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只是有点遗憾。”她看向说这句话的陈舍其,很少见他眼底有迷茫之色,此刻却像是映着外头沉沉雨夜, “《逃生》这个剧本, 是我爸亲自写的, 我是第一个读的人。”
阮眠怔住。
突然想到之前的一些传闻,帐篷剧社的社长有位大导演父亲。
而陈舍其姓陈,《逃生》的导演也姓陈。
……
“我很喜欢, 很喜欢这个角色, 就像我很喜欢表演一样。”陈舍其眸子垂着, 笑了下, “可能说出来你会觉得想笑, 但我当时去试镜了。所以,我也看到了现在的那个少年演员,他叫周枉。”
阮眠睫毛微颤。
陈舍其当然没注意到:“我爸是不愿意我学艺术的,他觉得我没天赋。我争取再争取,从表演跳到了编导,从艺术院校到了D大。天赋两个字,我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大家都要努力。”
他顿了顿,半晌才又开口:“可是我那天试镜看到周枉的表现,他只念了一段台词。就是电影里少年说如果有下辈子,肯定要好好活出个人样那段。就那么一小段,我爸就认定是他了。”
“你心里不服吗?”
阮眠问。
“没有。没有不服。”陈舍其叹口气,“恰恰是因为他演的太好了,好像这个角色天生就为他为生一样,即便他甚至没有表演基础。我那时候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天赋。”
“他是个新人,而导演和剧本,足够让这个角色一飞冲天了。只是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稍微有那么点天赋,是不是也能抓住这个机会呢?一个能够让我爸相信我的努力,支持我选择的机会。”
陈舍其说了很多话,阮眠一直安静听着。
等他说完,阮眠才开口,语气很严肃:“但是你至少已经拥有这么多可以选择的机会了,不是吗?”
陈舍其一愣。
“即便你父亲不支持你,但你仍旧上了D大念编导,况且你爸的身份应该为你提供了不少便利吧。”
阮眠看向他,“表演的天赋我不知道,但至少,你在编导方面好像很有天赋。之前的新生大戏,看过的没有人说不好的。”
“……这样也算有天赋吗?”
阮眠没答。
她一向不是爱对比的人,只是今晚陈舍其这番话,让她忍不住感慨。
周枉不知道花了多大功夫才争取到的角色,在陈舍其那里不过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这样的家世,如果周枉能有他这样的家世。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
何止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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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时间能改变什么?
七天,足够让一部不被看好的影片靠口碑杀出重围,足够让电影排片从一二线推广到十八线小城市,足够让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成为备受关注的圈内新星,社交软件开屏广告和杂志封面更新换代,曝光率从几乎为0扩大到全国,行程安排满到狗仔跟拍的小道新闻到处都是。
寒假里,戴琳兴奋的和她分享自己看好的小透明终于熬成了大明星。林一白和窦佳丽看了电影,激动地跑来拉着阮眠确认此周枉是否彼周枉。微博粉丝疯涨,商业价值持续拉高的同时越来越多喜欢他的人扒出从前那个没什么人看得小成本综艺,平台把原本的免费观看改成了VIP,但热度只增不减。
人们喜爱他的相貌,赞赏他的天赋,钦佩他的努力,心疼他无人问津的那几年。然后把一个又一个混剪视频传到各大社交软件,和更多的人分享,被更多的人讨论。
娱乐圈这个名利场,多的是一夜成名,不过如此。
阮眠为之发自内心的高兴,又多了些现实阻隔的怅然。春节时外婆问起阮眠,还说从前总和她一起来那个周同学怎么不来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心里放不下的人终究成为了大明星,却也离她这样的普通人越发遥远。
是不是再也不可能了?
阮眠也不敢回答。
回学校前一晚她还刷到了某个周枉的采访,很多记者和话筒聚集在他周围,有人问他熟悉又老套的问题:“一路走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是什么感受?”
闪光灯中心,他沉默半晌,眸子似乎透过镜头看到了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然后他笑,只说了一句:“任尔东西南北风。”
……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当天晚上,“周枉任尔东西南北风”的词条就上了热搜。阮眠恍惚想起自己曾经这么发过一条微博,心里倏地燃起是不是那条博被周枉看到了的侥幸火苗,腾升几秒,又很快被她掐断,消失在了寒冬夜色中。
三月返校,春寒料峭。
阮眠专业课程繁杂压力陡然大起来,再加上兼职的奔波,又恢复到从前忙碌的状态。
是在三月中旬的某个星期四,阮眠做完兼职回到宿舍已经很晚。窗外下着细雨,窗内宿舍灯光昏暗,大灯已经关了,只点着阮眠桌前的小灯,橙黄色灯光氤氲开。
她洗漱完,刚在桌前坐下就接到了外婆的电话。
但却不是外婆打来的,那头是个冰冷的男生:“请问是杨香兰的家属吗?”
