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回道,“少主回宫之后,一直在练功房。”
谢凝雪径直问,“他没有去看望舒?”
侍女答,“没有……”
谢凝雪道,“继续看着他,去吧。”
“是……”
石门重重地关上,满室之中,便只有她与天青子两人了。
此时的她,终于卸下了重重盔甲,表情脆弱的仿佛一个小姑娘。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他,蹲坐在床边,看了安静的容颜半晌,缓缓将头依偎在他身上,竟低声啜泣了起来。
大概满天残宫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们冷酷、毒辣、残暴、无情的宫主,竟然有如此柔弱的一面。
可眼下确实如此,谢凝雪难过的心都要碎了。
她想,即便是谢无渊死了,她也不会这样难过。
因为,她恨谢无渊的父亲,这恨,也遗传了一半到谢无渊的身上。
然而眼前的人从没有一件事对不起她,当年他救下了她的性命,从此他便一直跟着她,护着她。
她说她要报仇,他便翻身一变,从人人敬仰的天青子变成了魔教天残宫的一员。
他对她,总是那么义无反顾。
她心底很清楚,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会对她好的人了。若他死了,她便真的只有一人了。
“你说过,你会一辈子陪着我,你不能食言,时青。”她终于轻声说道。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你希望我不要一辈子活在仇恨中……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待报了仇,便解散天残宫,随你隐居山林。好不好?”
“时青,你听到了吗?”
谢凝雪执起他的手,手掌凝聚内力,缓缓推了上去。
感觉他的身体接纳了她的内力,她欣喜若狂,将更多的内力平缓地渡给他。
谢无渊来看谢凝雪的时候,只看到了沉重的石门,他问侍女,“宫主闭关多久了?”
侍女回道,“宫主在为左护法疗伤,已经在里头半日了。”
谢无渊看着侍女端出来完全没动过的食物和水,他收回视线,对侍女道,“内功疗伤受不得干扰,尔等好生替宫主看着,不得让任何人干扰。”
一众侍女齐齐应「是」。
第142章
万劫不复
五日后,天青子的身体终于有了起色。
他嗫喏着要说话,谢凝雪立刻凑上去,“时青,你想说什么?”
然而,天青子发不出声音。
谢凝雪有些疑惑,以天青子的内功底子,再加上她数日来的内力滋养,应该不至于到现在都说不出话来。
她凑过去,想听的仔细些。
不料,却看到他空空荡荡的嘴巴。
他舌头竟没了!
她这才注意到他凹陷的眼皮,不禁伸手掀开去看,果然见眼珠没有了!
还有他的耳朵,也有严重损伤的痕迹,想必是不能够听见声音了。
谢凝雪见惯了各种毒辣的手段,可如今这样的手段用在了天青子身上,那种痛苦是难以预料的。
她捂着头,痛苦极了,竟有一种毁灭一切的欲望。
“凌北辰!本宫主定将你碎尸万段!”
她一掌拍在石桌上,顿时石桌四分五裂。
可这远远不能消她头怒火,她丢下天青子,将眼前所见的一切事物都当做凌北辰,一掌又一掌打出去。
石门外,侍女们听到里头可怕的动静,不知道发生何事,一个个不知所措。
谢无渊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沉着脸道,“宫主怕是走火入魔了,你们还不打开石门,还在等什么?”
侍女们正六神无主,听了他的命令,自然依言去打开石门。
石门里面满地狼藉,烟尘四起,谢凝雪癫狂地来回击掌,大有毁天灭地的气势。
谢无渊毫无畏惧地走了进去,随着他步入,石门重重地落下,而原本看守石门的侍女突然七窍流血,全部倒地而亡。
谢凝雪正发狂,找不到发泄物,便见一活物过来了,她眼睛喷火,“凌北辰,本宫主要了你的命!”
谢无渊看到她这样发狂的模样也不意外,很是平静地回,“母亲认错人了,我不是凌北辰,我是你的孩儿——谢无渊。”
谢凝雪捂着头,似乎认出了他的样子,“不!你不是我的孩子,本宫主没有孩子!你是那个老畜生的儿子!”
谢无渊笑了笑,顺从她道,“是啊!他确实猪狗不如,竟然枉顾母亲替他对付南希与北夏的功劳,趁你生产虚弱之际,伙同贱人要杀了你。”
往事涌入脑海,谢凝雪痛苦地抱着头,双眼通红地咆哮,“不要叫我母亲!”
