份的饭,她打开盖子,鲜炒的香味一下子溢出来:“感觉很香。”
周枉过来帮忙,指骨贴近不锈钢碗面,能感觉到一点饭菜的温热,他用手指把分层装的小碗拿出来,顺口问:“刚在找什么?”
“啊。”阮眠一怔,讶异于他此时此刻的观察力,“在找数据线,手机没电了。”
“在我房间,书桌上。”
“那我去拿。”
阮眠起身,在推开虚掩的房间门时脚步一顿。房间显然是主人刚刚睡醒还没收拾的样子,但仍旧整洁,浅灰色的床单被套,这会儿棉被上还带着褶皱,经过时能闻到淡淡的皂香,是周枉衣服上的熟悉味道。
书桌在床角,靠近阳光的地方,桌上堆了几本课本和练习册,大都是初中教材,应该是上次周枉回来收拾复习资料被翻剩下的。堆着书的墙边贴了张海报,是科比,已经有些褪色。
这是阮眠第一次进男生的房间,干净如斯。以至于她形成了错误的刻板印象,以为所有正常的男生房间都该是这样,后来上了大学发现男生寝室简直是另一番天地,导致阮眠那段时间差点厌男。
数据线就在书桌插板上,阮眠把手机充上电,刚开机就有十几条消息和未接来电冒出来,竟然全是段小敏。她打开微信,最新那条尤为醒目——
【你觉得这样放我鸽子让别人看我笑话很好玩吗?!】
阮眠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天走的太急,忘了给段小敏发个消息说明情况,这会儿她急匆匆发了消息道歉,但并未得到回复。阮眠想了想觉得不妥,又直接打了微信电话过去,段小敏挂断拒接。
周枉叫她,见她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没。”阮眠摇摇头,给周枉盛了碗汤,又笑起来,“尝尝这个,林阿姨特地叮嘱让你先喝碗汤。”
回到学校后段小敏生了好几天气,阮眠才知道那天她还叫了冯子琪,因为林一白和窦佳丽也过去,她特地攒了个场想给冯子琪一个下马威。然而没想到最后谁都没去,林一白和窦佳丽两人心最大线条最粗,走得急甚至忘了和段小敏说一声,她被冯子琪嘲讽一通,心里的气更大。
同一周省一模的成绩也批改完毕,出年级大榜那天阮眠挤在人堆里,从下往上扫视,在第一列第十二排找到了周枉的名字。足够显眼,所以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有人感叹前十二分拉的这么紧竞争激烈,有人佩服周枉这次的成绩,甚至有人下注打赌他下次月考能进前五。
然而周枉本人连榜都没看,阮眠告诉他的时候只淡淡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的日子还是那么平静如水的过着,周枉学习更拼命,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那堆试卷和成绩单上,周末也不落下。这样严肃的状态在周枉身上实在少见,阮眠担心他压力太大,正好四月月考完赶上五一假期,问他要不要出去玩一趟。
用的理由是攒的奖学金还有剩的,阮眠自己想去放松下,只字没提担心周枉,也没提之前周知凡的事。
意料之中的,周枉没有回绝,甚至还笑着说了好。
只要是阮眠的第一意愿,他就一定不会拒绝。
直到这时,阮眠才突然意识到,周知凡的死在大众意义上已经过去了,从此翻篇进入新篇章,他们都不会再主动提起这个人。
一个人的死亡,甚至可以快到连葬礼都不需要。
作者有话说:
情人节快乐宝们?(^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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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不入深渊
地点是阮眠定的, 选在大理,周枉一概点头。
当然不是撒手全交给阮眠,这不是周枉的一贯的风格。他和阮眠之间一向是把选择权交给阮眠, 周枉则负责她决定之后一切的行动工作,他平日里随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懒散样子, 但真做起这些细节的事情来,通通能滴水不漏。
阮眠和他呆在一块的时间从来都不用操心生活上的琐事,被他惯出个凡事不喜欢多费心的性子,以至于后来上了大学,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和舍友聚餐时该如何照顾好天南海北几个不同胃口的饮食需求。
除去小时候鲜少几次经历, 这次其实算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游。阮眠出于节省开支选的夜班火车, 尽管她日子已经过的拮据, 但仍旧惊叹于这个点的火车站。黄金假期的节点,半夜仍旧有人拎着沉重的大包编织袋,或坐或躺在站里冰冷的地面上, 有的孤身一人低头吃着刚泡好的方便面,有的拖家带口,小孩哭一阵歇一阵。
不知道这些人今夜的目的地是哪里, 总归不会是去旅行。
火车还有一个小时, 周枉像是看透她在想什么, 开口:“他们大都是外出务工的,为了省钱火车也买中转票,在车站等几个小时或者过夜。”
边说着边递过来一颗旺仔牛奶糖, 阮眠忍不住笑:“你怎么这么多糖?”
