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北辰用木棍拨弄着火堆,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映入他的凤眸,却照不亮深沉如许的眼睛,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十多年前,误食了毒草。”
十多年倒也不奇怪,许多病能活多久,也得看得病之人是什么身份。
若是药都吃不起的平头百姓家,一个风寒也可以要人命,若是王孙贵族,再棘手的病,也能天长日久的拖下去。
毕竟,清序学院最擅长的可就是医术了。
季明舒不禁问,“十三年前吗?”
凌北辰蹙眉看着她,显然很意外。
季明舒刚才那句话可不是无心之失,而是她故意试探他这病是否和那次掉崖有关,她作出一副说错话懊恼的模样。
随即又豁出去一般,说道,“我那会儿刚来王府,实在不解母妃为何会如此对殿下,实在好奇,所以才打听了一下……”
凌北辰睨了她一眼,凤目带着不悦,“当初的约法三章,你还记得哪一条?”
呃……
季明舒认真回忆了一下,他约法三章的内容——
不要过问王府之事。
他不喜欢聒噪,要话少一点儿。
不要踏足他的书房。
季明舒摸了摸下巴,认真说道,“殿下,臣妾承认,有两点确实做得不太好。不过,臣妾确实至今未踏足过您的书房呀!”书房门口,那不能算吧?
凌北辰脸色迅速阴了下去。
季明舒立马低头认错,“殿下,臣妾错了……”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火堆偶尔爆出一个声响,这让山洞显得更加寂静了。
“季明舒。”他突然喊道。
第70章
刺客招认了
“嗯?”季明舒应了一声,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凌北辰凤目没有温度地看着她,宣判式地说,“本世子这辈子从未打算娶妻,你的出现是一场意外,但是——”
他凤目凝了凝,深了几分。
季明舒认真地看着他,一副听候安排的模样。
他接着道,“只要你没有出格的举动,这个世子妃,你可以永远做下去。”
这是提醒她,不要生出不切实际的期待?
季明舒也不失望,她点了点头,笑靥如花,“殿下貌若谪仙,才比潘安,就算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也是臣妾赚了。”
凌北辰闭上了眼睛,没再理会她。
翌日天不亮,外头传来了声响。
凌北辰不可能让人看到他,他叫起季明舒,把痕迹处理干净后,去找出路了。
这一次,凌北辰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他们行动没有受阻,倒很快便找到了出路。
悬崖下的路很不好走,凌北辰的白衣被荆棘勾破了一下。
走在后面的季明舒倒没事,不过她知道凌北辰不想泄露他落崖之事,这些痕迹对他可没好处,她体贴地问道,“殿下,臣妾走前头吧?”
反正所有人都看到她坠崖了,她就算再惨再狼狈,也没什么。
她还指望凌北辰能小小感动一下她的付出精神,谁知凌北辰根本不为所动,他淡淡道,“看好你自己脚下。”
季明舒笑呵呵,将厚颜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殿下该不会是心疼臣妾,才特意让臣妾走在后面吧?”
凌北辰冷声,“本世子是不想被你带到沟里去。”
冷漠!
太冷漠了!
季明舒耸耸肩,不再说什么。
待走出荆棘丛,看到正常小道时,凌北辰的外袍已经不能看了,十分狼狈,紧跟其后的季明舒倒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季明舒原以为凌北辰需要处理一下,谁知他就这么进了城,就这么回了王府。
晋王府花厅的灯亮了一个通宵。
就连季永昌都听说了季明舒坠崖之事,在这里等待着季明舒的消息。
有人担心季明舒的安全,也有人满心是这件事的后续处置。
眼见着一个小厮跑进来,宁安郡王第一个站了起来,神色难掩激动,他急急问,“刺客招了没有?”
现场还有王妃、郡主等女眷,因此审刺客特意避开了她们。
小厮弱弱地看了宁安郡王一眼,又不安地看了看晋王,“招、招了……”
王妃缄默着,不甚上心。
晋王皱皱眉,只看着小厮,也不追问。
宁安郡王一句话拉回了小厮的思绪,“还不说!”
