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熙不语,这会儿才拿正眼瞧眼前人。
这人美得太浓烈张扬,像是唯恐别人不知道她的美,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却让周围尽失颜色。
娇柔做作,鄙俗的妖艳。
他甚为不喜。
然而此时再看,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是否有种媚与生俱来,举手抬足间的风姿。
仲熙抿唇,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无处可去?”
“身上只有二两银子。王爷,怎么说我沦落至此也有您一份功劳吧。”
林照注意到了停在她身上的目光,进一步坐实仲熙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借用仲熙的话式。
她厌毫不掩饰的龌龊。
犹厌君子外表下的小人。
“你坑蒙拐骗违背律法,本王不过依法处置。”
“只是因为违背律法?没有我勾引男人吗?”林照唇角带抹讽笑。
仲熙神色骤寒,“本王光明磊落,不信无凭无据的一面之词,林姑娘若再诋毁本王,休怪本王不客气。”
林照点点头,忽而伸出手,摊开手掌。
白纤春葱。
仲熙疑。
“我的房子被人烧了,财产也被抢,如今贫困潦倒,按律法,这种事是不是要给我点儿赔偿?”
“有何证据证明是被人烧的?”
林照勾唇笑,用食指隔空点了点他心脏之处,“我是没证据,但,王爷心里没数吗?”
仲熙被噎。
“王爷放心,我不求多,只想要点可以容身的本钱,绝不缠着你。”
他气笑,“本王为何要帮你?你狗胆包天损害本王清誉,本王还没有找你算账。”
林照搞不懂这位王爷在想什么,联想到他的形象,她神色古怪,试探问:“要不然我对你负责?”
阴风一阵,刮得林照有些冷飕飕的。
阴恻恻的声音传来,“信不信本王将你扔下去。”
林照倒没有被威胁到,相反放下心来,她才不想对他负责。
什么叫她损害他清誉?
且不说她的清誉也受损,仅道王爷逛青楼可还有清誉?
“果然艳俗。”
林照耳朵尖,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仲熙漠视她。
林照咬着一口银牙,将手又往前抻了抻,“给不给?”
仲熙看不惯,此人妖艳便罢,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尽显霸道泼辣,虽则身为平城之主自要相帮,但不知怎的激起多年不曾有的反叛,面子还是要的,嘴上只说:“与本王无关。”
马车厢内莫名静了几瞬,遽然林照笑出声,又似乎觉得十分好笑,不顾形象捂着肚子笑,终是不敢太大声,她缓着气儿,拿指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王爷,都去逛青楼了你还在意什么名节啊?你怎这是既要当淫客,还要立牌坊?”
仲熙脸色阴沉下来。
瞧瞧这女人说的什么?!
“下去。”
她装没听见。
“下去!”
仲熙气得要冒烟,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气人,只恨不得一巴掌捏死她。
“哦。”林照忍不住嘴角上扬,对外面道:“麻烦停个车。”
老郭和梁泽对看一眼。
马车咯噔了一下,一会儿传来老郭犹豫不决的声音:“这里是主街。”
林照幸灾乐祸,目带询问看向黑脸的仲熙,“我还下不下?”
“……老郭,去竹苑。”仲熙说完又斥林照:“老老实实坐好,不要开口说话。”
林照忍着笑意应着:“好。”
一个带冰的眼刀过来,林照连忙闭上嘴。
平城西南角,最终马车在一僻静的街巷停下。
“王爷,竹苑到了。”
仲熙睁开眼,漫不经心扫着林照,“下去。”
林照顶着一团疑云下车,只见面前是一间小院,篱笆围墙,院中植着竹子,在月色下投下晃悠的影。
她没多看,敲了敲车窗,等了小会儿,帘幔被拉开,折窗也被打开。
“我今晚住这里?你不能给我钱让我去住客栈吗?你,你这样风险多大啊?”
“为了一点钱,王爷你真的不至于。你是不是另有所图?”
仲熙看猴一样看她,“说完了?本王可没说你住这儿,从这里直走过两条街,再右转过三条街,再左转你就可以看到客栈了。”
林照僵在当场,嘴角抽搐,“有必要这样偏僻吗?”
仲熙不理,伸手要关窗,被林照眼疾手快挡住,动作幅度大,难免指尖碰到他的手,不想仲熙迅速收回手,冷目相待。
还嫌弃她?