“每次看见就习惯性买点, 反正你爱吃。”
阮眠一怔, 然而周枉并不以为意, 示意她看角落带着小孩的那家人:“他们应该是去给小孩看病。”
“嗯?”
“看到那个男人手里抱着的x光片了么, 他怕丢,一直抱在怀里。”
“怪不得……”阮眠下意识附和,下一秒又惊叹于周枉的观察力,“你怎么看得这么仔细?”
“从小养成的,觉得观察不同的人不同的行为有意思。”
“那你去演戏肯定能演的特别好。”阮眠眼睛弯成月牙,“你这么吸引别人,真的很像大明星。”
因为她这句话,周枉今晚第一次笑。
“我心情不好有这么明显么,变着花样这么夸我?”
但阮眠看着他,语气没一点开玩笑:“我说真的,你真的很吸引人,就像大明星会吸引很多粉丝那样。”
“这样啊。”周枉盯着她,挑半边眉,“那吸引到你了吗?”
阮眠刚撕开奶糖的手指蜷了蜷,塑料包装随着这个动作发出轻微声响。
周枉听见动静,眼神慢慢地,从阮眠眼睛平行方向往下移,他移一寸,阮眠脸红一分。
然后,在他看到她手里那颗拆封了的奶糖时,听见了一声“嗯”。
周枉得逞似的笑起来,又看她,不罢休地问:“有多吸引?”
“……”
他没再继续问,耐心等阮眠开口。
她蹙着眉,声音低低的:“第一眼。”
这次换周枉不自然了,他下意识眯起眼,不敢置信般:“我给你送蛋炒饭那晚?”
阮眠摇摇头:“再早一点。”
“学校后巷,很多人堵住了路,你让我先过。”
“你看到我了?”
周枉记忆力一向很好,那天是个傍晚,他特地站在树荫下,不愿意让太多人注意到他。
“没有。”
果然。
“但我听见你说话了。”回忆浮现在脑海里,阮眠垂着眸子,浅浅弯了弯嘴角,“你笑了一下,声音很好听。”
虽然后来也经历过数不尽的贬低,周枉仍旧算从小被人夸到大的那一挂。夸他天赋异禀学东西看一遍就会,夸他做人通透小小年纪就深谙世事,至于外在条件那些,不用别人说出口,肢体动作和眼神已经先一步表达了心里话,周枉都听惯了,不甚在意。
但你懂的对吧,千千万万个别人再怎么夸,和阮眠一句话相比都显得分量小,甚至可以说在周枉心里不是一个量级。
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心情很难描述。就像小时候吃的那种跳跳糖,一整包倒进嘴里,酸甜在口腔里爆开,让人不敢置信,又忍不住笑,甚至有点想流眼泪。
周枉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然而他一整个僵住,刚才为了听阮眠说话他弓着腰侧着头,这个姿势又没支撑点,让人不太舒服。但他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像是身体自动给予阮眠那句夸奖回应似的,耳尖窜红,连脖颈上的汗毛都立起来。
几个小时的火车硬座,车厢里人满为患,还有些无座的靠着过道打瞌睡。阮眠只吃了半桶泡面,剩下的时间都在睡觉。她头靠着车厢壁,睡姿很安稳,但周枉还是随时留个余光在这边,担心突然颠簸她撞到头。
周枉在这种嘈杂的环境里睡不着,必须得安静的躺在床上他才能睡个好觉。他手肘撑在椅子前小桌上,看着窗外穿梭的景,很认真在想问题。
周枉是很现实主义的人,比如现在,他就在想下一次该如何改善阮眠的旅途条件,至少火车不能再让她体验一次了,很累,气味也难闻,她就连睡觉都是蹙着眉的。
阮眠当然不知道周枉想过这些,她断断续续的睡,一直到站才彻底清醒。民宿有车来接,从大理站到店的路上经过一条公路,蜿蜒绕着古城盘踞,能看得见一连串亮着路灯,橙黄色,闪烁在暗夜里,有种夜路回家的温馨感。
车稳稳停在民宿店门口,周枉在后边拿行李,让阮眠拿身份证先进去办理入住。原本打着瞌睡的前台小哥听见动静一下窜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条件反射说词:“欢迎光临,这边办理下入住。”
阮眠忍不住笑出声。
于是周枉进来时看见的画面就是,前台小哥红着脸眼睛看着阮眠发呆甚至忘记了接身份证。他挑眉,从阮眠手里拿了两人身份证递过去:“办理入住,两间大床房。”
“啊好的!”