小厮艰难地道,“他、他说是受世子指使……”说完后,头深深埋在地上,根本不敢看众人的脸色。
季永昌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能!”待到数十道视线都移到他身上时,他这才缓了缓语气,恭敬地对晋王道,“王爷,满宜安城谁不知道世子殿下是孝子,世子殿下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忤逆不孝之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的!”
宁安郡王变色,“季大人什么意思?谁会陷害大哥?”
季永昌愣住了,他替世子说话就是保自己的前程啊,至于这件事的详情,他哪儿能知道?他犹豫了,“这——”
晋王妃听到小厮的禀报,很是意外,但她很快回了神,和二儿子站到了同一边,“老大迟迟不归,刺客又招认了他,这件事确实反常——”
“王妃娘娘!”常平立马跪下,“小人真的没说谎,世子殿下听说了观云峰发生之事,昨日就已经去崖底寻世子妃了,殿下不是故意不出现的!”
“二哥说的是,父王昨日差点儿受伤了,大哥都没出现,这太奇怪了!”宁平郡王附和。
季永昌想说什么,可他哪儿敢啊?在场全是龙子龙孙,万一他不小心把人得罪了,随便哪一个,都够他受的。
“砰!”
晋王拍案而起,冷冷一睨全场,“加派人手,赶紧把世子和世子妃找回来,至于凶手之事,待世子回来再议!”
季永昌默默松了一口气,晋王是站在世子这边就好。
晋王神情严肃,心里却是慌张的,一边担心季明舒,一边担心凌北辰,当然还是担心儿子更多,以往府中发生事情,辰儿无不是第一时间赶到的。
可这次,辰儿已经失踪一晚上了,就连清序学院也没人,他真的去崖底寻人了吗?
以往他一直觉得,辰儿太冷漠了,希望他什么时候能开开窍,对明舒好一点儿。
可是他希望中的好,可不是这样把他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地的好啊!那悬崖那么深,又是晚上,不知有多少危险,这小子不会出事吧?
晋王在花厅门口来回地踱步,看得其他人也都紧张起来了。
这时候,门房跌跌撞撞跑来了,大声喊道,“王爷、王妃,世子回来了!世子、世子妃一起回来了!”
快到花厅的时候,凌北辰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季明舒。
季明舒很识相地保证,“殿下放心,臣妾不会乱说话的。”
凌北辰淡淡收回视线,往花厅里去。
晋王一看到宝贝儿子,立马冲过去,按住他的肩膀仔细检查,激动地差点老泪纵横,就是昨日他自己遇险,后来又获救,也没有出现这么激动的神色。
凌北辰凤眸微垂,隐下一抹复杂,他抿唇道,“让父王担忧,是孩儿不孝。”
季明舒瞥了身旁的凌北辰一眼,若不是亲眼目睹了他救晋王的经过,以他此刻的表现,她还真会相信了他。
晋王见儿子衣服虽破了,但身体没问题,他这才松开手,在他肩膀拍了两下,“好,回来就好!”
随即目光移到了旁边的季明舒身上,激动变成了亲昵,关怀地问道,“明舒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季明舒学着凌北辰的模样,说道,“多谢父王关心,幸亏殿下相救,妾身才幸免于难。”
季永昌跟在晋王身边,见状说道,“世子与世子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现场气氛很是融洽,可惜,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这份融洽。
宁安郡王上前一步,冷声问,“大哥、大嫂回来了,真是可喜可贺,但是刺客指认,是大哥雇凶杀人,要谋害父王,大哥可有何话说?”
晋王呵斥宁安郡王,“你大哥刚回来,瞧瞧都累成什么样子了,现在提这事做什么!辰儿,没事儿,你和明舒先去洗一洗,再好好休息,刺客之事,不急。”
宁安郡王沉着脸,“父王!”
凌北辰深深地看着自己的二弟,那目光中包含的意味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了,他缓缓吐口,“我没有谋害父王。”
晋王妃也开口了,她对晋王说,“刺客不可能无缘无故指认老大,就算是为了老大的清白,这件事还是查清楚为好。”
说完又问凌北辰,“老大,你说呢?”
