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自抽着烟,周身烟雾缭绕,混淆了夜色。
此时幕空黑如墨色,月光如洗,璀璨夜景和穿着医用大褂的英俊男人。
傅闲则貌似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吸烟的手势没停,略略回眸瞧了一眼。
大概没料到来人会是桑瓷,他即将要收回的目光一顿,淡蓝色的烟气混着笑声就那样闯进了她的耳内。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走?”傅闲则像是醉烟了,眼神迷蒙又性感。
借着薄凉的月光,桑瓷终于看清楚他的面孔。
棱角分明得犹如风割过一般。
桑瓷心中很别扭,认为自己话说得重了,又不好意思明说,嗓音干瘪瘪的道:“我刚刚在走廊里憋得太久,想上来透透气。”
“嗯。”男人转回头,懒洋洋地连个眼神都没递给她。
“我刚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只是让你在外面注意一点,省得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桑瓷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嘟嘟囔囔地说。
“嗯。”他仍然维持着那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口中吞吐的烟气不断。
桑瓷:“……”
“既然话给你说明白了,我就先走了。”桑瓷转身欲走。
蓦地身后响起傅闲则清冽的嗓音,带着冷淡的质问:“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公开?”
从一开始他就很好奇到底有什么不能公开的原因。
傅闲则反手将烟头揿灭在墙沿上,低下去的面容隐藏在无边月色里,残剩的烟头冒出一股袅袅浓浓的烟气,神情懒漫,“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究竟是不能公开,还是傅太太你不愿意公开。”
“之前我说过两次,我不介意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更不怕麻烦,你……”
“我们什么关系?”桑瓷突然冷声打断他,撞向男人的目光平静到窒息,“你这句话中的「我不介意」又是指什么?”
“指的是喜欢吗还是仅仅只是一句想要博取答案的玩笑话?”她语气清脆坦荡,“我不接受没有感情的婚姻,也不能接受去公开没有感情的婚姻。”
栏杆顶上晕黄的光照得男人瞳孔低沉深邃,他疑似冷笑了一下,黑色的头颅低垂,嘴唇翕动着,喃喃自语道:“没有感情……”
傅闲则眼底仅存的一丝笑容,在转瞬消失,他沉声问:“既然你认为对我对我们这段婚姻没有感情,那你为什么还要维持下去?”
天台上有风掠过,空气停顿了好久。
桑瓷随风杵在原地,思量半晌不语。
“我只想听你说个理由,真的有那么难?”傅闲则从矮脚墙上轻轻地跳下来。
随即他的后背倚住墙沿,两手随性地插着兜,目色静静地望着一脸沉默的桑瓷。
她皱紧眉尖,抄在口袋里的手心不由自主地冒了一层密密匝匝的细汗。
就在那时,她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
像是产生了跟赌徒同样的心理,放手一搏,或许会增加胜利的概率。
她想先听傅闲则说出自己的想法,想进一步地确认他对自己到底秉持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桑瓷默不作声思考了很久,红唇缓慢地溢出一句:“既然今天都聊到这里了,那傅闲则,我们终止这段婚姻吧。”
“我的理由是——我想要主动维持的不是这样不正常的一段婚姻。”
“而且我——”
那些话似鲠在喉。
桑瓷无法当着他的面告诉他。
但在某个时刻,他们似乎都不约而同的明白了。
深沉幕空下,凌冽的秋风把男人的医用大褂吹得翻飞。
他停在原处,风声又似一瞬静默了。
傅闲则自嘲般地笑说:“你说得对,不论换做是谁都对我这种人接受无能。”
情绪不定,雷雨发疯。
每一次都临界在濒死边缘。
但挣脱得久了,倒也生了厌。
他比别人更加恐惧这样的自己。
桑瓷驻足在远处,眸底毫无波澜,死水一般寂静的乌瞳,在听见他下一句话后,眼神里蓦地翻卷起一阵涟漪。
秋风割裂沉重的月夜,他的声音淡薄到极致,冷冷清清只有一个音节:“好……”
第50章
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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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秋雨连绵。
自从天台那晚后,桑瓷便连夜从102号公寓搬到了生父桑宗尧的住所,鹤羚居。
所幸她的行李不多,搬走的时候也不费事。
鹤羚居属于长缘街,这边地处偏僻,位于城市的边缘,待到暮色四合时,天边晕染的落日余晖仿佛一张唯美华丽的重彩油画。
“桑桑,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手机的扬声器开到最大,温泊微逐渐不耐烦的语气流了出来,“我妈说她有个朋友家的儿子想给你介绍认识一下,反正你也处于单身状态了,给我妈个面子去看看。”
关于桑瓷跟傅闲则离婚的事,除了杨思倬和母亲米若姿,他们各自的朋友都知道了这件事。
而距离桑瓷收到傅闲则的离婚协议,已经过了一周半的时间。
傅闲则是在答应离婚的第二天下午派人送来的离婚协议,那急不可耐的速度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他们的关系。
但因为现在离婚都有一个冷静期,所以一个月以内他们无法终止这段婚姻,只能等到冷静期结束。
桑宗尧的房子是简洁的两室一厅,装修是轻奢风,中和着一些未来科技感。
白色的圆球灯下,光线亮的晃眼。
桑瓷惬意的躺在懒人沙发里,乌黑的长卷发顺着奶黄色的沙发背肆意垂落,勾画得女人的小脸儿又白又欲。
起初她是安静地听着温泊微在手机里唠叨,直到听见温泊微把她妈都搬出来了,这才慢慢吞吞地问了句:“长得帅吗?”
