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理地上的人,只护着阮眠看着对面的女人开口:“钱的事不用您操心了,还是劳烦先处理您自己的家务事比较好。”
“家务事”三个人特地咬了重音。阮芳梅一怔,看向阮眠,眸子里有泪花。而阮眠怔了一秒,移开视线。
周枉察觉到,把女孩往自己身后推了推,挡住她视线。
“阮阿姨,因为今天阮眠在这,我尊称一声您。”周枉看着阮芳梅,神情平静,话里带刀,“只是有件事要替阮眠转告您。”
“从您以前离开官湖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您已经选择了您的家庭。而为了那个家庭,您舍掉了自己的女儿,放弃了作为她家人的角色。”
阮芳梅呼吸猛地一窒。
却听周枉继续道:“但无论以后你和阮眠会是什么关系,我都是她的家人。现在是,未来也是。”
“所以在今天这种她已经够难过的情况里,作为家人,我最不希望再有别的争执让她多掉一滴眼泪。”
阮眠心一颤。
下一秒来不及多思考,手术室红灯变绿灯,宣告这场抢救结束。
一整个白天,在ICU观察,家属陪床。阮眠一点儿东西没吃,守到外婆病情降级转到普通病房为止。阮芳梅实在担心,交代了周枉带阮眠去休息,今晚她来守夜。
几乎是半拽半抱把人带出来的。医院侧门附近有个新建的小区,这一带商业随之繁华。傍晚夜灯初上,庆幸是官湖这样的小城,周枉戴着帽子看不清脸,没那么多关注度。
风一吹,脑子清醒不少。
身上还披着周枉的外套,他让她在这等两分钟:“我去打包点吃的,一会儿带你去休息。”
原本交错的十指就这么松开,温热出了汗的手心被凉风一吹,心里也跟着泛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被丢下的委屈感。阮眠怔在原地,然后下意识伸手勾他手指。
错开。
阮眠心一颤。
然而下一秒周枉察觉到,回头。问她的声音温柔:“怎么了?”
阮眠没说话,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话。她就站在原地,身上还披着版型明显大了的外套,碎发被风垂着,暮色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周枉不知道怎么偏偏就感觉她像是在哭,无声在流泪,人却在风里,下一秒就要被吹倒。
他心底跟着酸涩。然后反握住阮眠的手,指腹摸索着她的手心,轻轻地触碰掌心上的纹路。
阮眠没说话,原本没哭的,可随着他一下一下抚摸着掌心的动作,那么轻那么小心,生怕她碎了似的。鼻头突然就酸起来。
“别怕。”
周枉声音发哑,可每次说这句话就叫人安心。
他不确定自己此刻说些什么才能最快让她情绪安定下来,于是干脆什么都不多说。只递过来一颗红色的奶糖,熟悉的包装晃人眼。
阮眠低着头,视线因为这颗糖更模糊。
眼泪“啪嗒”掉在周枉掌心上,像被凌迟般。他霎时间慌了神,像个最纯粹的少年那样,把奶糖包装撕开,喂到阮眠嘴边,被她躲开。
“我在呢,哭什么。”
他这么说。
可指尖都在颤抖。
晚风吹,冬夜的官湖不似上海,空气里像有锋利的刀,寒意渗入人骨缝。周枉怕她被冻到一秒,伸手把她身上的外套裹紧,又仔细拢了拢衣领处。
然而他动作僵住,因为对上了阮眠的眸子。
那样漂亮一双狐狸眼,此刻氤氲着雾气,好像下着连绵不断的雨,极致的破碎,让人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就在这一秒,四下安静无人声,身前的少女却突然踮起脚尖。通红的鼻尖蹭上他的,冰凉嘴唇相碰,还能感受到刚才奶糖蹭过她唇角的香甜气息。然而她闭眼,眼泪随之掉下来,砸在他心上。
周枉僵住,克制住自己几乎要上瘾的冲动。
他伸手替她擦眼泪,寒天冻地里,突然就听见她说了句没头没尾的,带着浓重哭腔的话。
“周枉。”
她喊他名字。
“你走后,我就再也不吃旺仔牛奶糖了。”
……
心都要碎了。
于是刮着冷风的室外,夜幕快要来临的黄昏傍晚。仰着下巴的阮眠就看见最不可一世的那个周枉,此刻因为她这句话红了眼眶。他垂着睫,眼底有无尽的酸涩和关切,那些复杂的情绪全都揉在风里,他没说一句,可阮眠好像从他眼里看到无数想说的话。
阮眠眼泪忍不住,滚烫的液体从眼眶里涌出来。打湿脸颊,打湿捧着少女脸颊的手,打湿了周枉的心。
他在这些眼泪里,带着颤抖和诚恳问了她一句。
“阮眠,你还愿意要我吗?”
