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好像还是你队员说的,估计背后对你这个队长有意见,就像我高中时候一直对我班主任有意见一样,就没见过那么变态的班主任,我当时住校,寝室每天查内务但凡扣一分,一个寝室的人一起站一上午。”
“我们老师说,这是团队意识,一人扣分,连坐处罚。我们老师就稀罕那月底那文明班级的称号,分扣多了那个旗子就没了。团队意识,荣誉面子,她就在意这些。”
她嘀嘀咕咕说完一大通,身旁那人一点动静没有。只留一个冷淡的后脑瓜子给她。
何娣瞄过去几眼,心说这后脑勺长得还怪标志的。又不扁又不凸,头发又黑又浓密。
她盯着看了挺久,又咔嚓咔嚓磕了好几个瓜子入口。
“咔咔咔…”
最后一颗瓜子磕完,她把瓜子壳都放回口袋里。手拍了几下大腿,抖落碎屑,长长呼出一口气,续上刚刚的话头,接着讲。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啊,但我毕业这么多年,最想的还是我们班主任。”
“她这人平常挺凶,特严肃,我们毕业典礼那天她哭得一塌糊涂,我以为我看见她哭会觉得好笑,但是没有,我比她哭得更惨来着。”
“所以,你的队员吐槽你,肯定也是因为在意喜欢你,看重你。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他们才会一直把你挂在嘴边。”
她斜睨过去,眉梢跃起:“对吧,车神大哥。”
她又来。
一模一样的说辞和语调。一句话里偏四这个字速度很慢,语尾翘起来,像猫咪的尾巴撩过耳际,漫入洞内,黏上鼓膜,骚得人心里麻痒得烦躁。
他别着头,在嘴内微开牙关又合紧磨了下,咬肌被牵着极小弧度地动了动。物理止痒。
何娣从小到大,跟人讲话都没个把门,自以为是实诚好心的话,当事人却总在后来和她坦白,说她讲话伤人,太过直率,捅刀于无形。
他之前对这个称呼是有反应的,这次却没有打字回复。
她察觉到这诡异的氛围。猜测自己意会出错,开玩笑开过头,无形伤了人。
她坐起来了些,背挺直靠着椅背,手捻着耳边碎发:“那个啥,我不叫了,我还是叫你名字好吧。”
“陈戈峰。”
何娣说到名字,她忽然用手指着自己的脸:“那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她没看见他放进口袋的右手动了下,握住了手机。
她以为这人这么冷冰冰,又一脸嫌弃她的样,绝逼不记得她叫啥。
她清清嗓,郑重其事又介绍一遍:“我叫何娣。何是何必的何,娣是一个女字旁,一个弟弟的弟。”
“虽然我名字里有个娣字,但我妈不重男轻女的,她管我,反而比管我弟多多了……”
她絮絮叨叨,扯东扯西。
天台上不知不觉又多了几个人,拎着桶,抱着盆子,抖湿衣服的,还有玩闹的小朋友。
晴天烈阳,是洗衣服晒东西的合宜日子。
一个扎两株羊角辫的红裙小女孩朝着这边望了望,看见有座位,像发现宝藏一般快步跑过来。
她脚上穿着粉红色的水晶凉鞋,皮肤晒得有点黑,脸肉肉的,下巴却小小尖尖,杏仁眼型,睫毛浓黑,五六岁年纪,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唯一的缺陷或者说不协调之处,她左眼覆着一块白纱布,用医用胶布贴着两边皮肤固定。她跟他们一样是住院的病人。
小女孩急速飞跑十几步,手撑了一下扶手,一个小跳坐到了何娣身侧的座位。
她腿短,触不到地面,脚尖一摇一摇,偏头打量着何娣,视线注意到她手上的绷带。
“阿姨,你手怎么了啊?”
何娣顺着小女孩的眼睛竖起了自己的左手,前后翻了一下,闲散回答道:“手……昨天剁猪肉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小问题。”
她管那五个瘪三叫猪肉。
羊角辫小女孩很惊奇地瞪大眼睛:“你手切到了就要来医院吗?可是我妈妈以前切菜,也切到手很多次啊,她从来没来过医院的,她都是用水冲一下,然后涂酒精,再贴一个创口贴,两天就好了。
“阿姨你怎么这么一点小伤还要来医院啊,你是不是很怕死啊?”
何娣盯着她叽里咕噜一张一合,没有发出丁点音量的嘴,有种神奇的眩晕感在一小截一小截冒着芽
她手指抵着眉骨揉了揉,停了一下,手转而指向自己的右耳道:“我耳朵不好,你挨近一点,说大点声。”
羊角辫眨巴眨巴眼睛,突然俯身贴着她右耳:“阿姨,你手受伤还来医院,你是不是怕死啊!!”