温泊微:“我替你看过照片了,人长得还可以。主要我妈一直在耳边絮叨,说人家汤笛是国外留学回来的高材生,不仅有家世有学历,模样也俊,一定要你看看。”
隔着手机屏,桑瓷完全能想象到温泊微此时此刻的表情,那对嫌弃的白眼估计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该说不说,你这口气学的可真像阿姨。”桑瓷笑着调侃道。
温泊微长叹一声:“总之呢,你能答应去相亲我就要谢天谢地了!女人嘛,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如果我们桑桑大明星看不上这位优秀的汤笛的话,我可以忍痛割爱把我哥送给你!”
“你说温嘉遇?”桑瓷被她逗得乐出了声,眼前瞬间浮现温嘉遇那张温润的脸,摇摇头:“还是别了。”
“嗯?”温泊微语气小得意的说:“怎么了?我哥现在好歹也是一位鼎鼎有名的金牌律师,有车有房有颜,年收过百万,你还担心他配不上你?”
桑瓷忍住笑,接下来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怎么可能,你哥哥那么优秀,可一点都不比傅闲则那个狗男人差,更何况……”
话说到一半戛然中止,桑瓷像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光陡然暗了下去,殷红的唇瓣死死地抿住。
十分默契地,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空气凝结到沉默的冰点。
隐隐约约间,桑瓷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腔里一下重过一下的呼吸声。
温泊微缄默一瞬,立马把话题往回圆:“那什么桑桑,明天你就去见一见汤笛吧,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
“嗯……”
桑瓷起身从懒人沙发上离开,白色的真丝睡裙顺势滑落到细白的小腿肚上,她踱着缓慢地步子移动到十字窗前。
零星的雨点粒粒扑碎在玻璃窗上,炸开一朵又一朵剔透的水花。
仅一窗之隔,漆黑的夜幕里风声鹤唳,秋风不送爽,寒冷的枝头生了白霜。
这场秋雨持续了一整夜。
街道上的地面都是潮乎乎的湿灰色。
红蓝相间的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
桑瓷百无聊赖地朝窗外扫了一眼。
偶然瞧见,通往海大三院的那条路上,苍天的银杏树怒放着金黄的叶子,经过一夜的风吹雨打,深灰色的路面被大片的金弥色盖住。
远远的看过去,像极了一副天公作美的风景画。
虽然长缘街跟科澜街离得非常远,但是长缘街距离海大三院很近。
两三个红绿灯的路程,步行的话十几分钟就足够了。
恰逢汤笛约下的西餐厅正巧是在海大三院的后街上。
出租车挨着路边停靠,桑瓷扫码支付完车费后,从腿边拿出一把透明雨伞。
下车后,灰沉的雨幕中,桑瓷手撑着伞,身上的奶黄色针织开衫在人流中分外挑眼。
阴雨天她依旧戴着副墨镜,深黑的瞳孔淡漠如常。
桑瓷推门而进,随手把滴水的雨伞搁置在门口的黑架子上。
这家西餐厅的顾客不多,她潦草的看了半圈,便瞥见端坐在角落位置的汤笛。
本人跟照片上差得很多,汤笛模样年轻,五官称不上精致,但也算耐看,一身严谨肃穆的黑西装,俨然一副青年职业精英的做派。
桑瓷拎着手包款款入座,冷白手指摘下墨镜,女人的长相明艳大气,一时看得汤笛无法挪开眼。
直到桑瓷挑了挑眉梢,汤笛才从惊人的美貌中回过神。
汤笛不觉尴尬,毕竟美人儿谁不爱。
他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是汤笛,25岁,从事金融行业。”