谢无渊从善如流,“好,我不叫你母亲,我叫你宫主……”说毕他走了过去,安抚道,“宫主别怕,我是来帮你替左护法疗伤的。”
谢凝雪听到「左护法」三个字,顿时清醒了三分,她转头望了望床榻上不成人形的天青子,急火攻心,蓦地吐出一口血。
“宫主!”
谢无渊去扶她。
谢凝雪没有防备,或者说已经心力交瘁无力防备了,就这么猝不及防迎上了谢无渊的一掌。
谢凝雪的内力顿时抽丝一般从她身体里离去,通过手掌过渡到了谢无渊的身上,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畜、畜生。”
谢无渊冷笑一声,一掌拍向她,她顿时不受控地转了向,他从她背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她浑厚的内力。
半晌后,直到谢凝雪内力被吸干,谢无渊才撤了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如同软泥一般瘫下。
他感觉周身内力涌动,浑身充满了力量,这种感觉真是让人沉迷。
谢凝雪被吸干了内力,那股火气也随之消退了,她想起了前前后后的事情,终于找到了自己发狂的源头——那些送进来的水。
“小畜生,你竟敢下毒!”一刻钟以前,谢凝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也落到如此境地,她背靠着床,喘着大气。
谢无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勾起邪魅恶毒的弧度,“你口口声声喊他老畜生,我是他生的,自然就是小畜生了,他没有人性,我会有人性吗?”
谢凝雪恨恨地咬牙,“是我错了!我当初真不该把你找回来!”
谢无渊冷嗤,“你错的又何止这一件事。”他目光移到天青子身上,无情地嘲笑,“我倒你多冷情呢,却还是对这个男人狠不下心。你可知道——”
他眸子移到她身上,成功地看到她因他的话而出现了表情波动,他才报复性地继续道,“天青子不是被凌北辰所废,而是——”他微微一笑,如毒蛇一般撕咬她肺腑,“我……”
谢凝雪满脸的错愕,“畜生,竟是你!”她挣扎着想要爬过去杀他。
她原本是顶尖高手,可失去了武功后,便如同乞丐一般倒在地上扑打嚎叫,毫无体面与尊贵可言。此刻,谢无渊对自己的力量满意极了。
谢无渊看着她,仿佛看一个可怜虫一般,“你生我一场,我把你这个老情人给你送到地下去,也算是报答了你的养育之恩了,对了——”
他微微一笑,内力凝聚在掌上,最后对她道,“你大可以安息,你的仇我会替你报,西宣国的皇位我会坐上去,那老畜生,我也会送到黄泉去给你赔罪。”
说毕,他毫不留情地出手,结束了谢凝雪和天青子的性命。
天青子至死都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有眼角流下了两滴浊泪。
而谢凝雪,死不瞑目。
谢无渊缓缓走过去,将她抱在怀中,以往她没有把他当儿子,他也没有把她当母亲,他从没有仔细看过她,而今她死了,他倒忍不住仔细看她了,才发觉自己的眉眼与她出奇的一致。
亲生骨血的遗传力量,当真是不可忽视。
谢无渊看着看着脸上便浮现了嘲意,“你到今日地步皆是你咎由自取,有何理由死不瞑目?”
“若不是你当年把我从皇宫劫持出来,我现在还是西宣国六皇子,与这人世间的炼狱毫无关系。”
“是你把我打入地狱,像个恶鬼似的活着,可这样我也没有恨你,我知道是他对不起你,但你偏偏要把她与我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连一丝丝活的希望也不给我,我也只能如此报答你了。”
……
谢凝雪的死很快便宣布了下去,宫人们都意外极了,但没有人敢乱说什么。
因为谢无渊已经取代了谢凝雪,以最强者的姿态,站在了天残宫的顶峰。
他继位的第一天便宣布,要娶季明舒为宫主夫人。
第143章
回不去了
继位仪式一结束,新任宫主谢无渊便来到了暗牢。
谢无渊仍穿着一身鸦青色衣服,看着与往常并无太大区别,尊贵又邪魅。
但是他的身份已大大不同了,从今以后,他说东,天残宫内不会有往西的声音,整个天残宫,唯他马首是瞻。
侍女们跪了一地,呼吸皆放地很轻,连头也不敢抬。
若是在几个月以前,她们还不至于如此惧怕这位宫主,那时候他还是少主,在外虽有狠辣之名,但是对宫里人还不错,不会滥杀无辜。
可就在三个多月以前,他被从暗牢放出之后,性情大变,变得和先宫主别无二致了——残忍、嗜血。
谢无渊淡淡扫视一眼,“带本宫主去见望舒。”
先前讨好季明舒的小侍女知道自己机会来了,眼睛一亮,跪行上前,“请宫主放心,大师姐这几日身体已休养得差不多了,属下这就带宫主前去。”
谢无渊点了点头,视线移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侍女受宠若惊,谦卑地回道,“属下幽瞳。”
谢无渊到了季明舒所在暗牢,他却没有急着上前,就站在牢门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季明舒躺在地上,好像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幽瞳常年守着暗牢,但她都不喜欢走进来,因为里头的味道恶臭刺鼻,令人作恶,她不禁道,“宫主,不如您在外面稍候,属下把大师姐请出去吧?”