外婆的名字。
她心里咯噔一下,答是,那人便继续道:“你看你们家谁有空赶紧来市医院一趟,患者脑梗急救,需要家属陪护。”
“还有,提前做好转院准备,如果今晚情况一直不好我们这边会办手续,尽快转到省会城市入院治疗。”
……
直到电话被挂断,传来“嘟,嘟,嘟”的机器声响,阮眠拿着手机的手指都还在颤抖。
很多年没有这么慌张失神过了,以至于阮眠翻找身份证时的动静吵醒了一向浅眠的马舒月。她从床帘里探出脑袋问阮眠怎么了。
她接话:“我外婆送到医院急救了,我得回家!”
说完这句,阮眠突然反应过来现在自己的处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边换衣服边给窦佳丽打电话,那边没接通,她又给林一白打。
马舒月第一次见阮眠这样慌张,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问她:“家里只有外婆吗?”
电话接通,阮眠拜托林一白去医院先照顾外婆情况的话传到她耳里,印证了她的猜想。马舒月是个聪明冷静的性子,听到这马上把宿舍大灯打开,叮嘱阮眠:“你别坐火车了。赶紧先看看机票,今晚有直飞你家那边的航班吗?订完后打车,现在半夜又下雨可能不太好打。”
想到什么,又开口:“我现在试试看能不能打得到。”
这会儿戴琳也被灯光刺的醒了过来,刚醒来就被马舒月拉着打开网约车软件。官湖那样的小城市没有机场,阮眠订了张飞省会城市的机票,只能到了那再想办法。
然而过了十分钟也仍旧打不到。
阮眠换了软件重新打,仍旧叫不到车。这时候戴琳开口:“对了眠眠,你要不打电话问问陈舍其?之前舒月他们排练完聚餐,我看他开车送过人。”
马舒月也跟着开口:“我也问问我男朋友,他舍友好像有车。”
阮眠感激的点了点头。
心跳又慌又快,她掐着掌心的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下陈舍其的号码。
……
没通。
阮眠心沉下来。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马舒月激动的叫她:“我男朋友室友有车!你快收拾好东西他马上来宿舍楼下接你!”
沉着的心因为这句话被捞起,阮眠匆忙道谢,把必需的东西装了个小包,拎着就跑下楼。
万幸D大晚上没有强制门禁。
也万幸马舒月帮了大忙。
外头下着细雨,阮眠一头扎进雨夜里,察觉不到自己忘了外套,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内搭。
只是她没等来马舒月口中的男朋友室友,却看见沉沉夜幕中,站在一张黑色商务车前的男人。
细雨被头顶的路灯照出形状,飘在他黑色西装上。他只露半张脸,手上挂着件厚外套,甚至还带着压低帽檐的帽子看不见眸子,但阮眠仍旧第一眼认出来——
他是周枉。
许久未见但又从未忘记的周枉。
今晚是何其混乱的一晚,本来习惯了这么多年一个人,阮眠第一反应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解决问题。所以接电话被通知病情时她没哭,给林一白打电话时她没哭,打不上车时她也没哭,甚至做好了自己今晚边走边打车也要去到机场的打算。
可见到周枉第一眼,真是第一眼。
她所有的坚强好像刹那间被粉碎,土崩瓦解,眼泪倏地就从眼眶里掉出来。有那么几秒,阮眠怔怔看着他,大颗大颗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颔,随着细雨滴落在冷夜里。
直到周枉一把将外套裹在她身上把她拉进车,室外冷峻的空气被车内温热的暖风交替,阮眠酸涩的眼底更被呛的一片模糊。
前座有人和周枉确认是否还去机场,他点头说是。那声音又确认一遍,说上一个行程有狗仔跟,提议换条绕点的路甩掉狗仔。他只说走最快的路,语气又冷又坚决,没有丝毫犹豫。
只是整个过程他都把阮眠搂在怀里,隔着厚重的大衣,手指一下一下,带着明显安抚意味拍着女孩纤瘦的肩膀。
阮眠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抽泣声断断续续。来不及问一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急需用车,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宿舍楼下,来不及问他是不是刚刚结束上一个行程就赶了过来,更来不及问他是不是也一直关注她的消息。