她也收回手,甚至掏出帕子擦了擦,不顾仲熙难看的神色,转身就走。
仲熙郁结在心,世上怎会有如此女子?
他缓了良久,终是唤梁泽,“去跟着。”
夜色已深,四处又极少有人,出事了可不是他想发生的。
梁泽强忍八卦的心思应下吩咐。
林照走得极快,穷乡僻壤的说一点不害怕也假,只是走着走着想起来钱没要到手,她就二两银子,天天吃包子住旅馆也只能撑两天。
她根本没用脑子想,本来这里她也不熟,两腿按着仲熙的说法,直走,右拐,左拐,最终一间客栈落入眼帘。
旌旗飘着,月色之下隐约可认出“归来”二字。
林照没有见过这个客栈,她的铺子在东巷,这个在西巷,和她的铺子隔了十几条街。
进去登店薄时,林照摸了摸自己仅有的二两银子,蓦地灵光一闪。
王爷欠她钱,她用用也没什么吧?
“记一下武成王仲熙的名字。”
掌柜留着心眼,怀疑地打量她,“怎么相信你?”
“掌柜你经营这么多年来可曾听过谁敢用王爷来记账?”
“……不曾,你和王爷什么关系?”
“王爷欠我钱罢了。这样吧,明早你派人去要,在没有要回来之前我不离开客栈如何?我人压在这里你可放心?”
掌柜审视地和她对望几息,见她坚定神色,笔下在她名字旁边画了个圈。
“二楼人字四号间。”
“多谢掌柜。”
抹桌子的店小二见人上楼,拿着抹布凑上去,色迷迷道:“夜里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掌柜乜他,“活轻了?”
林照舒舒坦坦洗了个澡,叫了些吃食,又借了些客栈的纸笔想着构思下把狱中的事编些东西,只是拿着笔停了会儿全然不知如何下笔,深知自己不是这块料,她索性放弃上床睡觉。
第二日。
林照穿着里衣坐在铜镜前挽发,头上唯一的簪子也没了,大夏天的也没有换洗衣服,林照思索着在其他店铺用仲熙名字记账的可行性。
想得正投入,门被叩响。
“谁?”
“姑娘,还请你下楼,下面有人要见你。”
幸而林照昨晚有设想仲熙找她的可能,她有理,她是不怕他。
重新穿上已经染上脏色的鹅黄色裙子,林照走前最后照了下镜子,没有涂粉脂,这几天太累,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她拿指腹揉了揉腮,霎时染了粉泽,又拿指蘸了些茶水润着嘴唇,直至泛了水光。
林照满意了,准备一会儿去对峙。
来接人的她不认识,她只认识老郭和梁泽,不过看掌柜面色,应该是帮她交钱了。
马车也是普通马车,看来是不想让人知道。
“王爷说上车后不得开窗掀帘。”
此操作林照熟悉,点头答应。
然而走了一会儿林照察出不对劲了,叫卖吆喝声时而入耳,是往王府的路?
虽有疑惑,但此时林照还没有多想,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
林照凝神去听,彻底明了仲熙为何叫她去了。
“听说了吗?林照勾引了王爷。”
“我昨日看到了,林照这个狐狸精本事倒不小。”
“听说昨夜林照为了勾引王爷,不要脸地直接上了王爷的马车,跪在马车里卖力取悦王爷,到啥程度,小嘴都肿了。”
“呸,这种荡|妇就该死在牢里。”
林照觉得腮帮都是酸的,她嗤笑,桃花眼淬了冷意。
“人儿脱了衣服卖弄风骚,哪个男人能顶住?也就是卖色,和青楼的有什么区别,王爷哪里瞧得上她,没等两日就得扔了她。”
林照低声笑,偏不如她们愿。
她不是好人,秉着老娘快意的原则做人做事,甚至一度反叛心理,用她娘的话来说,长得一身反骨。
仲熙一早听到风言风语气得吃不下饭,接着又有人来报说客栈来收钱,弄清前因后果后仲熙直接气笑,叫人立即将林照拉来。
不是说没人看到她吗?
还是说想飞上枝头,耍的心计?
想到后一种可能,眸底划过冷鸷,他拉着脸想着如何斥责她。
结果她无波无澜,面上平淡,身上还是穿的那身衣服,静静地站在那看着他。
“是不是你?”
