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包装壳在光源下发亮,有些刺眼。
阮眠摇摇头:“不了,谢谢。”
艺术学院有汇演专用的音乐厅,场地很大。入口是检票处,社团工作人员检完票就可以入场。
陈舍其等在入口,仍旧穿一身潮牌,惹人频频回头。这会儿他见阮眠走过来,原本垂着的眸子一下亮起来:“终于来了!你们的位置在前排,我带你们走。”
阮眠一怔:“你现在不应该在中央控制室或者后台吗?”
戴琳跟着搭腔:“是呀陈大导演,还有空带我们找座位啊。”
因为这两句话陈舍其笑起来:“那行,你们自己走。”说完他又想到什么,特地交代阮眠,“一定要认真看到最后一秒,我的心血之作!”
应下后两人往厅内走,出乎意料的座无虚席,这会儿来来往往找座位的人挤在过道里,连戴琳都叹为观止:“天呐,原来帐篷剧社真的这么火,之前迎新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刻意营销!”
等两人终于坐定,大戏已经快要开场。
场地里暗下来,喧闹的人声也随之消散。舞台帷幕拉开,马舒月饰演的女主角初登场,一身缎面暗红色旗袍,搭白色小袄,脚下踩着双细高跟,指尖捏着一柄雕花小扇。折扇半掩面,她笑的窈窕又风情,轻飘飘两句吴侬软语,台下人已经入戏大半。
难怪陈舍其说是心血之作,的确如此。
周围已经有人在议论女主角是谁,有说舞台上动态的比海报上静态的美太多了,有说这女生不是艺院本专业的,更多的是讨论大戏剧情本身。
戴琳凑近阮眠,低声开口:“马舒月就该选表演专业的,她根本不喜欢咱们这个专业,要不是她爸妈不同意怎么会现在只是在学校社团!”
阮眠点头:“幸好遇到了陈舍其,能让她有机会在学校表演。”
“这倒是。毕竟是编导专业的,而且据说陈舍其老爸是大导,所以他这么有才华。”
台上女主角已经和其他角色对起戏来,眼底泛起泪花,完全沉浸在戏里。戴琳说完这句,也入了戏,没再说话。
整整两个小时十五分钟的话剧,剧情丝丝入扣,直到最后一幕灯光暗下,舞台帷幕拉上,台下方才响起雷鸣掌声。
戴琳的掌声激动的像在扇人耳光,等鼓完掌,她下意识要摸口袋里的糖,发现已经空了。于是又歪头和阮眠搭话:“一会儿结束了和我去买点糖呗,我糖又吃没了。”
她刚说完这话,台上帷幕重新拉开,大灯亮起,暖黄灯光照在集体登场的演员们身上。马舒月站在C位,周围已经有人陆陆续续上去送花,而她接的最多。
阮眠随口问戴琳:“你最近怎么突然爱吃糖了,之前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陈舍其作为总导演被请上台,和他一起上台的还有很多个幕后工作人员。台上演员开始发言,马舒月眼里含热泪,但有光,感谢戏里每一个陪伴她走过来的伙伴、导演以及现场的观众。
戴琳听完马舒月发言才回答阮眠:“因为我男神爱吃旺仔牛奶糖!和他吃同款糖就意味着我离他更近一步咯,他最近老被拍到在吃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电影要上的原因终于有点热度了呜呜呜,之前只是小糊咖都没什么人跟拍……”
阮眠猛地一怔。
“而且我觉得新电影一定能爆!”戴琳看着她笑起来,“要是我现在不抓紧多吃点,万一他火了我就……”
听到这,阮眠突然握住戴琳的手,后者一惊:“怎、怎么了?”
“你追的那个男神,叫什么?”
台上不知道轮到谁发言,掌声比刚才还要响很多倍。阮眠心跳的很快,她怕戴琳说出答案,又怕因为掌声太大戴琳根本没听清。
于是她在掌声雷动中,鼓起勇气又问了一次:“你男神叫什么名字?!”