何娣不巧只听见开头,两指捏住她下巴,和善地笑笑:“叫姐姐。”
羊角辫被迫嘟着嘴,含含糊糊:“姐姐。”
何娣:“哎,听话。”
何娣松开手,把玩着小女孩的羊辫子。
小女孩好奇地瞄几眼她身旁的陈戈峰,清亮稚气地发问:“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
何娣依旧一脸茫然,侧了点脸,右耳对着她,手又指了指。
小女孩猛地蓄力,吸进一大口气,两腮高高鼓起来。声波炮弹上膛,对准,即将发射之际。
“不是。”他眼睛看过来,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小女孩戏剧性地噗了一口气:“哎呀,你怎么突然说话呀,吓死我了。”
“那大哥哥是在追姐姐吗?”
“不是。”
“姐姐在追大哥哥?”
“不是。”
“啊……那你们认识吗?”
他顿了下,瞥一眼何娣专注又安静地盯着他和小女孩的眼,缓声:“认识。”
小女孩意味深长:“哦~”
两人的嘴都没再动了。何娣这个话唠实在不甘心被无视在一边。
她见机插了空档进去,挑着唇角问:“小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啊?”
羊角辫的妈妈晾完衣服,正大声喊她回去。
她回过头,朝着她妈咪招招手,急忙忙扔下一句“陈梦菲”人就跑走了。
何娣瞅着身边这人,疑惑发问:“她刚刚说,她叫啥?”
陈戈峰看了她会儿,垂下眼,妥协般摸出手机。
转头,却看见她朝着他的方向仰着右耳,耳廓白净,耳尖处被阳光晒出肉粉色,薄韧糜红。
他握着手机,整个人像被她这个侧耳倾听的动作按下暂停键。
何娣催促:“靠近点啊,兄弟。”
第15章 一物 有一点点想歪了
几天前, 医院大厅里,同样是两张蓝座椅之间的距离。
一个身穿蓝白色运动服的少年红着脸挨近她耳畔,不知该把视点放在何处的眸子里溢出羞涩。
陈戈峰亲眼所见, 她也曾对别人做过这个动作。
他虽然认识她不久,也知道她心思简单,这样的举动仅仅只是为了听清话语,就像她刚刚跟那个羊角辫小女孩沟通一样。
可别人不这样认为,他们当这是引诱,是抛出的情爱的信号。直白点说, 她在诱人而不自知。
何娣支着下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声:“老兄,你说句话啊,我这边耳朵听得到一点的。”
他没说话, 握着手机打了几个字,放在她眼前。
——陈梦菲
何娣小指伸进右耳耳洞里转了半圈,扁了下嘴点头:“哦……陈梦菲。”
冷场一会儿后。
她放空了几秒,看着地面, 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有点磕巴。
她很轻地嘶了一声,斜视过去盯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嫌弃我。”
“是吧?”
“可能是第一印象不太好?我那天误会你抢我床, 很拉好感吧。”
陈戈峰在静静地听。
“还是说, 广场喷泉那事?”
——不是。
何娣疑惑皱眉:“那是什么?我打架你不喜欢?”
——没有嫌弃。
何娣看见字,眉梢一跳, 心也跟着猛地跳了下。
这位冰山脸自闭大哥基本没对她说过什么好话, 无情拒绝的占多数。
所以这句透着一丁点“还算喜欢”的句子杀伤力就格外大。像久旱不开眼的老天爷终于下了几颗滴雨滴子。
惊讶和神奇各占三分之一, 还有一部分给开心。
何娣一边嘴角收不住地上扬:“…那你为啥要打字不直接跟我说, 我右边耳朵听得见点儿,而且我早上洗过脸了,洗脸的时候耳朵也一起洗了, 又不臭。”
也许臭呢?
她自己的耳朵自己又闻不到。
稀奇古怪的念头从心墙根角处蹿出来,她傻了吧唧地真揪着自己的耳朵,使劲偏着脸想试试能不能闻到味儿。
——太近了。
何娣定住了:“…近?”
什么意思?挨着耳朵讲话距离近?
“你……”她眼睛注视他,通透干净的眸里有不明不白的猜测在冒芽生长。
何娣是单亲家庭。
她老爹是个赌鬼加酒鬼,有家暴倾向。从小到大她父亲没教她啥有用的,只身体力行教会她一个道理,被暴力对待就一定要还手,而且还要她妈往死里还。
十岁,父母离婚,她跟着陈大梅,远离了她的魔鬼老爹。
生活变得平静安逸,她性格里却还保留着那些攻击性,戒备性极强的部分,像个刺猬,一点恶意袭过来,她能用刺给来者不善的人都捅个对穿。
长大些,她和何子张四不是一个年级,在学校里玩在一起的时间少,身边的朋友更多是同班里的温柔文静的小女生。
慢慢被感染,她才有了一些柔软温和的特质。
她长得好,鼻子眼睛脸型肤色身高身材,不做一点打扮也很出挑。那个时候年级里面明里暗里不少人喜欢她。
何娣在男女感情方面却很迟钝,可能是父母的婚姻让她有阴影,加上过于刚直坚韧,又汉子性格的原因,她每每接触异性都会自动剪断那道“我想要你,我需要你”的神经。
从源头上截断需要与渴望,她自然也就不会产生“那个人会不会喜欢我”的想法。
因为根本不关心,不在意,就像孔子不会思考玛丽莲梦露的裙子是红色性感好,还是白色优雅更难忘。
她的世界里接收不到恋爱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