不是想念,也不是诉苦。
而是因为太多小心翼翼而声音都颤抖的乞求。
这话分量太重,重到阮眠回答不上来。所以她只是用湿润的眸子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就那么看了几秒,视线定格在嘴唇上。
然后她再次踮起脚,重重吻了上去。
车灯错落,人行道旁树影婆娑,摇曳在风里,影子在地上雀跃。嘴唇碰在一起,周枉抬手握住她扬起的后脑,随着缠绕在一起的呼吸,手往下移,冰凉的指腹触碰到颈部的动脉,一下一下,像是在感受她的心跳。
所有的朝思暮想,所有之前一想起两条平行线愈发遥远就喘不过气来的心脏,所有的担忧犹豫自卑克制。在这一秒,都随着这个吻,消散在了官湖的风里。
作者有话说:
不吃糖是因为周枉以前总用这个安慰她,阮眠很怕回忆起从前,也不敢让自己不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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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Kindness的长评。
第75章 不入深渊
去了曾经一起吃过好几次那家粤式点心, 酒足饭饱,要补觉。
只是没想到没去酒店,反而又回到医院附近, 那个新建几年的楼盘。电梯直达18层,门一开, 四面通透的米白色家装风格,软塌塌的沙发让人觉得头一靠就能长睡不醒,细节竟处处符合阮眠的心意。
阮眠脚步停在玄关入口,问周枉:“什么时候买的?”
后者替她拿好一双米白色女士拖鞋, 上头还有可爱的兔耳。他蹲下, 边替她解鞋带边答她问题:“拍完《逃生》后, 刚拿到片酬就买了。”
“你……”
阮眠犹疑, 原本要问的话被周枉动作吓得吞回去,脚下意识往后缩:“我、我自己就可……”
“大衣很重,不好蹲。”
周枉已经解开鞋带, 把她的脚套进棉拖里。
洗完热水澡,阮眠披着松软的毛巾走出去。头发半干,水滴氤氲在毛巾面料上。她没急着吹头发, 先把关机的手机充上电, 数据线接入, 黑屏的手机亮起来。
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周枉手里拿着刚拆封的吹风机,对上穿着居家睡衣的阮眠,眸子定住。被热水熏得微红着的脸, 上衣长裤, 粉白色的纯棉面料, 一点都没露, 偏偏她穿起来好像会勾魂的妖精, 偏偏她一点没避讳视线。
三秒后,周枉先移开了。
他微垂着眸子,手里东西递过去:“先吹干。”
阮眠一顿,纤长手指刚碰到金属外壳,周枉却没放手,反而转口道:“或者我帮你?”她愣了片刻,周枉已经进了房间,才发现自己没拒绝。
直到吹风机嗡嗡声响在耳边,湿漉的发被另一只手抓起、又放下,阮眠红着耳尖。犹豫半晌才终于问:“为什么要在官湖买房?”
明明现在在上海,以后也不会回来。
头发干了大半,吹风机换了抵挡,周枉开口:“想买了给你留着,我用不着,但想你在官湖有个自己的家。”
他语气很平常,可轻易就在阮眠心里掀起轩然大波。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么个冬夜,阮眠和他散着步回学校,在新城区那边,官湖那几年有很多新楼盘,晚上万家灯火,亮着灯。
阮眠看着很多一起逛着街的男男女女,有些还带着小孩,从街道拐进新建的小区。她突然就感慨了句:“如果以后要结婚,一定得先有个家才行。”
当时周枉就站在她身边,还是少年意气的样子,笑一下,懒懒散散的答她:“行啊。”
换来阮眠红着脸嗔他。
时间到现在,不再年少肆意,反骨被岁月打磨沉淀,男人的棱角分明,即便穿着家居服也掩不住气场,优越的骨骼线条仿佛天生就该被名导演争相呈现在大屏幕上,被千千万万人奉为天神崇拜。
不是没有后怕和委屈的,不然不会因为他放开手要走开一步就掉眼泪。
不然也不会现在这般,抬着眸子问他。
“周枉,你一直在想我吗?”
男人眸光晦涩,长睫垂着,用一种极为认真的神情看着她。然后半晌,才郑重其事点头:“嗯。”
“有多想?”
……
阮眠看着他沉默良久,出神。然后下一秒,沉默被蓄势待发的磅礴冲破,周枉揽住她后颈,手指划过还带些潮意的发尾,抵在她发根。温热的头皮被冰凉触感替代,阮眠猛地回过神来,唇已经被撬开。
周枉这个吻像极了从前的他,又野又凶,又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有多想?如果说一切努力的动机都是为了再光明正大见她一次,周枉怕让她觉得自己在索取。可再见她第一眼就想把她揉进身体里,那种冲动,周枉花了好大功夫才忍住。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因为手指碰到她的肌肤都会颤抖,嘴唇碰到她的都会忍不住索取,所有的想念和汹涌爱意,通通在这些里。周枉听见阮眠的声音在他耳边,指缝穿过被汗水浸湿的发根,呼吸间能闻到她的味道。
明明已经如此接近,可却仍旧想要更多。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贪婪,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后半夜时似乎开始下雨,雨势渐大,和两人手机里争相响起的消息声混在一起。半拉的窗帘外寒天冻地,夹着雪粒子的雨掉在地上,无声砸进泥土里。室内开着壁炉,燃烧的木炭发出窸窣的舒服声音,毛毯从床边掉在地上,在木地板上蜷成一团,阮眠哑着嗓子,抓着周枉的手指快要嵌进肉里。
周枉始终垂着眸子看她,不想错过每一个表情。
雨终于停了,听得到窗外滴落的雨滴声。周枉就在这时候问阮眠,即使她已经快要睡着,但他仍旧想问。
“我们结婚好不好?”