谢无渊看了一眼地上碗里超过暗牢犯人规格的饭菜,摆手,“都退下……”
幽瞳一干人等齐刷刷退了出去。
暗牢里关押了不少人犯,但是被关在这里的,多是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因此没有任何不悦的声音。
他走进去,缓缓蹲在她身前,伸手将她额前的头发撩开,语气温柔,“知道我来了,却一眼也不看我。五日不见了,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季明舒没有任何反应。
谢无渊清楚,她不说话并非是因为说不出话。事实上,他刚步入这间囚牢,就替她解了毒。
他不在意她的脏乱,俯身一把打横抱起了她,大步离开了暗牢。
黑暗中,一双幽暗的眸子紧紧盯着季明舒的背影……
谢无渊叫人准备了洗澡水,亲自给她沐浴。
她身上最外层的衣裳已经破碎不堪,还沾了血污,比乞丐的衣服还不如。
里衣还算干净,只沾染了一点儿血迹。
谢无渊看着灵魂出窍一般的她,伸出手去,要替她脱下最后一件衣裳。
季明舒突然变了神色,闪身避开了他的触碰,同时扼住了他的喉咙。
眸子爆发恨意,“你杀了我师父!”
谢无渊任由她扼制自己的命门,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带着嘲讽,“他配当你师父吗?”
季明舒加紧了一分力道,目光似恶狼。
谢无渊完全没把她这点儿威胁放入眼中,说道,“当初谢凝雪设计让你我反目,你绝望跳下云雾崖,他就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你死,这样的人,配当你师父吗?”
季明舒微颤,手上不禁松了一分力道。
谢无渊继续道,“若说天青子有一分真心,那这分真心也全部给了谢凝雪……”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寂寞和渴望仿佛写入了骨血里,“望舒,承认吧,你和我一样,没人真心对待我们,我们只有彼此。”
季明舒却陡然变色,倏地加重力道,“我和你不一样!”
谢无渊并不信她这句话,反问,“哪里不一样?”
季明舒道,“你仔细看过宫人看你的目光吗?”
谢无渊还真思索了一下,回道,“没有……”
季明舒道,“她们看你的目光只有恐惧,和当初看宫主一样的恐惧。你恨谢凝雪,但你变成了第二个谢凝雪!”
谢无渊沉吟着道,“这么说来,我们还真是不一样。”
季明舒眸子微转,慢慢动用神识。
谢无渊直直看入她的眼中,脸上始终带着笑意,猝不及防地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季明舒知道自己无法催眠他了,深深地闭眼,“你果真吸收了谢凝雪的功力。”否则以他的功力,不可能对她的催眠毫无反应。
谢无渊只是笑,剥了她最后一件衣裳,将她抱入了浴桶中。
他仿佛对待珍宝一般,替她擦拭身上每一寸肌肤,手指抚上每一道伤痕,留下了他的气息。
季明舒始终闭着眼睛,对此毫无反应。
谢无渊托着她的左腕,只觉得水晶镯子看着十分刺目。
他尝试将镯子脱下来,然而那片肌肤已经红了一大片,镯子仍是取不下来。
他只得放弃,抬头看她,“别担心,本宫主定会取了凌北辰的心头血,来替你解下这只镯子。”
半个时辰后,谢无渊将擦干的她放到了床上,先替她擦了药膏,而后慢条斯理地替她擦着长发。
他停了手,再次看着她,目光纯粹地像是当初那个执拗的少年,他充满渴望地问,“望舒,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