然而这么个冷雨夜,在刚刚成名最重要的上升期,后头不知道有几辆甩不掉的狗仔跟车,从校园门口一路跟上高速再跟到机场。或许第二天甚至当晚就能看见绯闻热搜,随之而来网络风向的急剧转变。
面对这些,周枉却只做了一件事。他把自己的帽子给了阮眠,让她戴上口罩又用大衣裹紧她的脸,让她免于遭受铺天盖地的网络流言骚扰。
今晚过后,阮眠还是阮眠,周枉却不一定可以是如今的周枉。
到这。
什么都不用问了,什么都不用多说。
周枉把他的一切名与利都抛之脑后,仍旧像很多年前那样。
一头扎进无尽深渊里,把阮眠奉为他的头等大事。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不入深渊
官湖市医院, 急救,已经五小时。
手术室门口只剩下两人,阮眠坐立难安, 心里焦急地像有几千只虫子密密麻麻在爬。周枉陪着她,手护在她肩膀, 以至于全身都冷冰冰,肩侧却温热。
天将明,安静的医院逐渐开始有声响。
机械的金属音和医护人员走动的脚步声错落,住院部有陪床家属早起去买最新鲜的那一份早餐。阮眠很困, 眼睛又酸又涩, 但睡不着。
直到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 叫她名字。阮眠抬眸, 一下子清醒过来——
“妈……阮芳梅?”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称谓到嘴边,指尖微颤。看到来人后被硬生生憋回去,再开口情绪已经被理智代替, “你们怎么来了?”
如果不是今晚,阮眠几乎都要忘了她还有个原本以为能倚靠的家人。
经年不见,竟然也觉得原本岁月不扰的女人苍老许多。阮芳梅穿了件黑色大衣, 脸上挂着踌躇。她似乎还没酝酿好怎么开口, 后头的李国超已经先嘲一句:“我就说阮眠会在, 大半夜的费这么大功夫跑来干嘛?”
阮芳梅没理,径直问阮眠:“外婆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手术。”
听到这句,阮芳梅看一眼手术室, 细眉蹙着处一小道皱纹。想到什么, 她又问:“从学校出来吗?班主任没和你一起?”
“……”
这句话。
阮眠当真反应了几秒, 才开口:“我大一了。”
这次换阮芳梅僵住, 她双手绞在一起, 十指有些颤动。垂着眸子静了半晌,再开口:“入院手续还没办完吧?妈去缴费。”
“哎!芳梅!”李国超拉她袖子,看一眼阮眠和周枉,小声道,“她不是说她大学了吗?能没钱缴费?”
压低声音后仍能听清的话语扎在阮眠心上。她深呼吸,没做声,见阮芳梅皱眉看男人:“那是我妈!我不出钱难道让一个孩子出钱吗?”
“你是不是疯了?!这是脑梗我们家哪来那么多钱造的?”
“李国超你……”
“今晚阮眠缴过费了,后续治疗费用我来出。”
说这话的却是周枉。
周遭霎时静下来,阮眠也一怔,看向周枉。而后者只拍拍她手背,示意她安心。
李国超这时候注意到周枉了,问:“你说以后的治疗费都你来出?大几十万你个小子知道多少钱吗?”
“不用。”阮芳梅却看向周枉,“谢谢你的心意,但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什么不用!”李国超摸出口袋里的烟,想抽,又发现没带火机。他手上动作停滞,面上火气反倒更大,几乎吼出来,“他要出就让他出!这么多钱反正老子出不起!”
阮芳梅不敢置信看着他:“李国超你在说什么?!”
“有人帮你出你还不乐意了,装什么阔气呢?”李国超推开阮芳梅,这会儿因为怒意脸涨的通红,又看向周枉,“你是她男朋友对吧?你今天自己要出钱我们可没逼你啊,以后别又跑回来找我们要账!到时候我们可不认!”
“再说了……”李国超停了停,浑浊的呼吸有些急促,“再说了阮眠和我也没血缘关系,就算差钱也是她差你的不是我家差你!”
啪——
一声脆响!
阮芳梅一耳光打在男人脸上。李国超更怒起来,瞪着阮芳梅:“你居然敢打老子?!”他抡起袖子来就要还手,下一秒被一只手制住。
周枉居高临下,带着冷意的眸子看李国超,后者因为力气不敌挣脱不开,只能骂骂咧咧说些不入流的脏话。周枉对别人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性子,这会儿听的烦了,稍一用力就把李国超甩开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