声音很大,几乎没见阮眠这么大嗓门说过话。戴琳反应了半晌,这才慢半拍接话。
“叫周枉啊。”
她说。
砰!——
阮眠的心脏都快要碎成千千万万块。
一分钟后,掌声终于停下,台上的陈舍其开始发言,然而正当他目光灼灼落下去,想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时,发现台下前排已经空了两个位置。
陈舍其心一沉,原本飞扬着的眉眼暗淡下来。
……
怎么走了啊。
明明说好看到最后一秒的。
作者有话说:
我又来咯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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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不入深渊
一句话说不出来。
夏夜潮潮, 回宿舍路上黏腻的风附着在裸露的肌肤表面。刚刚戴琳的话还回响在脑子里,清晰的人声最后只剩嗡嗡一阵响,吵的叫人心烦。阮眠有种隔世的恍惚感, 原本甚至想过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的可能,甚至产生过恨意的。他那样丢下她离开, 一点消息都没有。
偏偏现在这样知道了。
偏偏只是她单方面知道了他的消息。
偏偏他又过的那样辛苦。
网上能搜到关于周枉的消息其实并不多,除了几个小商演通告外,稍微有点曝光的就只有一个选秀综艺。准确点说,是一个并没有太多人关注的综艺。不同于近几年大爆的全民制作人选秀模式, 小成本投资以至于连舞台都像是在工厂里随便搭的景。
阮眠点开第一期, 弹幕也不多。嘲的比夸的更显眼, 显然没什么人看好, 最后结果的确也如他们所愿。一年前的综艺,如果戴琳不告诉她,阮眠甚至没听过名字。
但就这么个综艺, 周枉从第一期的倒数熬到了最后的成团第一。
他肢体硬阮眠是能猜到的,官湖那样的小地方再加上周知凡的家庭情况,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舞蹈基础。周枉初舞台并不算精彩, 他vocal比dance好一些, 但也没到能当大vocal的地步。唯一的亮点是他长相足够出挑, 因此能让导师多看几眼,也因此换来弹幕上一片嘲声。
【什么啊这种人也能拿好评级?评委眼瞎了吧……】
【真有人觉得他帅吗我觉得好丑。。】
【的确帅啊就是实力差点】
【帅有用吗选秀舞台菜是原罪】
……
好在导师负责,从舞蹈编排到声乐训练手把手教学。评级分组表演, 评委和场内观众给每次舞台打分, 末位淘汰制。周枉的排名在第四期岌岌可危, 他基本功太差, 舞蹈这种东西, 动作学地再快要是基本功差了比起别人也显得拙劣。
面对这种情况,周枉选了个最笨也最辛苦的办法。
节目没有24小时的通宵练习室,也没有固定的舞台,唯一宽敞的地方是练习生宿舍客厅。周枉彻夜不睡,在客厅里摆一面大镜子,就那么对着镜子一个一个抠动作。舞台上动作不好看怎么办?只有练啊,一个舞蹈全部动作一个动作练几百次上千次,熟练总能生巧。
其实节目简陋每个人心里都知道,很多大公司只是送练习生过来简单体验体验,真正的筹码都放在平台大制作的选秀上。然而周枉不一样,他的经纪公司阮眠没听过,但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后出来一大堆重名,像样的艺人也没有几个。娱乐圈那些经纪公司的弯弯绕绕阮眠不懂,但她能猜到周枉并不是一开始弹幕上说的关系户。
相反,他把这个小综艺当成了破釜沉舟的救命稻草。
然而事与愿违,即便他的舞台一次比一次好,导师和评委的赞赏一次比一次多。即便他从舞台靠后的排位站到了最前面,弹幕上的风向从嘲笑转变成了欣赏崇拜,也无法改变这是个糊综艺的事实。
糊代表什么?收视率低,没人看,没曝光。
以至于最后一期成团的时候,镜头特写推到周枉脸前,背景音乐又励志又欢快,可阮眠能看到他努力撑出的笑也藏不住眼底看透现实的落寞。
以前的周枉是不会这样的,他要做什么就势在必得。以前的周枉也并不想进什么娱乐圈,他说想考年一想和她一起念大学的话还历历在目,然而现在却只能名利场的大染缸里起起浮浮。
九个月的限定团,所谓出道也没有资源没有曝光,只有几个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商演,和营销号对糊团的嘲笑。
同样的三年,她从高中顺利迈入大学,稍有点小插曲,仍算得上万事平静。而周枉,签了个不入流的小公司,过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练习生活,好不容易上了个综艺拼了命也没什么关注,成团后没舞台没演出,几个站台的商业活动却没什么影响力。
从那个只有几百个帖子的团队超话里,阮眠找到了周枉为数不多几次活动露面的痕迹。
从时间上来看,今年三月。阮眠记得很清楚,一模失利,她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压着声音哭了大半夜。
同样是三月,周枉参加某家运动品牌门店站台活动,前一天晚上高烧烧了一整晚,他躲在舞台边吃完药后洗了把冷水脸,继续上活动。
六月份,阮眠刚高考完的时间,周枉那个小糊团解散了。成团时没人加冕,解散也无人问津,只在超话小范围有人发帖子缅怀了几句。
从六月份一直沉寂到十二月份,阮眠一学期快要过完,整整六个月的时间,超话里终于又有了点周枉的消息。他争取到了一部动作片的角色,剧本保密上映时间未定,但因为导演口碑保证,宣发热度不小。
终于有人开始关注他。
也开始有小报狗仔跟拍他的日常,虽然到现在也没什么人关注,拍到的东西也细枝末节又让人觉得无聊。比如剧组下班后习惯性要买旺仔牛奶糖之类的猛男行为,有人因此揣测周枉性取向,阮眠看的心里发涩又觉得有些好笑。
她窝在桌边靠椅里,盖着毯子看了一整夜综艺,甚至没注意到清晨才进宿舍的马舒月。后者吓了一跳,惊出三连问:“什么情况你居然熬夜看综艺?今天没兼职吗?戴琳半夜附你身了?”