桑瓷礼貌性地回握住汤笛的手指边缘,嗓音冷漠带着不经意的疏离:“桑瓷……”
“我知道你。”汤笛貌似很兴奋,“我追过你演的电视剧。”
“我演的?”桑瓷轻勾唇角,“汤先生可能是记错人了,我演过的电视剧每一部的时间都很短,几乎是不用刻意追的。”
汤笛似乎有点紧张,搔了搔头说:“可能是我记混了。不过我听我妈说了,你们当演员的是不是都会拍一些比较亲密的戏份?像接吻之类的。”
不知为何,汤笛的每个举动都让桑瓷感觉到极度的不适。
开始桑瓷想不起是哪个方面。
于是接着往下聊:“嗯……”
“如果桑小姐有想要跟我相处并结婚的意向,你完全可以辞掉演员这个工作。我妈说了,她想让我找一位全职太太。”
啧……
她可算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这个所谓的精英三句不离母亲,一有什么事都是「我妈说了」。
这分明就是典型的妈宝男。
桑瓷保持着微笑道:“汤先生,我现在不着急结婚,而且我也没有打算过要辞掉演员这个职业。”
此话一出,汤笛的表情明显不乐意了,语气也变得稍微讥讽起来:“演员这个职业说好听了是明星,往难听里说称一句戏子也不为过。桑小姐你这样坚持的话,恐怕很难嫁进我们家。”
话音落下,桑瓷终于明白汤笛不仅是个妈宝男,可能还是个普信男。
从头到尾,她好像没提过一句要嫁给他的话。
桑瓷顿时对他失去了往下交流的欲望,侧过身拎起包,戴好墨镜后,冷冷地说道:
“既然汤先生对演员这个职业有这么大的意见,那我想我们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等一下。”汤笛见她要走,立马开口叫住她,目光突然朝她的斜侧方飘过去,疑惑的问了句:“桑小姐,你是不是认识那边一直盯着你看的男人?”
从桑瓷进门以后,汤笛就留意到了。
闻言桑瓷面无表情地往靠中间的位置看了一眼。
原本黯淡无波的眼神在看清楚那人的五官后,蓦地激起一阵不易察觉的愕然。
中央的位置光线不足,可足以让她看清那人的容貌,他同样穿着一身平整的黑色西装,但那矜贵淡雅的气质却超越了汤笛十万八千里。
她有段日子没见过傅闲则了。
男人的样貌如初,五官凌厉似风削,下颚线明朗,西装革履下,不断敲打着笔记本键盘的手指冷白修长,只是那瘦削的腕骨上丝毫没了佛珠串的踪影。
见到这一幕的桑瓷暗暗攥紧了奶蓝色的手包。
她回头笑了下,短又仓促:“不认识……”
汤笛站起来拿出手机说道:“好吧。我跟桑小姐挺聊得来的,不如我加你个微信吧。”
紧说着汤笛打开微信扫一扫,操着一口不容拒绝的语气。
若不是碍于温泊微她母亲的面子,桑瓷和汤笛是两个八竿子打不到的人。
同意完好友申请后,桑瓷仿佛一秒都不想多待在这种地方,拔腿快步往门口走去。
不料她走得太急,针织开衫一下勾住了别的桌角,瞬间大剌剌的扯开一个口子。
她愤愤地转过身去想要拉开,结果已经有人比她捷足先登。
邻桌的傅闲则动作迅速地起身帮她挪开被勾住的衣角,举动沉稳且礼貌。
这过程中,他没抬头看她一眼。
就好像完全是出自于对陌生人的帮助。
卡在桑瓷嗓子眼的「谢谢」还没说出口。
“嗯,你说,我在听。”傅闲则那挺拔的身影早已坐回原位。
他戴着蓝牙耳机,应该是在跟别人通话。
——
从前台取完伞后,桑瓷几乎是小跑着逃离这个地方的。
她气喘吁吁的站在路边,扬手拦了好几辆出租车,结果都有人。
接着她又等了很久,依旧没有空车。
倏地一辆黑色丰田停在桑瓷眼前,正当她疑惑是谁的时候——
车窗缓缓落下,露出汤笛的那张笑脸,“桑小姐上车吧,我送你。”
桑瓷刚要拒绝,抬眼间忽然间看到停在丰田后面的蓝色宾利,间隔着一辆车的距离下,她似乎撞见了傅闲则冷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