阮眠听见这话一惊,拉了拉周枉的袖子,凑近他低声提醒:“你怎么订了两间?好贵的……”
周枉低笑:“我还没那么穷。”
“不是说好一间双床房的吗?”阮眠看着他,以为周枉顾忌她的想法,“我放心你才答应的。”
“反悔了,我不放心我自己。”
周枉说完,示意阮眠去登记人脸识别。
民宿送了夜宵点心,两人办理完入住上楼,房间挨着,周枉先送阮眠进房间,刚打开门就看见房间里的投影设备。
阮眠一下来了精神:“正好可以通宵看电影诶。”
周枉扬起眉:“你不困?”
问完自己笑了,这人在火车上睡了一路,现在怎么会困。
“不。”阮眠摇摇头,又问,“你困吗?”
“……不困。”
周枉说完,意料之中看见小姑娘笑脸又扬起来。床前铺了大地毯,放着两个软塌塌的懒人沙发,她脱了鞋跑到地毯,打开投影仪开始找电影,刚才在火车上睡着压到的发梢这会儿又蓬松起来,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摇晃。
阮眠回头问想看什么。
周枉笑着说都可以。
“那看恐怖片?”
阮眠眼睛亮晶晶的,让人舍不得驳了她的意。
周枉脸上神情僵了一秒,问:“你喜欢看这个?”
“嗯,很久没看了。”阮眠反问,“你可以吗?”
周枉啧了一声:“当然。”
就当舍命陪君子了。
阮眠不置可否,找了个一直想看的泰国恐怖片。她以前在家时偶尔会趁阮芳梅和李国超外出时在智能电视上看,后来搬进学校就没再看了。
阮眠看电影一向很投入,安安静静盯着屏幕看,全然注意不到周围的动静,以至于现在周枉叫了她好几声才听到。剧情正进展到高潮,阮眠不太愿意被打断,但还是按下了暂停键。
这才发现周枉窝在懒人沙发里,坐的离屏幕很远。
他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开口:“我……去个卫生间。”
阮眠疑惑:“你自己不就……”
说到一半她停住,然后有些不敢置信地失笑:“你该不会被吓到了,不敢一个人过去?”
周枉移开视线,站起来要往那边走,语气故作轻松:“怎么可能。”
“那你去咯。”阮眠笑得不行,逗他,“小心里面有鬼哦。”
周枉脚步僵住,出声示意她打住:“阮眠!”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阮眠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枉,笑意彻底忍不住爆发:“没想到堂堂周枉竟然怕鬼哈哈哈哈哈哈!”
周枉像看小孩似的看过来:“还笑。”
“就笑。”
“林一白才夸张,提起恐怖片三个字就腿发抖,我起码还看了一半。”
“哪有你这么对比的?”
“不信你问他。”
“现在凌晨三点谁会接电话?”
“嗯,凌晨三点。”周枉这人最擅长捕捉逻辑漏洞,这会儿辩论回去,“凌晨三点谁看完恐怖片不怕?”
“阮眠不怕。”
“行。”周枉被气笑,“所以能请阮眠同学帮我把卫生间灯先打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