阮眠才发现自己已经从第一期看到第十六期,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跳转到了花絮视频。练习生之间互相采访问问题,到周枉时,有人问他一路走到现在什么感受。他只自嘲般笑了下,什么都没说。
影片没在春节档上映,而是选在了元旦。
首映排片并不多,那天晚上戴琳临时有急事去不了,阮眠一个人去的电影院。是个入冬前的雨夜,席间人不少,来者大都是奔着点映的口碑,导演姓陈,擅长拍文艺片,风格独特所以辨识度很高,在影坛地位独树一帜。
电影叫《逃生》,是关于缉毒的敏感题材,也是导演首次尝试动作片,所以上映前其实争议不少。
剧情围绕一个缉毒警察和某不良少年展开。错乱的尾巷,暗沉沉的夜色,屋内浑浊亮着的灯泡,以及被警察发现吸毒致死的父亲。就在这个地方,少年第一次遇见警察,眸子带着狠劲,被一把扣下带回警局。本来以为也会有吸毒史,然而没有,只有被长期虐打的满身伤痕和不懂如何与人相处的少年戾气。
警察多了几分恻隐之心,做完笔录当晚请他吃了碗炒饭。公事繁忙,警察留了张五十整放在碗底就走了,本来只是可怜他无家可归,偏偏一星期后钱被送了回来,女警把钱给警察,红色的一百元,还多了五十。
两人就这么熟起来,是在某次被告知可能有段时间不能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少年猜到他又有任务。一切行动都保密,警察自然不能说,但少年何其聪明,狡兔三窟,任务九死一生,他手里有情报,他想帮这个亦父亦师的人。
结局并不是大团圆,少年拿到了有利情报,挨过了窝点里的狠毒手段,却没撑到警方带人围剿的最后一刻,因为是黑户,没有名也没有姓,甚至无法有座悼念的墓碑。
影片最后一幕是沉沉夜色里,少年被毒贩枪击身亡,像风一样坠入滔滔江水。警察突然想起从前某天吃完夜宵的夜里,边境小城也是这样的风,少年说下辈子一定要好好活个人样,警察说不用,等这次任务结束要是能死里逃生,他来想办法。
只是少年最终没能逃生,而是随着夜色,永远消失在了滔滔江水里。
黑暗里,影院四座一片安静,无人出声。
直到灯光亮起来,才有人恍惚感慨出声:“年纪这么小的人竟然能演出这样的角色,就好像他真的经历过大生大死一样……”
听到这,阮眠却突然想起来那个综艺过半后期的某个舞台。台下观众并不多,暗蓝色灯光幽暗,光束一道一道打在舞台上,干冰制造的气体让整个场子更显冷淡。
明明是首深情至极的浪漫情歌,唱到结尾处副歌部分时,不知道是舞台设计还是真的累了。周枉就那么在舞台边屈膝,半蹲,看着镜头的眸子覆满了落寞情绪,像冬月的寒霜。
那时候的他已经瘦了很多,穿件宽松的黑色毛衣,汗水从下颔线处滑落,握着话筒的手骨节分明。其他人都在笑的最后一刻,只有他垂着眸子,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超话里有人剪了这个视频,最后一幕切到新电影导演接受采访时提到自己启用的新人演员,画面定格在了“周枉”两个字上。
那天清晨,又一天的太阳照常升起。阮眠坐在宿舍的靠椅上,反复看了很多次超话里这个视频。然后她转发了这条微博,并配了一行文字——
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句诗,出自清.郑燮《竹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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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冷雨夜
凌晨档的电影, 看完已经接近两点。跨年这样的日子,整座城市彻夜喧嚣,即便深夜也不减繁华。人群陆陆续续在影院散去, 外头下着雨,有些人不知道是忘了带伞还是在等车, 聚集在大厅处。
热奶茶是这时候递过来的。
阮眠一怔,抬眸,对上双桃花眼。
陈舍其笑着问她:“一个人来看夜场电影?”
“首映。”阮眠接过奶茶,没问他怎么也在这, 只说“谢谢”。
陈舍其于是马上猜到了她来看哪部:“《逃生》吗?”
“嗯。”
“出乎意料的精彩。”
阮眠没答, 猜到他还有后话。
“这部电影主视角是警察, 当时为此特地找了个演技派。但一看剧本就知道, 出彩的其实是少年这样的争议角色,后劲很大。”
阮眠笑,泛凉的手指因着奶茶杯壁有了点温度:“是编导专业的选角点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