“不是。”
仲熙盯着她的眼睛,“那为何会有如此多谣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刘营,老郭,还有你身边的侍卫都有看到我们。”
他是知道刘营没那个胆子,老郭和梁泽更不会,看林照不像在说谎,昨夜巷子里已经围了人,或许真的是有人看到。
仲熙有些头疼,摆手道:“下去吧,我会处理。”
林照一动不动,“我要暂时住在王府。”
“林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外面已经那么传了,何不将错就错呢?”
他的头更疼了,“本王自会澄清。”
“澄清?”林照讥笑。
“这种事是澄清不了的。”
仲熙愣。
“王爷,你都听到了什么?”
她上前两步,离他还有一步距离,仲熙不悦敛眉,正要呵斥,却见她姝色面上漾抹笑,眼眸像能拉丝,将人缠绕,低着声音,“我倒是听到有人说我伏跪伺候你,王爷想试试吗?”
作者有话要说:林照:成功激起我的挑战欲。
第4章
仲熙脸色一变。
偏她小舌舔了下唇瓣,目光似有若无落在某处,脚下挪着碎步,腰肢扭着。
眼见越挨越近,仲熙霍然起身,急急离了座位与她拉开距离。
仲熙只是知道传出他和林照不清不白的事,具体传的什么他并不清楚。
竟是不曾想的淫脏。
他一离开,林照便敛去神色,“先不论王爷去不去澄清,你我有一腿的事都不会在他人心中有所改变,王爷的清誉要受损也早已受损。”
“其次,实际上如今除了说是王爷您勾引的我,”
仲熙眼皮子一动,没有轻举妄动,又听她道:“其它皆是越描越黑,其实王爷清誉并没有如何受影响,反而是我,成了众矢之的。毕竟,只能坐实是我勾引了您,而王爷却清明得很,辨出我是那放|荡的狐狸精,不受我蛊惑,是我自取其辱,是我堕落下贱……然王爷可曾想过我以后可还能生存?而若我住进了王府,固然骂我之声不少,但总归可赌些口实,对于王爷而言,某日我再离开王府也是我终于活该,人们为您庆贺。”
言讫,她朝他作个揖,语气很轻很淡,“求王爷给条生路。”
仲熙自问打小远离女色,对这种事没有经验可言,是以从未想过事情如此复杂,经她一说,倒是自己方才考虑欠妥。
果然女色是无尽的麻烦。
他缄默良久,目光自然垂落,可以看到林照莹白的后颈,她微屈着身子,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低姿态。
沉吟片刻,他沉声问:“你要暂住多久?”
“半年。半年时间虽然不能让人们忘却,却足以平息大半的口舌中伤。”
仲熙顿,朝外叫人:“高载海,去将听荷院收拾出来。”
“谢王爷大恩,半年后我会立即走人。”
“希望如此。让你进王府是看你可怜,亦有本王自身处理不当的缘故,但有些话说在前面,本王对你不感兴趣,你不要试图在王府搞什么幺蛾子小动作。”他停了下,又补充:“方才行径也不要有。”
林照只应声未多语,再行礼恭送他离去,随后王府管事高载海带她去了听荷院。
院子不大,一屋一池一亭,墙角叠放假山,植几株绿竹,以白墙为背景,自成一幅小画,池中荷花开得正盛,几尾红鲤摇动水面。
“姑娘暂且住在这里,院子一直有人定期打扫,如若姑娘嫌弃老奴派人再打扫一遍——”
“不用了,已经很干净了。”
“好,那老奴先让人将被褥等常用物品安置过来。”
林照谢过,“辛苦你。”
屋子是个三开间,三台阶而上进入明间,两把太师椅,墙上设一方形井字纹的漏窗,窗棂仿佛将屋后的竹叶和假山框起,左右各一间次间,一间可作书房,另一间作寝卧。
林照指尖从太师椅上划过,透过漏窗看屋后不曾预料的一方天地。
她不在乎什么名誉风评,反正这么多年她也没有什么名誉,这种虚而空的东西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钱。
但她不能忍受他们口中的王爷,不,是男人,永远是对的。
似乎一旦有了女人勾引男人的名头,那么男人就是有理的,享受欢爱就是正常正确的,玩弄抛弃女人也是正常正确的。男人找女人就像天经地义的事,女人找男人就是错的。