第71章
必须当世子
晋王妃这个说法,合情合理,就连晋王也没法反驳。
随着晋王妃提出这个问题,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了凌北辰身上。
随意的一瞥,足以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哪怕凌北辰此时外表是狼狈的,可是他清寒的脸和坚定的凤眸,让任何人都不敢小觑,就好像,他永远都高高在上,永远都风华无双。
季明舒看着身旁的男人,她也有些好奇了,他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凌北辰一掀衣摆,朝晋王和晋王妃跪了下来,他微微敛眉,说道,“昨日父王遇袭,儿臣未第一时间赶去相救,此错一;儿臣一夜未归,让父王和母妃担忧,此错二;儿臣无端卷入刺客之事,致人心不稳,此错三。”
所有人都迷糊地看着凌北辰,不明白他是何意。
在人们困惑的神情中,凌北辰淡淡道,“儿臣愿废去世子之位,以正视听,若刺客之事查明与儿臣相关,儿臣愿意另外领罪。”
现场鸦雀无声。
宁安郡王惊喜极了,晋王妃也激动了。
晋王大概是最不能接受此事的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气急败坏地呵斥,“胡说!你又不是故意的,这些算什么错?再说了,你不做世子,谁来做世子?”
宁安郡王嘴角抽了抽,看了他父王好几眼。
季永昌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也跟着劝,“世子殿下三思呀,王爷又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哪儿就这么严重呢?”
凌北辰没有回应季永昌,他神色平静地回答了晋王的问题,“让谁做世子,这是父王的事。”
这是铁了心要让出世子之位了。
季明舒微微蹙眉看着凌北辰,似乎和所有人一样,都诧异于凌北辰的选择。但实际上,她心中琢磨的是另一件事。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昨晚上,对刺客灭口的人是凌北辰。
今日,认罚之人也是凌北辰。
想到某种可能性,她眸光凝了凝,不禁多看了宁安郡王一眼,不过这会儿宁安郡王太紧张了,倒看不出来别的什么。
晋王妃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她甚至亲自去扶凌北辰,对晋王说道,“王爷,老大此举实在是深明大义,你就成全他吧。”
谁知,晋王只冷冷瞥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对凌北辰吼道,“你必须给本王当这个世子!不想当,也得当!”
花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夜晚来临,巨大的黑幕笼罩了整座晋王府。
白日,凌北辰自请废除世子之位,晋王不愿意,父子俩僵持了下去。
到现在,凌北辰还在晋王院子里呢,据说他是跪在晋王门外的,而晋王在屋里生闷气,谁也不见。
奇奇怪怪的父子。
季明舒以给凌北辰买衣裳为由,带着小随出去了。
没人会对此说什么,清月还觉得世子妃对世子关怀备至,而常平脑补地更多,他想世子爷遇到了这种事,世子妃一定很难过,所以才想出去避一避。
当季明舒和小随从一家酒楼的窗户跳出来时,两人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戴上了斗笠,任谁看了,都认不出她们来。
她们进了一家赌坊。
这家赌坊分为十个厅,还没有进去便能听到买大买小的哄闹声,热闹至极。
她们径直走向其中的一个厅,然而被守卫挡在了门口。
守卫凶巴巴地道,“这个厅要令牌才能进!”
小随当即取出了一块带着「残」字的红色令牌,亮给守卫看。
不过这名守卫并不明白这个令牌代表了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拦着什么人,呵斥道,“不是这种令牌!没有令牌就去其他厅玩,别捣乱!”
小随一把扼住他的喉咙,“怎么说话的?找死啊?!”
守卫见她们要掀场子,他吓得要叫人,然而还不待他开口,便撞入了一双囚牢般的眼睛,让他逐渐失去了意识。
守卫已经呆了,季明舒看了小随一眼,小随便收回了手。
两人走了进去。
一张赌桌边正围着十几个赌徒,这些人表面上看起来与一般赌徒没什么区别。
但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他们露出来的胳膊上都带着相同样式的刺青。
没错,这家赌坊其实是月影峰在宜安城的分舵。
此时,这些人已经赌红了眼睛,没人意识到厅中多出了两个人。
但季明舒马上就让他们意识到了她们的存在。
“大、大,绝对是大,我押大!”
“那我也押大!”
“我跟!”
势头正好的一群人毫不犹豫下了注,银子都快在赌桌上堆成了山,而另一拨人还在观望着,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押小。
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一个东西飞到了桌上,接着便听到女人的声音,“我买小……”
所有的赌徒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