凌晨五点,他没听到她的回答。绯闻已经挂上热搜,“周枉”两个字被大众反复鞭锤和讨论,对于专扒绯闻的营销号来说又是一个不眠夜。而燃着壁炉的房间里,被他们或崇拜或诋毁的人,只是搂着他最想陪伴的那个人肩膀,听她均匀绵密的呼吸声。
这就够了,周枉不想要太多。
从来只奢求阮眠一个。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周枉不在房间里,厚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室内温暖昏暗,让人很容易再睡一觉。然而阮眠睡不着了,她套上家居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周枉换了一套放在床边,换好后阮眠走出房门。
厅内天光大亮,是个大晴天。光线从落地窗里四面八方透进来,是透明的白色。冬日的阳光就是这样,明明是光也那样清冷,但似乎比夏日还更加漂亮。
周枉在厨房,阮眠过去的时候他正在拆外卖盒,把鲜虾粥倒进白瓷碗里。吃到一半,问她想不想出去,去菜市场买点食材给外婆煲汤,傍晚送到医院。阮眠笑着点头。
是在脑子里幻想过很多次的,和阮眠就过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最好什么事什么突发情况都别有,日子就平顺过着,是他们两个人都最向往的生活。
现在真的盼到了,阮眠柔顺的黑发挽成髻,拿发绳随便绑着,坠在一边耳侧。还是他替她绑的,出门前见她在绑头发,厚外套拘束了手,被他抢过发绳后还皱起眉,皱眉也可爱。
冬日的菜场也仍旧喧闹,周枉牵着阮眠的手穿行在人群中,从午后不那么多的蔬菜里挑几把新鲜的。买鸡肉的间隙,她终于有了空看手机,很多条消息和未接电话,林一白的窦佳丽的陈舍其的马舒月戴琳的,她回完消息,手机弹出几条微博推送来,一眼就看到其中混杂的“周枉”二字。
热搜下有夸有贬,陈词不一。阮眠看得愈发担心,抬眸就问周枉:“你上热搜了,会对事业有影响吗?”
彼时周枉正在专心挑选鸡汤调料包,帽沿压低遮住一小片视线,从阮眠的视角能看见他点头:“嗯。”
阮眠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怎么办?”
“我们结婚,绯闻就不再是绯闻了。”
“你……”
意识到自己被戏弄,阮眠脸窜红。周枉倒是得逞似的笑起来,语气风轻云淡:“我一没出轨二不靠单身人设博关注,绯闻也没什么。”
字里行间像是早考虑清楚的底气,这点真很是周枉的作风。
于是阮眠问:“所以你早就想到了?”
听到这,周枉倒是一顿,然后摇摇头:“当时只来得及想到你,看到你哭就觉得大不了不混了,先陪着你才最重要。”
反正本来要这些名和利也只是为了再站在她身边。
周枉从来不是本末倒置的人。
阮眠因为这话怔住,下一秒周枉已经从店家手里拿过食材,边拉着她的手边往前走,偏头问:“晚饭还想吃点什么?”
菜场里不知道哪家的烤鸭香味飘得四处都是,冬日里阳光灿烂,阮眠被周枉牵着,眼睛里是他的眉眼,鸦羽般的长睫,高挺的鼻梁,优越的线条。即便帽沿遮住的额头上三角区有一小片阴影,也不影响他整个人都被阳光普照。
直到买完食材再回到家,周枉穿件浅灰宽领毛衣站在厨房里,锅里热油被温度烫的飘出香味,他倒一把蔬菜进去,一下子发出刺啦声。阮眠看他熟练的翻动锅铲,放盐放别的调味料,拿盘子盛菜。然后抬起眸子和她对视,勾着唇角问她会不会无聊。
阮眠摇头,但他还是走到厨房角落,打开冰箱门拿一盒牛奶放进微波炉,一分钟后把热牛奶倒进玻璃杯里递给她。阮眠接过牛奶,却没喝,从她的视线平视恰好能看到周枉的锁骨,几乎能顺着它们自动联想到他的腹肌。于是阮眠神使鬼差踮起脚尖,她吻他唇角,玻璃杯倾斜洒落一点牛奶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